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陪著記憶看風景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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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時光記得更多!
    我慢慢地洗漱,感覺眼睛有些幹澀,對著鏡子,才發現眼皮有些紅腫,眼眶裏竟然沒有出於保護作用而湧出來的液體。我想,也許那些溫潤的液體早就全部被我遺失在某年的某個黃昏。我從箱包裏翻出那本繪畫冊,質感柔軟的黑色封麵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埃。翻開,裏麵的畫保存完好。我看到靜如止水的大片樹冠,看到圈圈擴散的波紋,看見倚靠著香樟睡著的自己嘴角那絲不經意的笑意,看到站在草叢裏的自己,看到湖泊邊的自己。突然就想起若涵畫這些畫時那認真的表情。有一絲感傷湧上來,被響起的鈴聲完美地掩護。彩薇在那一頭有些著急地說“你沒事吧?”我說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她說“看你這麽晚了還沒來排練,以為你出事了。你真的沒事吧?”我說真沒有,睡過頭了,我馬上過去。我將畫冊合上,合上的瞬間仿佛聽見什麽斷裂的聲音。然後我出發去琴行排練。我也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愛上了吉他,就如同我不知道是如何愛上彩薇的。彩薇是琴行的老板,之前是大我一屆的學姐,大二時輟學開了這個琴行。某一天我路過這裏聽到她彈吉他的聲音,然後走進去告訴她我想學。就是這麽簡單,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轉個彎就會開始一種不一樣的生活。
    彩薇等在店門口,看我到了,招呼我到一旁的小桌上。桌上是她為我買好的提拉米蘇和拿鐵,溫熱的。她說“你昨晚上是不是沒有睡好?"我說沒有。她說“有什麽事情你告訴我好不好?你這樣我很擔心。”我看著她眼睛裏隱忍的光,說真沒有。然後我們進去排練,日光燈將整個房間照得耀眼。06期末考試的慘敗成了我去學藝術的絕佳理由,班主任欣然應允。我打電話告訴我爸媽,聽到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是劈頭蓋臉的大吼,他說你能不能給我安分點,她說就你那樣子學什麽藝術,他們說信不信老子回來收拾你。然後我就把電話掛掉了。我把東西搬到了新教室,暫時坐在最後一排。安置桌子時我看到若涵和宇飛回過來對我笑,宇飛舉手對老師說“我和新同學一起坐吧。”然後不等老師答應就把桌子連書扛了下來,抬頭對一臉菜色的老師微笑。那天下午我和宇飛做值日,其他的人都去吃飯了,隻剩下我們還有若涵。他跑到若涵旁邊指著她對我說“咳咳,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林若涵。”我突然聽到什麽碎了一地的聲音,忙掩飾道,哦,是嗎?轉頭看窗外,可惡,冬天的夕陽依舊那麽刺眼。“我什麽時候成你女朋友了?我可一直都是單身貴族。
    ”“別呀,定情信物都收了,英雄救美也實現了,不能不認帳啊。”宇飛一臉痛苦地說。“什麽定情信物?我怎麽不知道?”若涵的兩隻大眼睛眨著。“那隻烏龜呀。”宇飛有氣無力地說。“你還好意思說,那是你送的嗎?那是我用美貌與智慧得到的。”我突然想起什麽,問宇飛,你們體育生今天下午不訓練嗎?我看著他石化了一秒,然後扔下掃帚邊往外跑邊說“幫我弄一下,糟了,又被罰定了。”若涵捂著嘴笑了起來,然後抬頭對我說“你別當真啊,他這個人是這樣的。”她撿起掃帚掃起來,我說我一個人弄就好。她沒有停下來。我說,那你呢?她望著我,用眼睛詢問著。我說,那你喜歡他嗎?她笑了笑,說“你認為呢?”我不知道她的意思到底是什麽,但我想她是喜歡宇飛的吧,想著想著就難過起來。她突然說“笨蛋,我喜歡的是你呀。”我猛地抬起頭,錯愕地看著她。我搬到了新的寢室,睡宇飛的下鋪。那天晚上我們在寢室外的過道上聊天,他給我講他小時候陪著若涵去買生日禮物的事,講她執意要那隻有傷的烏龜。他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執著的女生,不過,她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樣子。小時侯逼著我放掉好批不容易抓到的鳥。
    她好象一向對受傷的或有殘缺的東西特別照顧,我想這就是我對她有好感的原因吧。”我說,你們一起長大?他說“是啊,鄰居,算是青梅竹馬,可她怎麽就是不喜歡我呢?”他一臉困惑的樣子讓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我隻是說,是因為你沒有殘缺?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以後我們一直保持著三個人的友誼,但我清楚,如果在友情裏摻雜了愛情,那友情就一定會四分五裂。我知道一定會有那一天的,隻是尚未到來。07突然斷掉的琴弦讓我措手不及,也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們都停下來看著我。我拉著那條弦,悵然若失。彩薇走過來,她說“換把琴吧。”然後向外走,我跟上去。我覺得我的狀態很對不起樂隊,更對不起彩薇。這家琴行的生意一直不太好,彩薇說我們去參加個比賽吧,拿了獎的話生意會好一點。然後我們組了樂隊,一直從4月排練到8月,每個人都很努力。彩薇遞了把新的吉他給我,她說“先用著吧,等有時間了再給你換琴弦。”我接過吉他,然後慢慢地調音。我說,對不起。她說“好好調一下,會好起來的。”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回排練室的時候鼓手一個人在敲著鼓,我說我們繼續吧。排練結束後彩薇說你等一下。
    我轉過頭看著她,她說“我今天生日,你陪我許願吧。”我看著她,說好。我竟然連她的生日都已忘記。許願,吹蠟燭,然後我們兩個分吃一個小小的蛋糕。我沒有問她許了什麽願,她也沒有說。08直到我們高三的那個冬天。若涵過18歲生日的那天是個周末,我們去了家ktv。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把街道和房頂完全覆蓋起來。全國的人都在為雪災憂心忡忡,我們卻在這個小世界裏開心地唱啊跳的,殊不知寒冷已經降到了我們頭頂。十幾個人在房間裏顯得有些擁擠,宇飛突然站起來,他拿過話筒說道“若涵,雖然我以前一直都有告訴你我喜歡你,但你一直都沒有當真過,今天,我當著大家的麵,再告訴你一次,我喜歡你。”人們開始起哄,我看到若涵的臉並沒有紅,她說“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哥哥的,是親情的那種喜歡。你還是早點給我找個嫂子吧。”然後我看到宇飛痛苦的表情,他不甘心地說“那你能告訴我你到底喜歡誰嗎?”若涵走過來,牽起我的手,舉了起來,見宇飛滿臉的懷疑,吻了我。是那樣的溫暖,暖進血液,周遊全身。宇飛憤怒地看著我們,然後摔門而去。我和若涵來不及向他解釋,就開始了漫長的藝考路。
    先是重慶,然後去了成都,最後去了上海。我們約定了報相同的學校,幸運的是,我們的藝術考試都過了。回到學校,得知宇飛已經輟學。我們瘋了一樣找他,一個星期後他又回來上學,隻是從此沉默,不再與我們說話。地震悄無聲息地到來。突如其來的搖晃讓我感覺被恐懼掐住了喉嚨,腿腳有些發軟,但還是迅速跑出了教室。突然意識到什麽,轉身逆著人群艱難地往回跑。人們尖叫著,瘋狂地擁擠著。好不容易回到教室門口,若涵果然沒有出來,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受了傷。我剛要進去,門上的玻璃突然被震掉,從我的眼前劃過,摔得粉碎。我再一次被恐懼的浪潮湮沒,它扯著我往很深的黑暗裏拉,不能呼吸,無法心跳。就在我停在那裏動不了的時候宇飛衝了進去背起若涵跑了出來,看了我一眼,騰出一隻手拉著我。我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跑,跑到空曠的操場,他鬆開我,放下若涵,然後去找校醫。那一次地震讓很多人丟了性命,丟了家園,丟了親人,而我,丟了我的若涵。
    若涵不再理我,我也沒有臉去向她解釋些什麽。我,若涵,宇飛,我們成了分別獨立的個體,之間再沒有像從前那樣千絲萬縷的聯係。09周一我買了從成都去重慶的動車車票,彩薇來送我,她說“我們都在等著你呢。”兩個小時的車程,回到我長大的,愛過也恨過的重慶。宇飛定的房間在十三樓,偏巧電梯壞了,隻得爬樓梯。爬到時我已經累得不行,房門開著,走進去就窩在了沙發上。房間裏隻有宇飛一人,他站在窗前看著窗簾。我懷疑我之前聽錯了時間。腳步聲響起,皮鞋和高跟鞋的聲音默契地搭配在一起。我側著頭看過去,是若涵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生,他們的手牽在一起,就像我和她曾經那樣。若涵顯得毫不吃驚,她笑著說“怎麽隻有你們兩個到了?其他人呢?”宇飛轉過頭來看著我們,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滄桑,對,從一個二十一歲的男青年臉上看到的。他說“沒有別人了,隻有我們。他是誰?”宇飛看著那個男生。她說“他是我男朋友。
    你用同學會的名義把我們約到這裏,是想說什麽吧?”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宇飛說“你們等我一下。”然後出門。房間裏沒有半點聲息,我很想說些什麽問些什麽,可我看著若涵的男朋友,無話可說。死一樣的寂靜,直到宇飛再一次走進來才被打破。他從桌子上拿起兩個信封,看了一下,一個遞給我,一個遞給若涵。我們疑惑地看著他。“這是高中畢業以後你們讓我轉交給對方的信,原諒我的自私,一直沒有轉交。你們各自的聯係方式我也沒有給過對方,所以,不是誰不聯係誰的問題,是根本聯係不上。”宇飛平靜地說著,卻在我的心裏蕩起巨大的波浪。他繼續說話,這次是對我說的。“還有,高考時那個衝進考場扔紙條給你的人是我安排的。我知道,你隻要有一科考試是零分就不可能考上和若涵一樣的大學。”我看著他,手抓住沙發的邊緣,抓緊,再抓緊。他卻無比放鬆,甚至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拿起杯子在房間裏轉起來。
    “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是你搶走了若涵,所以對你無比嫉恨。後來我才知道了那個樹林的事。”他走到窗前,左手掀起窗簾,右手將紅酒緩緩倒入口中。露出來的玻璃少了一塊。我忽然明白了什麽,發狂似地衝過去,卻來不及。宇飛就那樣跳了下去,就在我們眼前。與此同時,房門被四個警察撞開。10你幫我把這些交給若涵一下吧,我,不知道怎麽見她。還當我是朋友,就幫個忙。你怎麽沒臉見她了?是懦弱,還是考試作弊被抓?還是又想耍什麽陰謀?11t原來宇飛的手上已經沾上了人命,這些年裏,他做了我們那個老城區的混混,打架鬥毆,參與非法的買賣。那天他出房門後報警,然後回來自殺。t我們都接受不了。警察從房間裏找到了針孔攝像頭拍攝的帶子,證明了我們的清白,作完筆錄就讓我們離開。我沒有說再見,不管是對宇飛還是若涵。我坐了火車回成都,路上突然想起彩薇,給她打電話。我有很多話要對她說,七零八落雜亂無章地說,說到最後我就站在她旁邊。
    我說你好嗎我很想你。說完我就很沒用地哭了,蹲在那裏。彩薇走過來抱緊我。她說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說“我隻有一件事不明白,地震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敢衝進去救她?”我喝著拿鐵,手心握住溫暖的杯壁說,因為我想起了我媽,她是在一場地震裏死的,那時我就在她旁邊。她說“那現在呢?你和那個女孩的現在?”我說沒有現在了,有一些人隻要錯過就不可能回得去。我說我們不要再錯過了好不好。她將我的吉他遞給我,說“我給你換了新的琴弦,你要相信一切都會是新的。”12每一個故事都有結尾,我們的故事也快要結束了。我們順利地參加完比賽,雖然沒有拿到第一名但還是拿到了不錯的名次,顧客沒有像我們想的那樣絡繹不絕但確實多了起來。我把若涵送給我的畫拿去裝裱,然後掛到了店裏,偶爾有顧客說真不錯是哪個畫家的作品。我和彩薇過得很好,隻是有時會想起曾經一個叫若涵的女孩。我指著牆上的畫對彩薇說,這些就是我記憶裏的風景,你願意陪我一起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