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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熙真的是好久沒有見顧孟平了,猛然見他卻發現，兩三年的時間，顧孟平變化很大。
    他們當年在部委相遇,顧孟平還帶著點少年意氣的感覺,用他的上司潘司長的話說：“他還是有些學生氣。”而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地方經過的磨練更多,他看起來似乎成熟了很多，而且眉宇間多了一些果敢的神態。
    這是個好現象,何熙覺得,顧孟平過於小心的性格,對他談戀愛是沒有益處的,對他的工作恐怕也有阻礙。
    何熙笑笑：“新年好，顧處長好久不見了，趕緊進來說吧，外麵很冷。”
    何熙發話,李仲國自然讓開了門,才發現不是顧孟平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一位五十來歲的穿著中山服的男人，顧孟平介紹說：“這是江城卡車廠的廠長婁石。”
    剛剛顧孟平說的是江城廠,何熙還以為是江城柴油機廠,還有點奇怪,怎麽會為柴油機廠來呢,沒想到並不是,她心裏略微有了點底,她連忙招呼：“婁廠長新年好，快進來吧。”
    說著還等在那裏，畢竟招待客人,總要客人先進屋比較好，顧孟平低頭看了她腳上的單鞋一眼，沒說話，倒是將腳步加快了三分，何熙隨後就跟了進去。
    小李村的房子是新蓋的，因為張貴芬年紀大了，又怕冷，而且人老了就不願意離開故土了，即便是青陽縣也不想去，隻想待在村子裏。
    所以蓋房子的時候，何熙讓人幫忙設計了一套土暖氣，外麵是寒冬臘月可飄雪，屋子裏卻是溫暖如春。
    婁石他們一進去，眼鏡就蒙了一層霧氣，等著擦幹淨了再看，就發現人家這房子可真好啊，明明是簡簡單單白牆水泥地，可就是瞧著不一樣。
    窗戶開的大大的，雖然是冬日，還是有陽光撒了進來，照在了用木頭做的窗套上，上麵擺著兩盆花，一盆是吊籃，鬱鬱蔥蔥，一盆則是沒見過的，居然這會兒還開花，紅紅火火。
    而屋子裏家具都是木製的，沙發則是淺色柔軟的，看著就格外的溫馨，尤其是屋角還點著爐子，上麵烤著花生地瓜和紅棗，甜滋滋香噴噴的味道就這麽蒸騰了滿屋，聞著就香甜。
    婁石忍不住說：“這房子收拾的可真好。”
    何熙笑著說：“請坐吧。”
    說完何熙就跟家裏人介紹了一下這兩個人的身份。
    聽到外麵有聲音，家裏人其實都起來了，張貴芬和王淑梅都回屋了，李季軍是老小，早就去泡水倒茶，李仲國和李一民則陪著招呼。隻有林夢因為月份大了，身體越來越沉，坐在爐子旁的搖椅上沒起來，衝他們笑了笑。
    等著落了座，李一民和李仲國很自然地陪在了何熙的身邊，李季軍本來想也進屋去的，不過讓何熙叫住了：“老三，你坐著聽聽。”
    何熙的想法很簡單，什麽培訓其實都不如耳濡目染，小鎮青年不懂外麵的事兒，但是聽多了，想一想就會多懂一些。
    李季軍作為家裏最小的，所以隻要是何熙有空他也有空，什麽都會帶著他。
    李季軍就哦了一聲，坐在了林夢旁邊。
    何熙這才和顧孟平他們開始說話：“都是我們家的人，所以沒什麽需要保密的，咱們直接聊就可以。剛剛說要給江城卡車廠報名要裝配線，是怎麽回事？”
    顧孟平就說：“是這樣的，從去年開始，同泰斯集團合作的合資卡車進入了夏國，他們質量好，設計合理，性能好，價格也不高，所以賣的非常好。”
    何熙這事兒是有所聽聞的，泰斯集團雖然在談判的時候小動作多，但隨後的合作卻是非常有腦子的——他們並沒有選擇和托卡集團一樣，拿出過時的產品賣高價，而是實實在在的新產品，實實在在的價格。而且推進合作非常迅速，不過短短兩年就上市了。
    這樣的方針策略讓他們的產品一推出，迅速占領了市場，原本夏國卡車企業在去年一年幾乎遭受了滅頂之災，產品賣不出去，外加倉庫裏的囤積的原材料，完全入不敷出，聽說有倒閉的，也有轉產的了。
    至於江城卡車廠，何熙印象裏似乎在南江省還不錯，但即便是泰斯集團沒進入夏國，它也全國排不上名號。
    何熙想著，並沒有插嘴，顧孟平接著說：“所以去年卡車銷售14萬輛，比上年增加了整整兩萬輛，但是幾乎所有的國產卡車廠都吃不飽飯，份額都被合資車拿走了。”
    “江城汽車廠雖然在全國排不上名號，不過在我們南江省一向口碑很好，我們前年的銷售量達到了最高是9000台，但是去年，我們隻賣出去了一千台。”
    “這種情況下，完全是賠錢的，如果繼續這麽下去，那麽就要麵臨轉產或者倒閉。可是整個廠子有職工3000人，他們後麵還有退休工人一千多名，如果企業不在了，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地方接收他們，生活都是問題。”
    “我們愁眉苦臉之時，恰好就聽說了晴天機械和齊舟廠合作，推出了非常先進的裝配生產線，而且還有一條的生產餘量，當天聽到，我和婁廠長一拍即合，連夜開車趕了過來，想你請求，將這條生產線賣給我們。”
    “因為太著急了，而且身後負擔著4000多人的生計，所以沒顧得上禮數，大年三十打擾你了。”
    顧孟平這話說的是有頭有尾，既有對現狀的解析，又有對不速之客的解釋，更有對江城卡車廠的關懷之心，林夢在後麵看著，忍不住小聲問旁邊的李季軍：“這人可真帥啊。”
    李季軍正聽得困難，他根本不知道卡車行業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什麽泰斯集團，可他的優點就是，知道姐姐說的是好事，說了他就會辦。
    這會兒正使勁記呢。
    林夢打斷他就隨口嗯了一聲。
    林夢接著又問：“可是我剛才聽著，怎麽好像他們原先見過，好久不見之類的，他和晴晴什麽關係？”
    李季軍知道的很少，就說：“他原先是部委的，跟我姐應該是共事過。嫂子你別說了，我就記不住了。”
    林夢哦了一聲就不吭聲了，一邊喝水一邊看。
    這會兒顧孟平說完，何熙點頭：“的確，合資車進入，是對市場的一次大衝擊，我們國家的汽車工業基礎薄弱，他們卻是擁有著全世界最先進的技術，跟他們比，沒有競爭力的。不過，婁廠長，裝配技術雖然很重要，但如果其他零部件都落後了，也沒有大用處。”
    何熙倒不是推諉，而是說的實話。
    長城為什麽成功，是因為從頭到尾，從螺栓到發動機全部換血，如果僅是裝配好，怎麽可能比得過托卡集團的s係列？
    婁石自然也明白，他點頭說：“我知道，但是何總，我這麽說吧，我們肯定是從發動機到底盤都不如人家，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不能改變啊。我們今天碰到了一條合適的裝配線，就可以先把裝配線換下來，提升一些質量。這一點點提升在合資車麵前不算什麽，如果有選擇，人們肯定還是會選擇合資車。”
    “但是，如果我們同時再降價呢，合資車占領了六成以上的市場，但還剩下三成多呢。我們去爭這個，總能活下來吧。”
    “我知道您肯定會說，跟自家人爭，這不是什麽好事。可是何總，這不是我的目的，是我帶著全廠4000多人活下來的方法，隻有先掙到錢，我們才能一點點將其他的地方換下來，我們才能一點點進步，我不敢說以後會跟人家合資車比拚，但是，我們會一步步壯大的。”
    “我不是說大話的，我們雖然真的不如人家，但我們這些年不是躺在大鍋飯上不進步的。我都把東西帶來了，是有很多的發明改進創造的。您看看。”
    說著，他就將公文包的牛皮紙袋子拿了出來，從中抽出了一疊紙遞給何熙：“您看看，這都是我們牽頭搞的，您看，因為卡車的噪音太大了，我們通過研究，改變了排氣歧管的結構，加裝了彈簧和消聲棉，降低了排氣噪音。”
    “為了節油，我們經過實驗，研究采用了直立式排氣係統，大大提高了柴油機的生產效率！”
    “還有……”
    他一張張翻著，都是些圖紙，這些東西都應該是秘密的，但顯然，婁石他們太想要這條裝配線了，都拿出來給何熙看了。
    何熙的確是很驚訝，因為裏麵很多技術其實都是外國車企現在用的，設備不同技術底子不同，江城卡車廠能研究出來，可見是真的看重研發，也真的愛鑽研，還有，他們的技術科很不錯。
    他們不是不努力，隻是沒辦法。
    何熙不由想到了她這一路見過的廠長們，龐波溯為了設備在京城守了小半個月，每天在部委蹲守，張胖子他們也顧不得身份，跑來她家門口就為了搏一個機會，胡勇拒絕領導的撮合，非要做夏國的齒輪廠，李勝天因為她沒有掙外匯而痛心疾首，寧願得罪人也要說出來。
    他們跟這位婁石的形象漸漸重合。
    更何況，婁石介紹完了後，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何總，您說過一句話，想做夏國國產車的大壩，我知道您做的是汽油機，這話是針對小汽車市場的。但是，我想問您，是不是可以將卡車加入其中呢？”
    何熙於是沉默了。
    顧孟平將何熙的表情看在眼中，“何總，我知道你一心係著夏國的汽車工業，所以我們才冒昧大年三十趕了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將這條裝配線賣給我們。我敢擔保，婁廠長說的都是真的，他不是那種吃大鍋飯的人，他是真想將企業帶好，生產出好產品。”
    何熙想了想才說：“我明白，這個已經說明了。”何熙拍了拍手裏的資料，不過她隨後就說：“但是，卡車裝配線和汽車裝配線還不太一樣，是需要按著實際情況進行重新設計修改的，沒有辦法直接定給你們。”
    她其實很想幫忙，但真是人手不夠。齊舟廠擴大規模已經和一家機械製造廠合並了，但也隻有七條生產線的產量。
    “我倒是可以和齊舟廠來商量這件事，不過這需要大量的時間，他們目前的一是在擴建車間，二是在加班生產轎車裝配線，恐怕很難移出人手。我隻能說商量，但是沒辦法確定回複。”
    “而且你們要知道，六條生產線完成恐怕就要到年底了，不提有其他的工廠前來訂單，就算是他們全力來設計生產你們的生產線，也要到明年三四月份才能交貨。你想過，這一年多你們怎麽生存嗎？”
    本來婁石是很高興的，雖然何熙沒說定，但這就是有機會。可何熙後麵這句話，讓他真的笑不出來，這麽大的廠子，一年的工資就不少，怎麽活？
    何熙瞧見他慎重起來才說：“您也想一想，這樣，這事兒倒是不著急，您想好跟我說。”
    婁石連忙點頭：“那謝謝您了。”
    話聊完了，何熙就跟顧孟平說：“快下午了，吃個飯再走吧。”
    顧孟平笑著就站了起來：“平時恐怕是要留下來叨擾的，畢竟好久沒見可以聊聊，但是今天不行，雖然晚了，可還是要趕回去過年，否則父母都不願意的。婁廠長也要趕回江城，我們以後有空再約吧。”
    何熙自然不留人，她跟著站了起來，將人送到了門口，不過沒往院子裏走，顧孟平就扭過了頭，笑著說：“別出去，這一冷一熱的很容易生病，也不是陌生人，不用這麽客氣，我們自己離開就行。”
    何熙怎麽可能這麽沒禮貌，顧孟平隨即就說：“真不用，趕快回去吧！”
    說完，就推開了門，和婁石兩個人快步走了出去。他倆開車來的，車就停在門口，司機剛剛聽見動靜，已經從暖房裏出來暖好車了，他倆上去車隨即就發動。
    顧孟平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何熙和李仲國兄弟三個不知道何時，跟在後麵出來了，這會兒就站在門口，跟他擺了擺手說：“路上小心，新年快樂！”
    顧孟平點點頭，扭頭衝著司機說：“走吧！”
    車子很快就開了起來，婁石滿心都是何熙的話，剛剛就開始思考這一年多要怎麽活？他這會兒有個想法，想跟顧孟平討論一下，一抬頭，卻發現顧孟平在往後看。
    他跟著看過去，瞧見何熙正往屋子裏走，李家的大門很快就空空蕩蕩了，而顧孟平的眼睛卻還是舍不得離開那個門口，直到車子轉了彎，徹底看不見了，他才收回了目光，扭過了頭。
    恰好跟婁石對視上。
    顧孟平顯然沒料到，臉上那一刹那的回憶與悵然摟在了婁石的眼裏，誰不是過來人呢。
    婁石沒等顧孟平說話，就故意問他了一句：“顧處長，我還是想搏一把，咱們省裏有沒有什麽項目，讓我們做呢？”
    顧孟平刹那間就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我回去研究研究，你別急，前麵六條生產線的任務呢，就算給你做，也是下半年了，你有足夠時間。”
    婁石嗯了一聲。
    顧孟平來這裏做的是江城卡車廠的小車，不過家裏早就打聽好了他的路線，早有人在青陽縣等著他接他回京城，所以到了青陽縣他就跟婁石分開了。
    等著坐上回家的車，他也沒說話，一個人靜靜地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人生就像是這轎車，一路高速飛馳，看似有好多風景，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即便返回，也不是那一時那一刻的人了。
    倒是何熙，送完了顧孟平回來，一家人就忙了起來。
    小李村這邊的風俗是晚上吃年夜飯，特別豐盛，所以家裏能幹的都動了起來。張貴芬指揮，王淑梅主廚，剩下的洗菜切菜布置，就交給了李一民和李仲國。
    至於何熙，本來也要去幫忙的，結果被李季軍給扯住了，他有很多地方不明白，讓何熙給他講講。
    家裏的老麽居然也開始認真學習，李家的家長別提多高興了，大家就把活全包了。
    於是何熙就在客廳給李季軍講了講泰斯集團的事兒，和現在夏國卡車行業的現狀。
    李仲國忙完一會兒，就聽見甜甜大概是睡醒了，在屋子裏叫媽媽，林夢扶著腰站起來，李仲國就洗了手過去說：“我去，你坐著！”
    等著他進了屋哄孩子，林夢也跟過來了，一邊搭把手將甜甜最愛的布娃娃遞過去給她抱著，一邊問：“這位顧孟平好帥氣啊。是我見的最好看的男生了。”
    李仲國點頭：“是好看。”
    林夢接著問：“他不是部委的嗎？怎麽跑到南江省了？”
    李仲國壓根沒當回事，想了想說：“應該是外放吧，趁著年輕做點實事。”
    林夢點點頭：“年紀輕輕就是處長，又畢業就在部委，顧孟平應該是家裏條件好，個人能力也很出色吧。”
    李仲國倒是點點頭：“那倒是，而且我看著也挺會關心下屬的，大過年的，還帶著人跑過來，是個好官。”
    林夢就試探道：“可我今天瞧著，顧孟平偷偷看她好幾眼，那眼神挺那個的。”
    李仲國倒是不在意，“誰知道呢，晴晴能力這麽強，又長得好看，喜歡她的人多著呢，你甭管這個。孩子餓了，你給她弄點東西吃吧。”
    林夢就點點頭，出去弄飯去了。
    自從賣水泵開始，李家人就是聚少離多，一年之中，這樣一家人都在一起的日子，不超過十天，更何況，又是過年的大日子。
    張貴芬和王淑梅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足足做了涼菜四蝶，熱菜八盤，他們八個大人加上甜甜一個小孩子，可是吃的心滿意足。
    用李一民的話說：“走到哪裏，還是奶奶和媽媽的飯香。”
    這話又引起了一輪對張貴芬和王淑梅的拍馬屁，倒是讓這婆媳笑的臉上開花一樣，都等不及到初一了，飯桌上就把紅包拿了出來。
    李仲國一瞧就高興了：“呦我媽這紅包看著挺厚實啊，我們一家四口，可是要沾光了！”
    他這麽一說，王淑梅都樂了：“沒見你這樣的，連肚子裏的都算上。”
    李仲國為了逗他媽樂，什麽形象也不顧，“那是，自己親媽客氣什麽，再說了，你們這也羨慕不來啊。看看，大哥是有對象沒結婚，晴晴一樣，老三幹脆是個光棍，你們啊，隻能眼饞！”
    “媽，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最疼我，你看看，這就是證據，他們三個人拿三個紅包，我們一家拿四個。我就是您最親的兒子！”
    這挑撥離間的，王淑梅都笑的直不起身來了，隻能說：“臭小子！”
    一家人哈哈大笑完，然後又來了一輪，因為張貴芬也忍不住了，將準備好的紅包提前拿了出來。
    要知道，張貴芬可比李大壯和王淑梅有錢——當年何熙分水泵廠的股份，張貴芬說她的10%不要給何熙，何熙這麽掙錢，怎麽不給老太太零花，就跟老太太說，分紅給她，股份歸何熙，老太太這才願意收了。
    去年水泵廠的盈利超過六百萬，當然不能全分了，可也不是個小數目，所以老太太的紅包那個厚啊。
    這一出來，以李仲國、李季軍和甜甜三人為首，尖叫聲簡直戳破房頂，“奶奶，你這是放了多少？”“奶奶，你不會搶銀行了吧。”
    張貴芬就是有意放這麽多，人老了又花不著錢，不就是圖大家：“一人一千塊。大的小的都有。”
    王淑梅才包了二百，一聽這個數，又是一陣尖叫聲。
    李仲國使勁兒地誇：“奶奶就是奶奶，這出手可以不一般。”
    李一民笑著說：“謝謝奶奶啦，我這是發財啦！”
    何熙拿著說：“這個得壓包裏，聽說這種又長壽又有福氣的老人的紅包，會增加運氣呢。”
    李季軍直接親了紅包一口：“奶奶，您就是我親奶奶。”
    沒等老太太拍他腦袋呢，甜甜問了一句：“奶奶，夠買一顆奶糖嗎？”
    李季軍忍不住抱著甜甜來了個竄天猴，把甜甜嚇得嗷嗷直叫，何熙家1984年的這個新年就在這樣熱鬧的聲音中開始了。
    等著吃完飯，李仲國就去把電視聲音調大，從去年開始，國家台在大年三十這一天，會播放春晚，去年大家就看了一晚上，一家人都喜歡。
    所以這會兒還沒到點，先把電視開開，隨後收拾完了以後，又把瓜子花生糖果水果擺上，等著看電視了。
    當然李仲國還邀請李一民、何熙還有李季軍一起打牌，何熙很慎重的問了問打什麽，李仲國來了句：“當然是升級！現在都流行玩這個。”
    何熙就立刻拒絕了：“那就算了。”
    她是臭棋簍子她承認，人菜癮大她也承認，但是堅決不能在大年三十這天被虐，那多不爽啊。
    本來以為可以逃過一劫，可誰讓林夢懷孕坐不住，李大壯他們根本沒興趣，何熙就這麽被拖上了牌桌。
    然後一邊看著逗死人的相聲小品，一邊往外掏錢，等著春晚結束要睡覺的時候，何熙已經輸到家了，她的對家是脾氣最好的李一民，都忍不住說：“晴晴啊，我真的覺得你做什麽事都是對的！”
    李仲國一晚上贏了十塊錢，那叫一個得意，“大哥，你怎麽開始拍馬屁了？”
    李一民一本正經地說：“她對自己有充分認知，真是臭棋簍子啊！”
    何熙：……
    這麽鬧騰到大半夜，總算是熬完了年，何熙去睡覺的時候，還看了一眼掛鍾，都已經一點了，雖然說得了臭棋簍子的認證，不過一年也就這麽幾天放鬆又愉快，她還是挺高興的。
    就是很累，上床就睡著了。
    不過過年是睡不安穩的，從淩晨開始，遠遠近近的就有人在放炮，劈裏啪啦的，何熙眯了一會兒，徹底睡不著了，看了看手表，才三點。
    就這會兒，她在間隙的鞭炮聲中，居然聽到了汽車的聲音，小李村有汽車就他們一家人，都睡覺呢。那外麵的汽車……
    何熙就想到了個人，把衣服穿好開門出去，從大門縫裏往外看，年三十沒什麽月亮，好在每年過年，村支書都會把路燈亮整夜，倒是能看清楚外麵。
    那是一輛五星牌小轎車，就是何熙淘汰下那輛。
    何熙幹脆就把門開了，聲音一響，車裏的人就驚動了，連忙從車裏下來，不是史佳林是誰？
    史佳林早就說大年初一要給李家來拜年，要坐汽車來，何熙覺得太遠了，就把車留給他了，不過何熙以為他會□□點到，沒想到才三點就到了。
    她就問了聲：“你傻啊，這麽早來？”
    史佳林就笑著說：“我媽說拜年要趁早，越早越有誠心，看完春晚他們都睡了，我又睡不著，不就趕個第一名嗎？新年快樂！”
    何熙不知道為什麽，一開始見到史佳林的時候，覺得他專業有耐心，雖然笑眯眯不過不好惹。但現在，專業是專業，工作的時候何熙也見過，史廠長挺不好惹的，但私下相處，卻偶爾覺得他傻萌傻萌的。
    這裏離著海州要開兩個多小時呢，也就說，這家夥剛到新年零點一過，就出發了，真是最早的拜年啊。
    她沒戳破，就笑著說：“新年快樂！別傻站著了，進屋吧。”
    這會兒這麽早，總不能幹坐著，開了兩個小時車也很累的，何熙直接帶著他去了客房，“你趕緊睡一會兒，等會兒我叫你起來。”
    史佳林其實是想跟何熙說說話的，兩個人見少離多，有時候見麵就個把小時，然後各做各的去了，結果他還沒提出要求，就聽見何熙說：“你打牌怎麽樣？”
    史佳林愣了一下就想起了張慧麗他們的嘀咕——這丫頭是個臭棋簍子，這顯然是晚上輸了唄，他笑著說：“放心吧，我給你找回來。”
    何熙就樂了：“那睡吧，反正你贏就是我贏。”
    等著何熙把門關好了，史佳林品著那句話，忍不住跳了起來，不過落地聲太大了，砰地一聲，史佳林還沒怎麽樣，就聽見隔壁李仲國嘟囔了一聲：“什麽聲，甜甜掉床底下了嗎？”
    史佳林連忙忍住了再跳的欲望，躺床上好好休息了，決定怎麽也得替何熙扳回這一局。
    李家人是早上才知道史佳林來了，張貴芬和王淑梅一聽說三點就到了，忍不住對著笑了起來，誰家的女孩被人重視，家裏人不高興啊？
    這史佳林從開始追何熙到現在都已經三年多了，從何熙就是個村裏的小姑娘，到何熙成為晴天機械的老板，做出了長城，史佳林態度從來沒變過。
    這樣的孩子，張貴芬和王淑梅，包括李大壯都覺得可靠。
    張貴芬本來餃子包的牛肉餡，想起來史佳林喜歡韭菜餡，扭頭從冰箱裏又拿了把韭菜出來，單獨給他包了一盤，李仲國起床看見了，對著史佳林就一句話：“你這待遇全家隻有晴晴和甜甜有，羨慕啊！”
    等著吃了飯，史佳林就將準備好的禮物從車裏提溜出來，煙酒茶葉和水果，外加給張貴芬和王淑梅買的羊毛衫，除此之外，還給甜甜包了個大紅包。
    然後村裏拜年的人就上門了，張貴芬的輩分高，不少人來這裏拜年，絡繹不絕的，何熙他們就跟著在旁邊添茶倒水，順便聊聊天。
    史佳林本想幫忙，不過他是客人，李家人都沒讓他動手，就在一旁坐著，一起聊天。
    何熙忙碌間就聽見一位表哥說：“你們啊，這一年真是夠累的，也就歇息這幾天。尤其是晴晴，每次回來就一兩天。不過也是謝謝你們，沒有你們帶著，咱們村可沒這麽富裕。”
    李一民就想客氣兩句，旁邊林夢插話感歎了一聲：“可不是嗎？說起來，我小姑子真不容易，昨天大年三十都找到家裏來了，一個叫顧孟平的帶著一個廠長，非要買我們的生產線，你說，大過年的，就不能讓人歇歇。”
    何熙也沒料到林夢會說這個，她看了林夢一眼，就瞧見李仲國扯她袖子一下，顯然是提醒不讓亂說話，林夢將李仲國的手甩開了。
    何熙心裏就有數，顧孟平的事兒，林夢不知道全部，也有所耳聞，否則這小動作哪裏來的。
    她看了一眼史佳林，史佳林倒是麵色平靜，跟沒事人似的，何熙當著客人的麵，就沒出聲。
    表哥隻當是聊天，一聽立刻說：“我說昨天怎麽多了一輛小汽車，是過來談生意的，哎呀，這些人都不過年嗎？”
    林夢還想說什麽，李仲國來了句：“甜甜叫媽呢，咱去看看。”
    林夢沒辦法，隻能跟著出了客廳。
    一出去，李仲國就直接拽著她往屋子裏走，林夢忍不住說：“你慢點，我要跌倒了。”李仲國這才慢了點，可也沒鬆手。
    等著進了屋，他就把門關上了，衝著林夢發火：“你什麽意思？”
    林夢一臉不懂的樣子：“我聊天呢，沒什麽意思？”
    李仲國商場上見多少人，怎麽可能看不出她，原先她就在屋子裏嘀咕不搗亂，所以隻是警告。
    這會兒李仲國是真生氣了，他說：“你別當我看不出來，你昨天不是猜測顧孟平對我妹妹有喜歡嗎？你是故意當著小史的麵提顧孟平的。”
    林夢還是不承認：“我沒多想，再說了，小史也不一定知道，我就是聊天，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你好幾次了，對晴晴和小史談戀愛有意見。”李仲國直接說，“你不用掩飾，我不信。我現在警告你這幾點，第一，談戀愛是人家自己的事兒，晴晴喜歡誰那是她的自由。你管不著。第二，談戀愛是愛情，不是比條件，不是說這個人條件好就跟這個，那個條件不好就看不上，也許有人這麽勢利，我們晴晴不是這麽勢利的人。”
    “第三點你記住，我知道你所謂的女要高嫁才不吃虧。我大體能推斷你的想法，何熙越好，我們就越好，你巴不得她找個高幹子弟，帶著一家人是有錢又有權。”
    “我警告你，少打我妹妹的盤算。你能嫁進這個家裏，就是因為我們家裏人不勢力，你應該惜福！你要天天這麽吹耳旁風，給我灌輸這個想法，你就不怕我變了嗎？晴天機械現在多有錢你不是不知道，我作為親哥哥，娶不了領導的女兒，娶個門當戶對的可以吧。”
    林夢臉色刷的就變了：“你敢？”
    李仲國冷冷地說：“到你身上就受不了了？你怎麽不想想人家小史呢？你別出去了，在屋子裏好好想想吧。”
    說完，李仲國就出門去了。
    他去了客廳，卻發現堂哥已經走了，史佳林和何熙都不在，李仲國就問了句：“何熙他們呢？”
    張貴芬壓根不知道這裏麵的事情，就說：“廚房呢。”
    倒是何熙，他們去廚房是因為史佳林說學了個拿手好菜，叫做皮蛋瘦肉粥，是南方那邊的，要做給她吃，何熙就跟著過去幫忙找東西了。
    不過門一關，史佳林就在那裏剝皮蛋，一句話也沒有。何熙一瞧就明白了：“我本來看你臉色平靜，還心想這人挺能忍啊，一看就是成大事的人。沒想到吃醋呢！”
    吃醋兩個字讓史佳林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他低著頭說：“你別亂說。”
    何熙就說：“耳朵尖都紅了，你一不好意思了，就紅耳朵。”
    史佳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何熙瞧見就樂了起來，史佳林也明白了，受騙了，他隻能無奈地說：“你別鬧好不好？”
    何熙就想拉了凳子坐下，不過想了想，放開了對麵的凳子，而是坐在了史佳林的旁邊，挨著他。
    史佳林剛剛耳朵還沒紅呢，這會兒是真紅了。
    何熙一邊忍著笑一邊說：“我這不是鬧，有些人天天追我，說喜歡我，往我們家裏跑，顧孟平你打過交道的，長得好學曆好工作好出身好，你居然不醋，你是不是沒真心啊。”
    史佳林就沒見過這麽欺負人的，他忍無可忍：“哪裏你這樣的，不哄我，反倒是怪我。”
    何熙瞪大了眼睛：“那我得探個究竟啊，為什麽不吃醋？不喜歡我？覺得自己有把握，還是麵上平靜心裏嗚嗚嗚的在哭？”
    史佳林聽著越來越不像話，是真受不了了，立刻說：“那不是你說的，我贏就是你贏，咱倆是一家人，什麽飛醋我為什麽要吃？我才沒有嗚嗚嗚哭呢，我是心裏哈哈哈樂，他顧孟平就是不如我有魅力，現在你是我的了。”
    何熙瞪他，史佳林拽了拽襯衫領子，很順從地又改了個詞：“我是你的了。”
    何熙一出去，就碰見笑的跟傻子似的李仲國，顯然這家夥聽牆角了，她又不是害臊的性子，大大方方過去，不過就一句話：“林夢呢？”
    她連嫂子都沒叫。
    李仲國連忙說：“我批評她了，讓她別出屋了。我替她賠個不是。”
    何熙就說：“你賠不是也對，一家人相互約束，你當丈夫的沒做好。不過她惹事她自己得擔著。”
    何熙說完，就直接去了李仲國那屋。
    林夢正生氣，聽見門開的聲音，以為是李仲國，立刻裹著被子躺著了，門打開後，她就哎呦起來，“仲國我肚子疼。”
    何熙涼涼地聲音就傳了出來：“我不是李仲國，我是何熙。”
    林夢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扭頭看何熙，她就站在門口，淡淡地說道：“我這人恩怨分明，你幫我擋一災，我欠你一次。你毀我姻緣，這次就抵消了。我不收拾你。
    沒了這層恩義，那很多話就明說吧，我一切的福利待遇都是對我哥的，跟你沒什麽關係。服裝廠正好一年結束，明年就不合作了。另外，別天天在你的服裝店用我的照片當廣告牌，你知道這侵權嗎？我可以告你的。也別天天跟別人談生意的時候說，我是你小姑子，用我擔保，我不擔保。最後一點，你不說侄子初中畢業想進發動機廠嗎？算了吧。”
    “就一句話，咱倆別扯上關係。”
    說完，何熙扭頭就出去了。
    林夢可沒想到，她就是為何熙好，怎麽就招惹她了呢。她居然知道自己用她的照片，和拿她攀關係的事兒，她沒管？可現在都不允許了！最重要的是，侄子進廠的事兒她都說了，這可怎麽跟家裏人交代？
    李家人和何熙都看不出人好心嗎？
    她喊了一聲何熙，李仲國已經過來，衝她就一句話：“怎麽，你真想讓我也跟何熙翻臉，咱們回來種地？”
    林夢就坐回去了。
    等著到了下午，拜年的人就少了，李家又支起了牌桌，這會兒史佳林代替上了，不過李家人都不怎麽信任他。
    畢竟史佳林白白淨淨的一個大學生，怎麽看都不像牌技很好的人，用李仲國的話說：“輸了不能耍賴啊。”
    史佳林笑著放大話：“聽說昨天贏了何熙十塊錢，今天還回來！”
    李季軍都樂了：“佳林哥，你話是放的好聽，贏不了可難看。”
    史佳林才不管他們呢，結果等著第一把開始，他們就驚了，這家夥會算牌啊。尤其和他對家的是李一民，也是個會算牌的高材生，那真是無敵了。
    不過一個小時，何熙麵前已經回了十塊錢，何熙樂的不得了，正高興呢，就聽見大門響起了咚咚咚的急切敲門聲。
    何熙聽著不對，連忙去開門，就瞧見居然是張莊鎮郵局的工作人員，他應該是騎車過來的，臉上凍得通紅，急切地跟她說：“何熙是吧，有人打了電話來，說叫艾米麗，請我們要盡快告訴你，江城廠要賣給外資，你的老師胡廣熙不同意，擋在門口不讓人家進，現在勸不回來，讓你務必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