第3章 懷念一場夏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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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時光記得更多!
    文封塵我們在夏天裏經曆了很多事情,高考,畢業,聚會,最後是分別,我們在各自的彷徨中等待不可預知的未來。我想,等很多年後我翻起舊照片還能不能想起你們,而舊照片裏的那些人此刻都在哪裏?總有一些事會過去,另一些,會到來。——題記13裏樸樹不停地問他們在哪裏呀?窗外在下著一場讓我感覺沒有盡頭的雨,天色很暗,雨點拍打在青石板和青瓦上,雨聲細密有致,像是童年時聽過的蠶吞噬桑葉的聲音。我現在在一個江南小鎮,以旅遊的名義躲避不可知的未來。我在小鎮上臨河的地方租了間小屋子,有雕花的木窗,推開便是一眼的河景。河水碧波蕩漾,小小的船隻往來著,多數是一個撐蒿的船夫和幾個手持相機一臉興奮的少年。河岸是由質地堅硬的青石板堆砌起來的,隔不遠便有幾級台階,有浣衣的少女在忙碌著。我凝視著被煙雨吞入懷中的小鎮,感覺真的可以遺忘很多事情。我住的地方有個小小的天井,雨絲從上麵漏下來,滑進一個魚缸裏。魚缸整個是由大石塊掏空而成,也許是因為常年被雨水浸泡,長著厚厚的一層青苔。
    我走過去,清涼的雨點也藏進我的脖子裏,大大小小的金魚色彩鮮豔,像是一朵朵在水底盛開的妖豔的花。回到房間裏,那些原本被我遺忘的事情又漸次回來,它們從我遙遠的家鄉一路跋山涉水找到這裏,找到我。2仔細回憶一下,高三那年似乎發生了特別多的事情。三模考試之後教室裏是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人說話,隻是偶爾有紙張絕望的呻吟。我看著這些鮮紅的分數,感覺像是從我心裏流出來的一樣。同桌顏和將試卷揉成一團,動作很慢,然後用一隻手將它捏緊,再捏緊。他反複這樣做,我看著他的眼睛,裏麵空無一物。有個別女生已經趴在桌子上,用手將臉圍起來,沒有聲音,但我看見她輕微抖動的肩膀。班主任在講台上用眼睛來回掃視著我們,嘴角動過幾次,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沉默了整整一節課,隻能在下課鈴響後,他才慢慢地說了句“考完就完了吧,調整一下,還有高考呢。”他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大發雷霆,我知道,現在什麽都晚了。晚上,寢室裏八盞台燈默默地亮著,台燈下是熬紅的雙眼。顏和關掉台燈,走過來輕輕地對我說“關掉吧,沒有用的。
    ”我也知道,那些黑色的字體隻能像流水一樣滑過我的大腦,不留一絲痕跡。所有人都一樣,隻是大家都無法麵對不能睡著的夜,妄圖以這樣的自我摧殘來補償那些匆匆的時光。我摁掉台燈,然後那六盞台燈也相繼熄滅。我看到一個黑影走窗戶,我知道那是顏和,他拉開窗戶,有微涼的風透進來,他說“快不能呼吸了,不知道這樣下去,我們會不會都憋死在這裏。”我知道那天晚上誰都沒有睡著,連以往睡得最死的小胖子也在我頭頂上翻來覆去,隻是沒有人說話。我們都懼怕未知,就像我們看恐怖片裏最嚇人的部分不是妖魔鬼怪笨手笨腳地張牙舞爪,而是背景音樂奏起,種種靈異恐怖事件相繼發生但那個元凶卻遲遲不肯現身。因為未知,所以恐懼。一個月後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未知的,我們為此無心玩樂寢食難安。教室裏連空氣都凝固了,隻剩下翻動書頁的聲音和寫字的沙沙聲在不停地衝擊我們的耳膜。顏和趴在桌子上睡覺,他說他已經沒有鬥誌也不奢望上大學了,他說他隻想睡覺。看著他幹淨的側臉,想起不久前他還說要努力要考上和程若潔一樣的大學。我無能為力,隻能不停地做題不停地看書以求自保。
    顏和很晚也沒有回寢室,管理員查寢,我們謊稱他生生病了還在醫院呢。過了很久他才敲門進來,我還沒有問出口,他先說“徐傑,我們去外麵聊會兒吧。”我們坐在通往樓頂的台階上,他從包裏掏出幾罐百威,遞一瓶給我。我拉開喝了一口,問“有什麽事兒?”他灌下一大口啤酒,開口說道“我和若潔分了。”我有點恍惚,接著說“你們感情不是一向很好嗎?也沒有聽見你和她吵架呀?”顏和拉開另一罐,他說“我提出來的,我不想讀了。我怕她會因此分心,就提出來了分手。反正就算我們讀了不同的大學,最終還是會分開。”酒精起作用了,我說“那你這樣她不是更會分心麽?”顏和將剛喝完的空罐子扔在一邊,轉頭對我說“所以這不是找你來了麽?”我將空罐子對準微弱的光線看了看,對他說“我明白你為什麽買濃度這麽高的酒了。”敢情是直接給我上套啊,我還傻乎乎的彎都沒有繞一個就鑽進去了。強烈的光線照過來,隨後是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管理員厲聲問道“你們哪個年級的?哪間寢室?”我心想,完了,顏和你這臨終遺願是實現不了了,咱倆一塊兒走人吧。
    顏和說“我們高三的,這些都是我喝的,我讓他幫我扔一下。”管理員站在那裏,晃了兩下電筒,隻說了一句“早點回去休息,別影響其他人”就離開了。留下我和顏和麵麵相覷。原來高三這麽神奇,我們高一高二的時候講句話也要被那個管理員罵上半天。3我旁邊的桌子空掉了,接著好幾張桌子都空掉了。這些桌子漸漸蒙上灰塵。顏和消失的當天程若潔就來找過我,他問我知不知道顏和去了哪裏。我看著她眼裏的焦急,非常違心地說“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消失了,連招呼都沒給我們這幫兄弟打一個。這死小子,要是讓我再看見他我非打斷他肋骨不可。”然後我非常認真的看著程若潔,說“你放心,打折了我肯定給他接上,然後把他完完整整的打包交給你。”她並沒有開心起來,她說“可是我和他已經分手了,我隻想知道他在哪裏,過得好不好。你如果看見他,勸他還是回來讀書的好。”我再次違心地說“你們分手?這比我頭天中雙色球隔天中大樂透還稀有吧?”她沒有再說話,隻是笑了笑——當然是苦笑,然後離開了。我在認真考慮下次見到顏和是不是真的要打斷他的肋骨。
    顏和其實就在離我們學校兩條街的地方,白天寫東西,晚上在酒吧彈吉他。說起他寫東西這事兒還是我給教出來的,一開始他告訴我他喜歡上了文學社社長,讓我給出主意。我一聽是個才女,再一看是個美女,回頭上下打量顏和,五分鍾之後我說了句改變他幾年也可能是一輩子的話“你就是個長得不錯的草包,沒一兩手絕活你想都不用想,要讓這樣有才的美女看上你,除非你比他更有才。”他就是這麽被我騙上這條不歸路的。其實寫作這件事更多的是需要一種心境和感覺,感覺到了,文章就有幾分像了,再多練習一下駕馭文字的能力和技巧就差不了多少了。所幸我收的這個大弟子天賦很好,再被我人賦了一番之後就讓他去江湖上闖蕩了。他開始在一些雜誌上麵發表文章,慢慢有了欣賞他的編輯和讀者。t接下來的事情如我們所願,一番小波折之後他們就牽手走過操場,走過花園,走到食堂,走到教學樓外麵才放開。t我經常在各種場合遇見他們倆,我會很八卦地在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拍一下顏和的肩膀然後小聲說一句“幹得不錯”。t回憶至此,我覺得真是造化弄人。放歸宿假,我沒有歸宿,直接去了顏和住的地下室。
    我擂他一拳,當然這個力道不足以對他的肋骨造成物理性傷害。他說“你不在寢室裏好好呆著,蹦我這兒幹嘛?”我說“你還好意思說,你家若潔來找過我了,眼睛跟倆新疆葡萄似的,她讓我勸你回去繼續上課,死馬當作活馬騎。”我順手點開它的文件夾看他新寫的文章。他說“你別這麽故作幽默行不行?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每次搞起笑來都是想掩飾什麽,跟你的文章一樣。我知道你一直喜歡若潔,別裝作什麽事兒都與你無關的樣子。”我對著電腦屏幕說“不錯,寫得不錯。”天知道我為什麽心虛。過了很久,我回過頭看著他說“你當我是什麽?跟我說喜歡她讓我幫忙的是你,跟我說你們分手了讓我安慰她的是你,現在呢,你還想讓我幹什麽?”4教室裏的氣氛依舊壓抑,或者說更加壓抑。每天都有很多被撕得粉碎的紙張出現在垃圾簍裏,做值日的同學拿去倒的時候會有一些被風吹起來。太陽一天比一天猛烈,一天比一天刺眼,就像黑板旁邊的血紅色倒計時牌一樣。吊扇嘰嘰地呻吟著,將死亡一樣的訊息傳進每一個緊張而敏感的大腦裏。我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桌子,一道清晰的痕跡出現在蒙滿塵埃的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