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一段回不去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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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嗎?”秦彌顯站在爐灶邊扭頭看他。
“你都聽到了?”秦彌笙兩手插兜站在水池邊。
“沒有都,隻聽見你大呼小叫。老四,你不是這麽不冷靜的人。”秦彌顯小心地倒出一小碗中藥。
他兩手支撐在水池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中藥。“這些年,我們都變了。你連中藥都會熬了。”
“老四,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是我和老三都是你的兄弟。有什麽事,你可以跟我商量,別總悶在心裏。”
“商量?這個家裏做什麽決定問過我?有誰需要我的意見?”他冷笑了一下,“秦彌顯,有人問過你的意見嗎?”
秦彌顯拿著藥碗,走到廚房門邊,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用右手無名指推了一下眼鏡。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在廚房裏靜靜的,一個人待著,一個人思考,一個人歎氣,一個人回憶……收拾好台麵,丟掉藥渣,洗手,開門,徑直走到屋門邊,換鞋。
“笙,還有幾天茗大校慶,別忘了。”秦彌稔在沙發上大聲喊。
“嗯。”他沒有回頭,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從四房的屋子裏走出來,他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抬起頭,朝前麵的樓裏看,和窗邊站著的男人四目相交,誰也沒有結束的意思。直到那樓裏亮了燈,秦念在那男人身邊繞了幾個圈,帶走了窗邊的身影。
他鬆開自己的視線,身後的屋子裏傳來了女孩子的笑聲。他朝三樓西邊的陽台看了一眼,鬆開領帶,回家。經過二房,一陣“哐啷啷”傳來,他習以為常。搖了搖頭,他又回頭朝剛才來的地方看了一眼,低頭淡笑。
路燈困倦地眨了眨眼睛,這燈是不是壞了?拿出手機,撥通物業的號碼,提醒他們趕緊修理。走到家門前,江苓芸的尖叫聲翻過“崇山峻嶺”,穿透耳膜。他匆忙進屋,合上門。
“笙哥兒回來啦!今天怎麽樣?”林蓁坐在餐桌前,靠著椅子向他探問,“你沒吃了飯再回來?”
他走進廚房洗了手,在她身邊坐下。
“你身上怎麽一股中藥味?”
“霏病了。顯給她熬了中藥。”
“霏兒病了?要緊嗎?”她抬起左手,在桌麵上輕輕拍了兩下。
“怎麽叫要緊,怎麽叫不要緊?”他朝著自己的母親,勉強笑了笑。
“不是。你這孩子。”她給他添了飯,遞上筷子,“吃飯吧。笙哥兒,你是不是有些怨媽媽?”
“怎麽會?你想多了。”他匆忙朝嘴裏填了兩口飯菜,“放心,我不會氣死叔公的。”放下碗筷,他站起來,轉身上樓。
“彌笙,多久了?都不願意跟媽媽聊聊了?”她有些失落。
“媽,我都二十八了。哪有我這個年紀的男人整天找媽媽聊天的?”他抬腳朝樓梯上走了兩步,“你叫霏回來跟你聊啊!她不是一向聽你的話。”
“又在書房過夜嗎?”她站起身,走到樓梯口,仰起頭看他。
“今年茗大大校慶,發了邀請函。四叔把文案傳過來了,顯和秦彌璋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晚上我得趕緊看一下,明天要去總公司開會。”他已經到了二樓,站在走廊裏回答她。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家裏有那麽多房間,你大可以把……”她朝上走了幾步。
“我現在在自己家裏,連選一間房間過夜的權利也沒有了嗎?”
沒有等她回答,他走進書房,摔上房門。走到書桌邊,用左手把那張陳年的全家福扣在桌上,拉開桌邊的窗簾。從書架邊的沙發上抽了毯子,繞回書桌前的靠椅裏,坐下,蓋上薄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踢掉拖鞋,抬腳,壓在那摞紙上。片刻過後,他踢掉那摞文件,把毯子蓋過腳背,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下,點點繁星閃爍。樓下的小道上,物業的人已經開始檢查路燈。他淡淡笑了一下,滿意地合上雙眼,睡不踏實……
2、
——四十分鍾前——
言憶芝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人,幾乎不認識了。
“二哥?你這是?從哪個戰壕裏爬出來的?”她用左手捂了一下嘴,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他的樣子實在是太可笑了,完全沒有了一向的沉著冷靜,書卷氣也隨風遠去,融化在了滿屋的中藥味裏。淩亂的頭發,歪在一邊的眼鏡,鼻子上兩道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麽,格外惹眼。
秦彌稔站了起來,走到餐桌邊,抽了幾張餐巾紙,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手裏的藥碗,把餐巾紙遞給他。把藥碗端過來,遞到她眼前。
“什麽東西?好難聞!”她皺緊了眉頭,用兩隻手捂住嘴巴和鼻孔。
“又不讓你喝。乖了,端上去,給林霏。”秦彌稔用右手把她的兩隻手從臉上拉下來,把藥碗塞給她。
她不大情願地接過藥碗,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人。“你們確定,這東西能喝?不是毒藥?”
“怎麽說話呢,我哥費多大勁才熬出這麽一碗。趕緊的,上去!”
“哦。”她鬆開左手,捏了一下耳垂,兩手端穩了藥碗,小心翼翼地上樓。輕輕敲了兩下房門,沒有回應。
樓下傳來秦彌稔的喊叫:“你直接進去,她可能還睡著。”
她從走廊朝大廳探出腦袋,朝著樓下喊:“知道啦!”推開房門,一陣冷風撲麵而來。一定是哪個沒心沒肺的哥哥忘了關上陽台的門。她匆匆關上房門,把藥碗放在東牆邊的梳妝台上,朝陽台走。
“憶芝。”
“林霏姐?你怎麽站在風裏?”循著聲音抬頭,她才發現林霏正站在陽台門邊,光著的左腳踩在搖椅腿上。
“降溫。你呢?餓了嗎?”
言語間,她細細觀察了一下林霏的狀態,看上去還好。身上的睡衣應該是剛剛換上的,梳妝台邊的椅背上,掛著換下的衣服——濕透了。脖子上還掛著豆大的汗珠,臉上看不出病痛,應該是好了。
“不是,我給你端藥上來——中藥。”
“中藥?”林霏把左腳放了下來,搖椅瞬間劇烈地前後搖擺。
“是三哥要來的方子,二哥在廚房裏熬的。林霏姐,二哥剛才從廚房裏出來的樣子可愛極了!”她忍不住回想,笑出了聲。
林霏走回房間,鎖上陽台門,走到梳妝台邊,伸手拿起藥碗。看上去很苦的中藥,她一口喝掉了,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放下藥碗,她走回床邊,腳步很慢,幾乎是蹭著地麵在走。如果不是仔細盯著看,會以為她真的已經好了。她躺回被子裏,嘴裏發出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
“顯哥進廚房了?廚房還好嗎?”
“應該,還好。四哥後來在裏麵,我上來的時候還沒有出來。會不會是在修廚房?”她想象了一下畫麵,揉了揉肚子。
“憶芝,不好意思,突然生病,讓你……”
“林霏姐,我能不能在你這裏待一會兒?”她厚著臉皮在她身邊坐下。
“可以。怎麽?有心事了?”她嫣然一笑,如清蓮綻放。
得到允許,她瞬間踢掉拖鞋,上了床。扯了扯她的被子,躺到她的身邊,像個孩子一般,癡癡地笑。
“剛才進家門的時候,我又看見大哥了。還在那窗戶邊站著,朝我們這邊看。”
她指了指前麵的小樓,回想先前的畫麵,忽而又覺得有點陰森森的。一個大男人,兩手插兜站在窗戶後麵,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她聳了聳肩膀。
“大哥看上去總那麽憂鬱。他一直這樣嗎?你認識他的時候就這樣嗎?林霏姐,給我說說吧!”她感覺自己像個江湖包打聽,又像個長舌婦,譴責了自己一秒,轉而喜滋滋地等待答案。
“稔哥肯定都告訴你了。還想知道什麽?”林霏沉沉地喘息著,汗水從她白皙的脖頸朝著平滑的鎖骨溜過去。
“他就提了兩句。就是說朱雨嬌把大哥給……”這不是她想知道的重點,“我是想知道你們——你和大哥,究竟怎麽回事。林霏姐,給我說說吧!”她拉長了聲音,細了嗓子變著聲調。
“好多年了。我都記不大清楚了……”
“怎麽可能!別騙我了!小姑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都能記得。你肯定記得。”別人越不想說,她的好奇心就越是無法無天地發作。
“憶芝,真的。我真的記不大清楚了。我能說的,恐怕對你幫助不大。”林霏從手邊拿了靠枕墊在腦後。朝著陽台那邊眺望,仿佛這一眼,就能看回許多年前。
“九七年吧。那個暑假過後我就該上大學了。德國沒有合適的專業,姑母決定讓表哥回來讀大學。我哥那時候已經是實習醫生了,很忙。我爸又常年忙得很少見到人。原本,我以為要自己一個人過暑假了。”她用左手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送走表哥的第三天,他又回來了,不是一個人,還帶了他的大哥——秦彌璋。說是老宅翻新,他不想回去。彌璋就在德國上大學,也沒有回去。在我的印象裏,那是第一次見他。但是,他說不是,我不記得之前在哪裏見過他了。”
她把杯子放回床頭櫃上,兩手縮進被子裏。
“聊下來,我才知道,他已經要升大三了,就在我要去的那所大學裏。那個暑假,他就一直和表哥一起住在我家裏。表哥還住在自己的屋子,他住在我哥的房間裏。他們兩個總有新奇的話題聊,也總有新奇的事情做。每天傍晚,都會捧著個足球回來,臭烘烘地坐在餐桌邊等晚飯。”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仿佛那兩個臭烘烘的人就站在麵前。
“林霏姐,你說的,是大哥和四哥嗎?”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人總會長大,那時候他們幾乎形影不離。”林霏的視線再次躍過她,看向陽台以外的遠方。
“後來呢?”她抬起左手,在她失神的雙眼前搖晃。
“快要開學的時候,姑母親自來了德國,幾乎是把表哥捆了回去。他們兄弟兩個的感情應該是很好的,畢竟是堂兄弟。現在想來,表哥是很想和彌璋一起讀完大學的。”
“就好像我現在特別想賴在你這裏一樣嗎?”她看著她,癡癡地笑。
“唔。有可能。”林霏的嘴角輕輕彎出一道明媚的新月,“憶芝,你懂嗎?男人都在想什麽?”呼出一口滾燙的熱氣,她並沒有等待回答的意思。
“開學之後,彌璋陪著我報到,陪著我入學。有一段時間,老師和同學都以為他是我哥。但是,我哥應該是藍眼睛,他不是。”
她又笑了。一段話,她難得的笑了好幾次。言憶芝癡癡地看著,沉浸在那溫婉的笑容裏。
“上學,他送我。下課,他接我。開始的時候,我還會好奇,他的課都在什麽時候。後來習慣了,也沒有問。漸漸的,我發現自己上了大學之後,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不是不想,是隻要離開教室,他就會在那裏,好像五月裏的暖陽,朝著我淡淡微笑,讓人不好拒絕。放假了,他也不回家。表哥會從國內飛過來。然後,他們就住在我家。白天出去瘋,傍晚臭烘烘地回來。不用和他單獨相處,我會輕鬆許多。彌璋這個人……”
她從嘴角吐出一團熱辣辣的濁氣,在空氣裏凝結出一道白煙。
“我原以為,他大四讀完就該回去了。沒想到,大概是我大二之後,他就不住校了,幹脆住在了我家。慢慢的,他不像和表哥在一起的時候那麽開朗。也不是……他有時候也笑,癡癡地笑,不知道為什麽就笑。有時候又……漸漸的,他就不怎麽愛說話了,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不說,卻希望你猜。吃飯,等你給他遞筷子;穿衣,等你給他拿領帶;抬眼,等你跟他說晚安……很累,又不能拒絕。”
林霏在被子裏挪動了一下身子,兩隻手抽了出來,從被子上麵壓在身側,左手的食指在被子上輕輕畫著圈。
“到我大四讀完,整整四年,他就那麽一直在眼前,在身邊。不表達,也不容拒絕。我修了兩個專業,還得再讀一年。那一年離校的前一天,外麵下了好大的雨。大家都說打傘沒用了,好多人換了雨衣往回趕。我走出教室,他依舊站在教室外等我,沒有撐傘,也沒有穿雨衣,站在雨裏。”
她忽然兩手掐著被子,眼珠微微震顫。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覺得這一次不能走過去。我就在教室門邊站著,他在雨裏……整整一節課的時間。我記得,樓裏的鈴聲前後響了三次。他整個人都被雨水淋得濕透了。最後,我投降了,撐了傘陪他站在雨裏。”
她仰起頭,看向屋頂上的燈,輕輕地朝上呼氣。
“走到他麵前的那幾步,也許,我會後悔一輩子。我看不清他臉上的那些水珠,哪一滴是雨水,哪一滴是淚水。隻知道,他當時是在落淚。他告訴我,不能再等了,我得給他答案。我把傘靠在他的肩頭,打算走,沒能走掉。憶芝,四年,整整四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拉我的手。”
“什麽?”言憶芝鑽出被子,跳了起來,跪在床上,瞪圓了眼睛。
林霏抬眼輕笑,推她躺下,把被角壓了壓。
“現在想來,好不可思議。當時的我,是糊塗的。不明白他在問什麽,也不理解他為什麽那麽激動。他在我的手腕上留下的指痕,兩天後才褪去。他要我回答,我說沒有問題,哪裏能有答案。現在想想,這句話太愚蠢。憶芝,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的不理解,才把他逼成了那樣?”林霏扭過頭看她,眼裏充滿真實的疑問。
她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子,側過頭看著林霏。“有可能。說實話,換我早瘋了!”她笑得倒進枕頭裏,側著身子,“那後來呢?”
林霏收回視線,低頭淺笑。
“他站在雨裏,丟掉傘,一字一頓地說了五個字——‘你得嫁給我’。我說這是陳述句,不需要答案。他說,那就當我是答應了,然後就帶著我在雨裏跑。你說,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這算什麽?就是?我不明白?”她趴在林霏身邊,兩手托著腦袋,左右搖。
“我也沒明白。隻知道這一次,他沒有留下來過暑假。他回去後的第五天吧,表哥就氣衝衝地趕來了。對著我吹胡子瞪眼睛,問我都幹了什麽,為什麽彌璋回家就說要結婚。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我不說話,他就更生氣。憶芝,你可能還不知道。你的四哥和我的哥哥,一直管著我,好像管自己家的小雞一樣。”
“哈哈哈!是拿你當孩子了嗎?”她笑得整個人在被子裏顫抖。
“我哥,我能理解,他比我們大好多,六七歲的樣子。可是表哥,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哥學的。”她把手縮回被子裏,眼裏帶著一些孩子般的不服氣。“之後,姑母也趕來了,問我都幹了什麽。我一五一十地說,她莫名其妙地笑。假期結束前,我爸回來了,他們談了一整夜,然後……就拉了我去辦嫁妝。”
“什麽?瘋了嗎?”她跳了起來,盤腿坐在了床上。
“我爸說,不管怎樣,我確實答應了,不能言而無信。好在……這話也許不該這麽說,但對我來說是事實。好在有朱雨嬌,不然,我連書都念不完了。”
“不是。”她半跪著,麵對她,“什麽意思?你是?他這麽折騰,然後跟別的女人結婚了,你還——好在?林霏姐,你不難過嗎?我是說,這麽多年,你就沒有一點點動心嗎?”
“我那時候……憶芝。我不知道該有什麽感覺。那時,我隻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捆在籠子裏待宰的鴿子,突然有人給我鬆了綁。就是那種——自由的感覺,你懂嗎?”
“我的天!”她從床上倒退著爬了下來,跪在地毯上,兩眼直直地看她。“林霏姐,你是怎麽做到的?大哥這麽好看的男人,整天陪著你,四年,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嗎?”
言憶芝站起來,擠了擠眼睛,露出一臉耐人尋味的表情,轉而一笑。“林霏姐,你動過心的,對不對?”
“你大哥這樣的男人,我說沒有,恐怕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吧。總該有那麽一刹那的。”
“哪一刹那?我就是想聽那一刹那!”她幾乎要尖叫的時候,被捂住了嘴。
“大概是他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吧。表哥介紹他的時候,他就安靜地站在那裏,朝著我笑。很溫柔,很溫暖,淡淡地和我說,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我說不記得的時候,他還是那樣的笑。”
“大哥?笑?”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憶芝,我那時候隻是想讀完書再考慮這些。我,是不是很過分?”
她使勁地點頭,然後又胡亂地搖頭。
“正常來說很過分。不過呢,大哥也過分,他一直也沒跟你說清楚,上來就求婚,也是少見。說起來,你那時候真的不懂?”
林霏用一個清淺的微笑回答了問題,抬手擦了一下耳邊的汗珠。“憶芝,你問我這些,不是想打聽什麽。是有心事想說,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一切沒有走出盛安瀾的意料吧,以她的那點道行,在眼前這個病人麵前能藏住什麽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