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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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海州廠?
    工人們還好,??畢竟滿分的事兒,領導們害怕影響士氣,都沒怎麽提。他們就是覺得杜勇運氣挺好的,??你看高手如雲,??大家都碰到了麻煩,??就他順順利利,??居然拿了第一。
    這人真是福將。
    可帶隊的領導們卻坐不住了。
    他們上午可信誓旦旦地認為,??理論考試還能靠死記硬背,技能測試隻能是多年練習下的真功夫,??海州廠下午肯定不行來說服自己的。
    現在,事實打臉!
    海州廠居然又贏了!
    不少人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杜勇技術是不錯,穩紮穩打的,??但也沒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彭林和陸大勇他們都出問題了,??他倒是一點事兒沒有。”
    “杜勇我接觸過,??人的確不錯,水平也不錯,可要是說比彭林和陸大勇他們厲害,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啊,??不提江城廠、陽城廠這些大廠子,每年多少學習交流的機會,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就說剛剛杜勇拆卸手法來看,??也是差一些的。”
    最終匯成一句話,??怎麽就海州廠贏了呢!
    海州廠這邊,??真是冰火兩重天。
    一方麵再次贏了,??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
    而另一方麵,壓力驟增。
    步鏡音都忍不住說話了:“現在是如芒在背。我覺得他們似乎都不服。”
    鄭文華也有感覺:“可不嗎?這眼神刷刷刷的,跟刀子似的!”
    徐海信倒是鎮定:“不服是正常的,咱們海州廠還沒這麽厲害過呢,他們想不到,也覺得不可能,肯定各種猜測。但咱們行的正坐得直,怕什麽。”
    而且歲數最大的張師傅也說了:“不招人恨是庸才。咱們這就是太出挑了,沒啥事兒,穩住就行了。要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他們反而看不上。”
    這麽一說,海州廠的人就個頂個的挺胸抬頭,一眼看過去,個頂個的自豪。
    這簡直是刺人眼睛。
    隨著比賽的進行,很快又有人裝配好了發動機,發出了突突突的聲音。
    排名第二的是康州廠的藍天翼。
    排名第三的則是加快速度又追趕上來的陽城廠陸大勇。
    排名第四的是洛城廠葛蘭英——這是位女同誌。
    其實剩下的人水平都差不多,所以完成幾乎紮堆,整個車間裏不時發出突突突的聲音。
    主持人也在不停地報出名字:“……洛川廠……容城廠……六建廠……新河廠!”
    完成了後,工人就原地向後退一步,離開發動機一米遠左右,站在原地等待著最後的成績宣布。
    漸漸地,停止忙碌的人越來越多,最終滿場隻剩下了一個人,位於5號位置的江城廠彭林。
    他剛剛是第一個安裝完畢的,隻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竟然沒有發動起來。
    彭林在短暫的思考後,決定重新拆卸。
    現在,他已經拆卸到了汽缸蓋,但還是沒有發現問題出在哪裏。
    彭林顯然並不想放棄,手頭依舊快速的擰著螺絲,準備去拆連杆總成氣缸套部件。
    最可貴的是,即便是這樣緊急的時刻,即便是這樣壓力巨大,他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的粗暴,卸下的每一個零件都被他輕輕的放進了備好的空盤裏。
    隻有從他額頭上的汗能看出他的焦急,從他已經快的恨不得飛起來的手,能看出他的急迫。
    本來整個場地都是熱鬧的,突突突的機器轟鳴聲,還有因為自己同事出色完成了考核的鼓掌聲,但漸漸地,都安靜下來了。
    大家都在看著彭林師傅,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暗暗的為他打氣了。
    加油!快點找到!
    何熙也是如此,她穿越而來之前,行業內經常會提到一個詞——工匠精神,何熙想,彭林也是有工匠精神的人。
    隻是,這終究是考試。
    尤其是開始的時候已經三點,下午還有一場,不可能讓他這麽一直找下去的。很快,負責的工作人員就走了過去,小聲的跟彭林說:“彭師傅,大家都結束了,下麵還要有第二場,您看……”
    他已經試圖委婉了,但對彭林實在是太過殘酷。
    何熙都看見他拿著扳手的手輕微的顫抖了一下,不過他並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彭林很快點頭:“哎,好,對不起,是我耽誤時間了。那這個怎麽辦?我已經拆下來了,我再把它按上吧,總不能這麽放著。”
    工作人員就說:“您放這裏就行了,等著下一場結束後,會有人來修理的。”
    修理兩個字,顯然讓彭林有點難過,對啊,這機器他拿到手的時候是好的,他一個江城廠的八級裝配工,一輩子不知道裝了多少台發動機,可每一台都是他裝好後給別人用的,可他現在居然弄壞了一台?!
    彭林忍不住用手輕輕的摸了摸這台機器,他覺得愧疚:“能不能……能不能等著結束後,讓我再試試?”
    工作人員也沒想到彭林這麽執著,大概是感動到了,點點頭:“行啊彭師傅。那等會考試結束後,您留下。”
    彭林立刻點頭:“好!”
    他倆的聲音並沒有刻意降低,再說這會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彭林身上,自然都聽見了。
    不少人都感動壞了,“彭林師傅真是很棒,他是真對機器負責。”
    “那是,彭林師傅十幾年前就以技術聞名了,我記得那時候他還拍過單缸柴油機拆卸視頻呢。如果說全場水平最高,他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這真是太邪門了。”
    “是啊,就是運氣太不好了,因為他水平最高,我一直盯著呢,完全符合規定,沒有任何差錯,怎麽就壞了呢。”
    “不是機器本身有問題吧。”
    “誰知道呢?!”
    倒是江城廠那邊,此時此刻氣氛不怎麽好。
    上午的最終成績要到晚上才跟下午的成績一起宣布,但是何熙的辦法已經傳得四處都是了,那可是別潘少華和雷諾兩位司長認同的教材,外加張慧麗的滿分,也就是說,海州廠很可能是第一。
    先失一場,那後麵兩場就必須要穩拿的。
    誰想到,技術考核第一場就拿了個倒數第一。前三的話,還有可能反超,倒數第一怎麽可能反超呢。
    別說何國強這樣本想著靠這次比賽翻身的人了,就是江城廠的其他領導和工人都臉色不好。
    實在是從來沒有過的成績,太丟人了。
    彭林一回來,梁偉就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我看著沒問題啊?”
    彭林搖頭:“我操作應該沒問題,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梁偉就忍不住說他:“你也幹了二十多年了,是咱們廠最有經驗水平最好的師傅,怎麽能出這種事?”
    彭林本就自責,這會兒隻能道歉:“對不住,是我的問題,我給廠子抹黑了。”
    梁偉還想說他幾句,畢竟拿不到項目,回去肯定是要受連累的,他委屈大了。倒是何國強打斷了他:“別問這個了,你去跟工作人員申報一下,我們覺得那台機器有問題,想要排查。”
    梁偉有點猶豫:“行嗎?這可是開始之前,工作人員都檢查過的,是能運轉的。”
    何國強點頭:“那倒是,但誰知道中間有沒有什麽貓膩呢,我看陸大勇本來是最快的,中間螺栓怎麽也安不上,這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有人的機器就有問題,有人的就沒問題?”
    梁偉的眼睛就亮了,這沒問題的肯定是說海州廠。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或多或少大家都遇到了麻煩,隻有海州廠什麽事也沒有。
    愣是一個技術水平中上的裝卸工拿了第一。
    梁偉立刻說:“那我去了。”
    何國強這方麵還是很信任梁偉的,有能力會辦事也有腦子,否則,這麽關鍵的時候不會帶他來。
    果不其然,梁偉沒有立刻去找工作人員,而是去了康州廠那邊說了說,又去了另外幾家,不一時他就回來了:“都說好了。放心吧。”
    何國強點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最右邊,海州廠就坐在那裏。
    此時此刻,第二場維修測試馬上就要開始,海州廠的人已經站起來了,何國強早上的時候,對海州廠其實是不屑一顧的,畢竟相差太遠。
    但是理論考試結束後,海州廠拿了滿分,他就不得不關注一下他們的參賽隊員了。
    這會兒站起來的,應該還是他們原定的人馬:技術員鄭文華、裝配工杜偉、銑工張慧麗、鉗工吳太高、焊工餘芳華、鑄工羅小軍。
    因為兩場的勝利,海州廠此時此刻顯然心情不錯,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遠遠地,甚至能聽到張慧麗高亮的聲音:“放心吧,沒問題的。”
    他們顯然很有信心。
    何熙也笑著,這丫頭十分會長,他和李紅梅都是外表出色的人,尤其是李紅梅,他不得不說,縱然方美雲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但遠不如隻在一起半個月的李紅梅給他的印象深刻。
    李紅梅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而何熙隨了李紅梅七成。
    所以第一眼見到何熙的時候,他都愣住了,他以為女兒像父,哪裏想到,何熙更多的是隨了母親。
    這樣一張臉,自然是讓他有著無限的矛盾:他會想起自己為了進步所做的犧牲——方美雲家境良好,長相卻一般,更有著不小的小姐脾氣。而李紅梅長得漂亮,性子溫柔,才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當然,他也會想到,自己是對不住李紅梅的——這個女人愛了自己一輩子,即便被拋棄也生下自己的孩子,說什麽也不二婚,雖然跟他沒什麽關係,到底是耽誤了她,更何況,她還早亡了。
    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何國強打心底不願意麵對何熙。
    他覺得不得勁兒。
    因此,他並不怎麽喜歡這個女兒。
    而現在,這張臉就這麽在他的眼前晃著,一邊提醒他曆史——他做過錯事,而且現在因為這件錯事,說不定二十年的心血白費了。一邊告訴他現實——他想盡辦法的反擊,都要被她擊潰了。
    何國強直接哼了一聲,移回了眼睛。
    恰好江城廠參加比賽的人也站起來了,何國強看了一眼,按著原計劃是技術員梁偉、焊工施雲、銑工柴三英、鉗工張建、鑄工龍二蛋、裝配工彭林,不過何國強想了想說:“讓牛大猛上吧,彭師傅,您歇歇。”
    彭林都站起來了,他欲言又止,不過還是又坐下了。
    牛大猛挺不好意思的,他是彭林的徒弟:“廠長,我師父比我強,讓我師父去吧。”
    還是彭林拍他一下:“讓你去你就去,我這邊的確得靜靜。”
    牛大猛心疼地看了師父一眼,可瞧著何國強主意已定,不可能換人,隻能跟著往考場走。
    不過路上的時候,柴三英和張建還在說剛剛的話題:“我就是瞧著那個何熙都像是何廠長家的小保姆晴晴。我原先經常碰見她,長相身高都像,就是何熙白點,你們不覺得嗎?”
    張建搖搖頭:“是長得像,但不可能是一個人。你不知道,他們說,何廠長家的小保姆,就是他拋棄的女兒,如果真有這本事,能去當小保姆?再說,談吐也不像,那個小保姆見人就低頭,何熙可是當著司長的麵都不害怕。”
    一這麽說,柴三英點點頭:“也是,可能海州人都有點像吧。”
    不過走到跟前,沒有人再往裏走了,因為檢修和裝卸不一樣,裝卸都是一樣的新機器,所以大家直接按著排號入座就可以。
    但檢修的機器都是舊機器,不會有任何一台機器的問題是一樣的,為了保證公平性,所以這一輪是抽簽。
    顧孟平已經站在了場地中央,衝著大家說道:“所有的機器都有專家確定過,確保每台機器都有損壞,而且都在一個半小時就可以維修好的範圍。所以,雖然問題不同,但我們能保證,比賽是公平的。”
    “現在,我們就開始抽簽。順序你們自己決定,抽到多少號,就去多少號的場地。”
    這真是全部隨機了。
    立刻各個隊伍都有人站了出來,跑去顧孟平那裏排隊——雖然知道,這東西完全靠運氣,可總是有種感覺,簽多選擇的機會也多,會抽到好一點。
    海州廠去的是餘芳華,她排隊的位置在第七個,所以輪到她的時候還有六支簽,餘芳華猶豫了一下,就選擇了最邊上的,抽出來就遞給了旁邊的工作人員。
    何熙聽見工作人員說:“海州廠9號。”
    海州廠的人立刻去了9號位置,順便打量著自己眼前的這台機器。
    何熙離得遠,但此時同樣在幹這件事——那台機器六成新,使用痕跡嚴重,可能為了比賽,工作人員還專門擦洗過,但即便這樣,也沒擦掉機身上常年黑煙熏出來的痕跡。
    這種機器問題不會是一點,恐怕是好幾種毛病累加起來的。
    何熙也看向了其他的機器,倒是五花八門完全不同——有的非常新,有的非常舊。有的看起來是整個的,還有的直接就是分體了——這是13號,恐怕是從車禍現場拉來的。
    這會兒大家都抽簽完成,站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13組人排了三排,第一排四組,第二排四組,第三排五組。
    海州廠在最後一排第一個,前麵是陽城廠,右邊是康州廠,壓力不小。
    何熙倒是注意了一下江城廠,他們抽到了13號,在最後一排最右邊,麵前的機器就是那台四分五裂的。他們倒是表情輕鬆——看起來麻煩,其實這樣的最簡單,反倒是那種看起來一點毛病沒有的,其實是最難修的。
    很快,顧孟平宣布:“每個廠子麵前都有一台已經壞掉的t185,你們身後有需要使用的所有工具,包括焊機、車床等,隻要需要都可以使用。比賽時間限製為一個半小時,現在比賽開始。”
    幾乎立刻大家都動了起來。
    檢修第一件事,自然要確定機器是否能夠正常運轉,何熙瞧著,13家廠子完全整齊劃一,立時就有人去扶著搖把開始轉動啟動。
    這個時候,不一樣的地方出現了。
    有的機器完全沒聲音,壓根不知道哪裏有問題,直接啟動不了。有的機器聲音慢慢吞吞,仿佛是位病重的老人。
    有的機器一打開就轟隆隆的,跟要爆炸一樣。有的機器直接原地蹦了起來,仿佛是隻小兔子。
    13台,沒有一台一樣的。
    何熙這會兒主要精力都在海州廠上,這個環節是她影響力最小的一個——還不如裝卸呢,那個都是新機器,變量很小。
    而這部分,變量卻是最大的——即便是一個小螺絲,都可以讓一台機器運轉不起來。
    這是最考量技工的綜合實力的。
    卻偏偏技術實力的形成不但跟人的天賦、努力有關,還跟環境、機遇有關。
    何熙能做到的隻是將自己印象裏所有的關於t185問題寫了一本冊子,讓他們看懂弄明白,盡量掃清障礙,但是否能遇到,臨場發揮怎麽樣,修理的時候人處於什麽樣的狀態,就交給他們自己了。
    所以,這其實是何熙最擔心的地方。
    她的目光就沒離開9號機器,隨著搖把轉動,那台機器第一次並沒有啟動。
    鄭文華直接過去確認了一下機油表,發現油壓正常後,才示意負責搖把的羅小軍再試一次。
    第二次,機器似乎響了,但羅小軍一停,又停了下來。
    旁邊的杜勇幹脆過去換了羅小軍,他用力轉了幾圈,這才突突突機器啟動了。
    剛啟動問題就出現了,羅小軍無論怎樣加大供油量,可偏偏聲音聽著沒勁兒仿佛沒吃飽飯一樣,還開始大量冒出黑煙。
    何熙就明白了這台機器的問題:啟動困難,功率嚴重不足。
    這個問題何熙早就分析過,功率不足其實原因有很多,需要三查一看,一是檢查噴油量是否夠,二是檢查供油時間,也就是供油提前角是否對,三是檢查氣缸壓縮比,如果壓力差,那就是漏氣了。四是看排氣顏色,黑煙、藍煙、白煙各代表著不同的問題。
    鄭文華也是根據這個進行的檢查,不多時,何熙就瞧見鄭文華去看齒輪蓋室觀察孔,顯然是懷疑調速杠杆的問題。
    果不其然,觀察了一會兒後,鄭文華就讓杜勇將齒輪蓋打開,當調速杠杆從裏麵抽出後,何熙那麽遠都能看出來——彎了。
    找到了原因就好說了,剩下的就是修理工作。
    何熙的目光就看向了其他位置,這會兒還真是按著各廠平時的實力來的,進展快的如康州廠、陽城廠和江城廠,此時也已經找到了問題,正在修理中。
    而如六建和新河,這會兒還摸不著頭腦,繞著機子四處轉呢。
    何熙知道,這一輪海州廠最差也是個前五,就不擔心了,反正已經兩場第一,明天比試機器更沒有懸念,海州廠這是穩了。
    何熙就跟旁邊徐海信說了一聲:“我出去一下。“
    沒想到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恰好瞧見彭林師傅也出來了,此時正一個人在旁邊空地上踱步,何熙本來不想過去的,卻聽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對!不該是這裏!”
    “都沒問題啊,到底是哪裏?”
    何熙想了想,就故意放重了腳步往那邊走了走,彭林顯然是聽到了,扭頭看過來。見是何熙,他點點頭:“何顧問。”
    何熙就問:“彭師傅怎麽不進去,外麵挺曬的。”
    彭林很是坦誠:“我看已經差不多了,出來想想那台機子的問題,我實在是想不到原因。”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躲清靜,何國強功利性太強,居然直接將他換下來了,彭林在裏麵實在難堪,坐不住。
    何熙就說:“彭師傅,你技術很棒,有些問題並不是你個人的問題,你放寬心。”
    這事兒顯然給彭林很大的心理負擔:“不能這麽說,是我學藝不精。”
    但是這真跟彭林沒大關係,何熙不忍這麽好的一位工人失去了自信,也喜歡他臨危不懼的精神,更何況,這會兒都比完了,沒什麽不能說的,就開口了。
    “彭師傅,問題不在於您,在於您用的那台機器。”
    彭林搖搖頭:“你不用這樣安慰我,你壓根沒上手看過那台機器。”
    卻聽見何熙說:“我沒安慰您。您用的是新河廠生產的t185,不知道您注意過嗎?您原先裝配的都是自己廠的產品,恐怕沒試過其他廠的,所以不知道其實每個廠子的產品細微處都有區別。”
    “譬如新河廠的問題就在於,他家的調速器鋼球極為容易脫落,最終導致發動機啟動不了。”
    彭林本來是非常難過的,一是為了江城廠輸掉,二是為了他不知道怎麽輸的。
    何熙的話簡直打開了一扇新窗,鋼球脫落他自然知道會引起發動起難以啟動。但更多的是新思路。
    他沒有考慮過廠家與廠家之間的區別!
    彭林的眼睛都亮了:“對!對!是這樣。我沒有想到這點,但這是對的,你的思路是正確的,我們技術有限,很多配件生產的其實不夠格,所以雖然圖紙一樣,但是機器其實是不一樣的。”
    “我怎麽沒想到呢?”
    他此時在看何熙就非常佩服了:“怪不得海州廠裝卸如此順利,是你們前期工作做得太細致了。”
    “這會兒恐怕快結束了,我去看看那台機器。”
    說完,也不顧不得等何熙,自己匆匆忙忙進廠房了。
    何熙也不在意,從剛剛彭林輸了比賽卻要求賽後自己接著裝配那台機器就知道,他是個對工作很負責的人,這樣的人知道原因無法驗證,肯定會坐不住的。
    何熙比彭林晚了幾分鍾進的廠房,進去就發現,比賽已經接近了尾聲,離著一個半小時還剩下十幾分鍾,還有兩個廠子沒有處理完畢,正在加緊修理。
    她看了一眼彭林,彭師傅果然著急,眼巴巴的往那台機器上看,隻是這會兒沒結束,他沒辦法下到考場。
    何熙就回了位置坐下了,徐海信就跟她說了一下名次:“江城廠第一,陽城廠第二,康州廠第三,我們第四。”
    何熙點點頭,這真不錯了。
    又等了等,時間到了,最後兩個廠子還是沒有修理好機器,直接零分。
    隨後下午比賽結束,顧孟平宣布:“晚上,理論測試和技術測試的成績會貼在招待所通知欄,到時候大家可以查看。回去還是按著來時的安排,車子已經等在外麵了,別上錯車。”
    這就是要散了。
    張慧麗他們累的不輕,而且渾身粘的都是黑乎乎的機油,特別不得勁。
    一聽要散了,都站起來準備向外走。
    何熙的目光則是追著彭林師傅,比賽一結束,他就到了那台機器前,現在已經忙碌起來。
    就這時候,卻聽見有人問了句:“如果覺得比賽有問題呢?”
    這一聲,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何熙也將目光從彭林師傅那邊抽出來,看向了說話的人。
    是個胖胖的技工,剛修理完機器,身上的衣服跟張瑞麗一樣,滿是油汙。
    不過,即便這樣也能瞧見工服上的標誌——海源柴油機廠。
    顧孟平也停了下來,看著他問:“你叫什麽名字,你指的問題是什麽?”
    對方就說:“我是海源柴油機廠的裝卸工盧祥濤。我對這次技術考核有很大疑問。我認為泄題了。”
    他這一說,底下可是議論紛紛。
    “什麽泄題?技術考核都是現場發揮,怎麽可能泄題?”
    “那也不一定,你別忘了有人運氣多好。”
    這一說,大家就都想起來了,紛紛看向了海州廠。
    海州廠這次成績太耀眼了,兩門第一,一門第四。
    問題是,所有人都覺得這不是海州廠的實力。
    果不其然,盧祥濤就這麽說的:“別的不說,就第一場裝卸,我就在海州廠杜勇後麵,這一場,甭管什麽技術的人,都遇到了大小麻煩,怎麽就杜勇順順利利的?我就問一句,杜勇,你敢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在場你的水平最高嗎?”
    杜勇一下子就被點了名,成了眾人的焦點。
    可這會兒讓人怎麽回答啊,杜勇說是大家肯定不信,說不是好像就落實了這事兒了。
    他隻能說:“我們海州廠沒有任何貓膩,這都是日常訓練後的結果。”
    他這一說,立時議論聲更大了,盧祥濤直接嘲弄道:“你別說又是你們何顧問。你們還真是敢說,她就算是胡老的徒弟,她也不是萬能的,她還能讓你技術進步?你說說啊,怎麽進步啊,你的手用她的腦子指揮嗎?”
    立刻有人小聲笑起來。
    這麽爭吵,顧孟平肯定是不允許的,立刻喝止:“盧祥濤,你要反映問題,好好說話!”
    “另外,”他環視四周,聲音沉穩而有力,“這次考題全程都是保密的,在開始前才解封,我們可以保證,沒有任何泄露!當然,我會申請部委成立調查組進行調查,無論是作弊,還是誹謗,都會按規定處理,請大家放心。”
    誰也沒想到顧孟平這麽剛!
    盧祥濤也換了口氣:“我怎麽可能懷疑部裏?我們就是覺得不服氣,顧處長,這大比武關係到我們每個廠子,ts1號落戶到哪家,哪家就會有大發展,這事兒得公平。”
    “我覺得,雖然就我一個人站出來了,但現場大部分人其實都想問的,這事兒太巧合了。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要是江城廠,陽城廠他們這樣,我們肯定不會有疑問的!是不是?”
    他居然還問上了。
    可真的,在廠房裏,響起了幾聲回應聲:“就是啊,海州廠這步子邁的太大了!”“如果真是培訓出來的,跟我們講講吧,別自己藏著啊。別說不出來!”
    “誰說我們說不出來的。”紛雜的議論中,突然一道清亮的女聲響了起來。
    不是何熙是誰?
    她這會兒已經站起來了,衝著所有人說:“你們不是要個明白嗎?我給你們講個明白。”
    其實這事兒大家都覺得海州廠說不出來。
    這可不是上午理論測試,你可以拿出一堆資料來就能證明。
    這是動手,還能提前預測呢。
    哪裏想到,何熙居然自己出來了。
    一時間,倒是不少人覺得她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本來不吭聲也沒辦法,這出來可是自找的。”
    “年輕,沒經驗,下回就知道了。”
    “名聲臭了沒下回了,海州廠還敢用她?”
    何熙卻跟沒聽見一樣接著說道:“第一場裝卸。你們一直將問題放在為什麽好多技工出問題,我們卻沒出,給出的結論就是我們動手腳了。”
    “我能說你們都沒動腦子嗎?”
    “上午理論測試顧處長已經講了他的出題思路,因為要國際化,所以挑選落地廠家的時候,也要選擇符合條件的。因此,才會要求技工也要知識全麵,你們為什麽不想想,下午的技術考核出題思路也是一樣的。”
    “國際化的要求最低要求是什麽?統一!”
    “我們的t185呢,一張圖紙百種機器。一個型號,各個不同。如果要消除這種差別,那隻有讓我們先意識到這個問題。說是大比武,其實是在引導我們與國際接軌。”
    “所以,在之前一個月,我們就把市場上可能參加比賽廠家生產的t185找了回來,一個廠子最少兩台,我整整拆卸了半個月,杜勇師傅則一個月都在拆卸訓練。”
    說到這裏,很多技術科的人已經有點明白了,可還有人不明白,盧祥濤就是:“你說這個幹什麽?又不是你上來比賽?”
    何熙就笑了:“我說這個是告訴你,你們每家廠子生產的t185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容城廠的機油機濾器縫隙過小,導致墊片總是掉落,螺栓難以按上,解決辦法就是容城廠的工人在安裝的時候,將墊片折一下。對嗎?曹羅廠長?陸大勇師傅?”
    曹羅簡直目瞪口呆:“對!可我們現有技術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陸大勇也點頭:“我安裝的時候是這樣的。”
    何熙接著說:“我還知道,洛川廠連杆上的瓦片非常容易脫落,但凡將活塞裝入氣缸的時候用力不當,就會掉入油底殼,造成大事故。對嗎洛川廠張廠長?”
    張廠長可沒想到會點到他,畢竟今天沒瞧見洛川廠的機器,不過他真是很驚訝:“是這樣的,我們技術科已經為這個不知道討論過多少次了,目前還在解決。”
    “我還知道!”何熙接著說:“六建廠的平衡軸質量過大,所以你們廠的機器總是震動非常大。”
    何熙一個一個往下說,本來場地裏還議論紛紛,但漸漸地沒人說話了。
    因為何熙真的是說中了每個廠的痛點。
    她真知道!她不是鬧著玩的。
    等到何熙說:“所以,我們杜勇師傅拆卸前第一件事就是看銘牌,是為了看哪家廠子生產的。你們總覺得這是技術沒有捷徑,但我告訴你們,事先準備就捷徑,知己知彼就是捷徑。他用的是江城廠的機器。在場也有用江城廠機器的,是湘南廠的師傅,他頂壞了曲軸翻邊,我們沒有不是因為技術真的太厲害了,是因為我們知道,那裏需要小心。”
    “現在你們還有疑問嗎?”
    誰還能有疑問呢。
    更何況,還有呢。
    突突突的聲音,突然在廠房裏響了起來,大家都被嚇了一跳,扭頭看去才發現,居然是彭林師傅,他趁著大家說話的空,將那台機器重新裝好了。
    這麽快!?
    明明剛剛他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顯然,彭林也知道大家怎麽想的,等著機器運轉平穩後,他直接關掉了機器,當著所有的麵說:“我這麽快能找到原因,就是何顧問我告訴我的,新河廠的t185,調速鋼球裝入後很容易脫落,而且很難發現。我剛剛檢查過了,就是這個原因。”
    “我幹了二十六年裝卸工,不如何顧問思考周到。輸了,我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