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捧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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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節家宴上,三房久久不至。吳氏讓人去催了兩遍,白氏方帶著福兒和琛兒一道來,歐青英卻不見影子。白氏推說歐青英腿疾發作,請了大夫來瞧,讓靜養,故而未曾來。說是這般說,她卻把蘭葉和蘭心兩個丫頭帶在身邊,諸事都由這二人伺候。
    歐家二老極不高興,特別是歐二夫人,先前不曾聽說過歐青英不舒服,既然是不舒服,白氏就該把蘭葉或者蘭心其中一個留在家裏照顧他才是,怎地全都帶了來?大過節的,把歐青英一個人留在家裏冷清清的,身邊沒個人照顧,像什麽話?她這樣想了,便不客氣地問白氏。
    白氏笑道:“我們三爺發脾氣呢,不要看見我們,說是我們在他麵前晃得他心煩。
    沒法子,媳婦隻好讓他的貼身小廝小心伺候,又廚房裏備好了他的晚飯。先同父母親告個罪,媳婦不放心,吃過晚飯就先帶著孩子們回去了。”白氏今日不同往日,神采飛揚。
    歐青英發起脾氣來時的那種強模樣,大家都是有數的,歐二夫人心裏雖然不高興,卻也不好在這合家歡樂的時候發難,隻命青木家揀那歐青英喜歡的菜裝了盒送去給他不提。
    大人們一桌,孩子們一模。歐信風儼然在座,身上穿得極光鮮,青情傲然。福兒對他是怒目而視,二房小的兩個不理睬他,歐信漾卻對他極熱情,總誇他,把他誇成少有之才,他也傲然受之,看得歐信舍兄弟倆麵麵相覷,唯有歎息不語。
    飯吃到一半,青木家的送菜回來,湊到吳氏旁邊輕聲說了幾句,吳氏皺了皺眉頭,不高興地看了白氏一眼,良兒不等她吩咐,已是給金霞使了個眼色,讓金霞小心伺候,自己笑嘻嘻地去尋青木家的打聽去了。
    家席接近尾聲,因著歐二夫人近日身體頗有些起色,為了湊趣,大家夥隻撿些好笑的野聞趣事來講。扯著扯著,就說到貓——歐二老爺如今隻喂了琉璃一隻貓,越發地寵得無法無天。
    歐青原就說起琉璃的一件趣事來:“你們隻道琉璃這貓調皮,聰明,卻不知它聰明到了保種程度。”
    他才開了個頭,歐二老爺朝他使眼色,不許他說。其他人卻是好奇得很,一定要聽。歐二老爺無法,隻得假意道:“吃飯就吃飯,說這個做什麽,怕你們聽了吃不下飯去。”說著拿眼去瞧歐二夫人,神色卻是極驕傲。
    歐二夫人麵無情情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就說罷,你們不怕吃下去的又吐出來,我老婆子怕什麽。”老夫老妻了,忍了他那幾十年,幾十隻貓的時候都忍了,何況如今才琉璃一隻?
    夏瑞熙越發好奇,問道:“琉璃到底做了什麽聰明事?”
    原來琉璃是女貓,去年下一窩崽子時,正逢家中大亂,沒人注意它,到後來小貓長得差不多大了,才發現突然多出了幾個毛茸茸的小圓球。
    今年的琉璃下二窩崽子時,警惕性稍微放鬆了些,竟然給歐青原在花園假山石中發現了它的窩。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看見琉璃居然把吃不完的老鼠拖到向陽的石頭上去晾曬,猜下來,約莫是琉璃愛去廚房廝混,看見廚娘給它晾曬小魚幹學來的。
    聽這這事,歐家二老和大房夫婦也就罷了,其他人則麵色古怪,俱覺得喉嚨有點癢,想咳又咳不出來,想咽口水又下去。夏瑞熙好笑地想,這琉璃還曬點肉幹防天陰呢,這貓成精了。
    反正這飯是吃不下去了,吳氏索性命撤了,擺上石榴、西瓜、核桃、月餅、蘋果、瓜子、棗子、花生來,大家端了茶,坐在庭院裏賞月說話。
    坐了沒多大會兒,白氏推說放心不下歐青英,先帶著孩子告辭而去。歐二老爺見月光如水,兒孫滿堂,桌上吃食豐富,日子雖比不得從前富貴熱鬧,但是和去年的淒淒惶惶相比卻是好了許多,還將越來越好。仿若是已經死了一回又活了過來,不勝感概,想教孝期已經要滿兩年,天下將定,子孫們很快就要有機會考取功名,出仕爭光,便要讓孫子們過來教校功課。
    歐信舍和歐信予兄弟倆自是不必說,二房的三個兒子也算是有了些長進。特別是歐信漾,他在舅舅那裏的那段時間受到非常嚴格的教導,舉手投足間,輕浮之氣去了不少,轉而代之的是大家公子的沉穩和練達。
    歐二老爺很滿意,卻見歐信風立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躍躍試試。想起這個孩子當初也是頗有才名,歐青原死得早,他母親童氏又是那個樣子,如果薛氏母子當家,積怨已久,想來他日子也不好過,難得他還如此上進。心頭一軟,便喚他過來問話,在他身上花的時間倒比其他人的長。
    問了好下歇,歐信風的表現卻讓歐二老爺很失望。這麽長時間過去,他的學業幾乎是停滯不前,觀念偏激狹隘,迂腐不堪,語氣傲然,自以為是,頗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
    歐二老爺歎了口氣,揮手讓歐信風退下。轉頭卻對著薛氏說:“這孩子你要多花些心思。”又對歐信漾說:“你是長兄,要帶好頭,把弟弟們全都都扶起上正路,將來日子才好過。”
    歐信漾畢恭畢敬地應了。
    薛氏笑道:“回爹爹的話,別的媳婦不敢誇口。信漾這個哥哥對信風這個弟弟呢,卻是隻有這般的耐心和細致。說他是咱們這房一個秀才,將來必然有功名,什麽好的都是緊著他,夫子也請了最好的,就是矩兒和康兒,都有些眼紅了。”
    竟然有這般的好?歐二老爺不由多看了二房母子幾人兩眼。隻見歐信漾笑嘻嘻的,歐信矩和歐信康則滿臉的不服氣,歐信風對薛氏的話也不曾表示反對。
    況且歐信風身上穿得簇新,比走時還要胖了幾分,那傲然的表情也不像是個受虐待的模樣,想來怕是真的,便歎道:“青華對不起你們母子,難得你這般寬厚識大體,到底是大家子出來的,有見識,有肚量,這樣我就放心了。”
    又教訓歐信風:“你嫡母長兄對你如此這般,你該好生尊敬嫡母和長兄,善待兩個弟弟才是。我看你是有引起傲了,做學問,哪裏能這樣?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也莫讀死書,該向你四叔學海陸空人情經濟才是,別什麽都不知道。”
    歐信風頗有些不高興,虛虛應了。歐信漾拉了拉他,他才擠出一個笑臉來,看得歐二老爺歎氣。
    少頃,兩老道身子乏了,諸人散了席,歐信舍拿了本書,要問歐青謹問題。夏瑞熙隻得抱了達兒並良兒、金霞立在桂花樹下聽蛐蛐叫。達兒將睡未睡,幾人都不敢做聲,任他沉沉睡去。
    大概以為此處無人,歐信漾的聲音不遠處傳來:“四弟莫氣,祖父從來不喜歡誇人的,最喜歡打擊人。他在你身上花的時間最多,其中也就是說,你的學問是我們幾人中最好的。大哥並二哥都不如你,差你差遠了呢。”
    歐信風的聲音:“我看祖父很不高興的樣子。”
    歐信漾誇張地笑:“我哄你做什麽?對了,前幾日我一個朋友,就是叫張變之的那個,他敬仰你的學識得很,再三交代我要帶你去他那裏玩。他今晚搞了個詩會,西京城裏的才子都在那裏了,好玩得很,等會子哥哥領你去如何?”
    歐信風躊躇道:“可是夜深了,若是母親知道,恐怕會怪罪下來,上次她不就罵過我們了麽?”
    歐信漾打包票:“上次是有人說閑話,母親誤會了。我帶你出去長見識,母親絕不會多說。就算她知道了,有哥哥在呢,你怕什麽?”又說今晚的詩會的酒令如何好玩,哪個姐兒要去,她的詩詞琵琶堪稱雙絕,誰又容色無雙等等……
    歐信風到底經不住誘惑,應了。才要走,歐信矩和歐信康摸出來,都要跟了去,被歐信漾凶巴巴地一大聲吼起來,兄弟二人氣得罵道:“他才是你親兄弟麽?好吃好玩的都緊著他。”
    歐信漾惡狠狠地道:“這種話莫再讓我聽見二遍,還不去陪著娘?三天不打,你二人皮癢癢了不是?”
    歐信康和歐信矩作鳥獸散。歐信漾擁著歐信風的肩膀,兩人親親熱熱笑嘻嘻地去了。
    夏瑞熙在一旁聽得真切,由不得歎了口氣,歐家這回直的要出敗家子,浪蕩子了。
    歐信漾的心思實在是厲害,薛氏想必也是得了他的指點,才按捺下那痛恨和厭惡,什麽好的都緊著歐信風,吹捧奉承無所不用,就連歐二老爺也挑不出半點錯來。
    這才多久的功夫,歐信風這個曾經的書呆子學問已是停滯不前,越發的迂腐傲氣,自以為是,盲目自大。更何況,還有一個從風月叢中打過滾,又扭轉過來的歐信漾在一旁引他去做那些不務正業的事。
    這還隻是個開始,長此以往,她母子博得賢名,歐信風的前途無,將來歐信風爛了,一句爛泥扶不上牆,歐信風也就真成了爛泥,還沒誰敢說她母子半句不好聽的話。
    回到家裏,良兒又瞅空子告訴夏瑞熙三房的事,歐青英的腿疾發作,卻是真的,不過不是自然發作,而是人為。
    番外之歐四一)
    初次見到夏二小姐,是在鬧市上。當時她一身鵝黃衣衫箭袖,怒發衝冠,拿著鞭子劈頭蓋臉地朝阿恪招呼。我見那鞭子朝阿恪臉上去,不假思索地衝上去抓住了鞭子。不管是不是阿恪的錯,我都不能看著他在我麵前被毀容。
    她憤怒地抬頭,漂亮嫵媚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你是誰?竟然敢幫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她不認識我,我卻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夏家的二小姐,那位粗野非刁蠻出了名的女子夏瑞熙。我雖惱恨她出手狠辣,想破人家的相,但被她那樣理直氣壯的瞪著,我還是有些心虛。弄清事情真相,我想做和事老,讓阿恪給她道歉,讓她放過阿恪。
    她說要她放過阿恪也不難,但阿恪把她從馬背上拖下來,摔了跤,害她丟了麵子,她要找回麵子。
    我問她怎樣才算找回麵子。
    她歪頭想了想,笑著說阿恪也讓她摔個狗爬,再當街喊三聲:“我是登徒子。”她就放了他。其實說到底,她的要求並不過分。
    可是阿恪死活不肯,我也覺得摔一跤可以,道歉也該,可是當街喊三聲:“我是登徒子。”實在是太丟臉,不光丟他的臉,更丟我的臉,我那時候是很好麵子的,其實我更怕這事傳回家裏去,阿恪要吃大虧。
    我很護短,絞盡腦汗地想賴過去,和她討價還價,讓她換種方式,但她是個死腦筋,認定了就不肯鬆口。多虧她父親夏老爺聞聲趕來,驅散人群,沉著臉把她帶回了家。
    她那麽凶悍的一個人,一見了她父親就像老鼠見了貓,老實無比。她從我身邊經過時,小聲威脅阿恪,下次見了要剝他的皮。我雖知道她不過就是過過口癮而已,但還是覺得她實在是刁蠻,我直覺,她這樣胡鬧下去,總有一天會倒黴。
    沒有多久,就聽說夏二小姐摔下馬背險些死掉,我暗想,果然出事了,大難不死,但願她吸取教訓。誰知道半年後,在姐姐家裏,阿恪又和她幹上了。
    這次又是阿恪的錯。
    阿恪用雪團把她砸暈了,他嚇壞了,拉著我的袖子哭個不停。我痛恨阿恪的那種行為,真想撒手不管,讓他好好吃回苦。但我不敢讓他擔責,阿恪的身份太尷尬了,要是被祖父知道,他肯定會被打死或者逐出家門。
    我狠狠教訓了阿恪一頓,為他擔下這個責任來。我迅速找到姐姐,告訴她我打暈了夏二小姐,讓她趕快去善後。姐姐當時震驚無比,眼淚都嚇了出來。我顧不上多說,先就跑回家去搬救兵。
    我把爹爹搬來以後,正遇上她爹夏二老爺在大鬧。這事實在是我們家人理虧,所以爹讓我跪下認錯,我就跪下認錯。我當時想,隻要能讓他們家消氣,要打要罵我都認了。
    我正跪著,就覺得有人不懷好意地瞪著我。我忍不住回頭,迎麵撞上一雙漂亮嫵媚的眼睛,裏麵透出森森的寒氣。原來是她,她坐在馬車裏,惡狠狠地瞪著我,看見她這樣有精神,我鬆了一大口氣,我討好地望著她彎起嘴角。
    誰知她開口就點破了我不是打傷她的真凶的事實,而且做出一副非常痛恨我的模樣。我被她嚇壞了,忙走過去站在馬車外低聲央求她,我以為她肯定不會放過阿恪的。誰知她竟然輕輕鬆鬆放過了可恪,而且很安靜地回了家,我沒想到她如此好說話。看來那次事故讓她改變了不少,由於心存感激,我砍了一大枝綠萼請人送去答謝她。
    但後來,因為三嫂白氏在其中搗鬼,也不知道父母親是怎麽想的,居然去夏家提親。我不得不承認,這嚇壞了我。
    我的妻子,不應該是像她那樣的。不必是才女,也不必出身有多高貴,更不需要有多美麗,但最起碼,得讓我看得順眼,看著舒心。家裏的大嫂和三嫂很厲害,二嫂又太窩囊,我想要的是一個和她們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具體要個怎麽樣的,我又說不清。
    夏二小姐性格太強硬,又凶又狠,刁蠻得很,我懷疑,她和我的三嫂有得拚,我不要這樣一個女人做老婆。從知道家裏去提親開始,我沒有睡好過,總擔心她會變成我妻子。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日日纏著我爹和我娘從前有多少次,他們要給我提親,我都是死纏爛打,軟磨硬泡就得了逞)然而這次,他們卻是鐵了心,這讓我苦惱萬分也覺得太過奇怪,為何他們就看上她了呢?
    說起來,他家的態度也奇怪,遲遲不答,這讓我看到了一分希望。我想,夏二小姐一個高傲跋扈的性子,如果讓她知道我不願意娶她,她必然也不肯嫁我的。可是怎樣才能見到她呢?我打聽到她出事之前愛出門,但自從受傷之後卻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無法見到她。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終於讓我知道了一個好機會。我的教師宣大老爺是夏二的舅舅,他要慶祝壽。
    我娘為了討好夏家,讓夏家答應這門親事,特意和我一起去祝壽。我高興死了,真是天助我也,怎麽的,我也得把這事給搞定了。
    她居然會作詩,她不受出風頭,她聽戲聽得睡過去,被鑼聲嚇得險些摔倒,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有趣的大家小姐,笑死我啦。我厚著臉皮假裝看不懂宣五的臉色,終於和她搭上了話,宣五明顯在謁力討好她,我知道宣五這個人,他不是那種亂來的男人,既然他看上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她的可取之處。
    接觸下來,她的性情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她沒有小姐們的做作和虛偽,大方爽利,很好相處。但我還是不願意娶她,她和她表哥知根知底,才是最合適的一對。
    我好不容易尋了機會和她說我有法子解決我們的婚事問題,讓她不要擔心,她卻幡然變臉,和她的丫頭一起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女人,還是一樣的凶悍,我剛才怎麽會以為她好相處呢?真是腦子被驢踢了。
    我把這事和木斐說了,他怪笑著說我運氣真好,若是他,一定一口唾沫吐到我臉上,搧我十個巴掌方解心頭之恨。我聽他那意思,是嫌夏二太溫柔太大度了,我想也許我真的有點過分,女孩子都是好麵子的。
    夏家一直沒還我的庚貼,一直不表態,就這樣吊著我。我的父母也不急,三嫂上躥下跳說夏家這是沒把歐家放在眼睛裏,想騎驢找驢,讓我娘去找找他家的麻煩,反被我娘罵了一頓。隻有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高興之餘卻又覺得夏家人的心眼小,明明不同意,還這樣吊著我,一方麵我又很好奇,夏二會嫁個什麽樣的人。
    阿恪想去京城上香,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見識一番,便約了木斐一起去。誰知又遇上了夏家父女,他們也是要燒那頭柱香的。夏二的變化更明顯了,原來的那種跋扈囂張浮躁一點都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文靜,我很好奇,難道真的是和我娘說的那樣,女大十八變?她這變化未免太大了些。
    夏家父女費盡心思,花了大把的銀子,尋了無數的關係要去上那頭柱香,寺廟為此把我們趕下了山。阿恪很生氣,在半道上與他們發生了爭吵,我知道夏二向來牙尖嘴利,她又痛恨阿恪,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誰知與我們爭吵的竟然是她那在外有賢名的妹妹,她卻一直藏在陰影裏不抬頭,臉有愧色,還和她姑母一道向我們賠禮道歉。
    她憑著自己的兩條腿一步步爬上山,走到萬佛寺,途中她不曾叫過苦,阿恪挑恤她,她也沒應答。木斐說她性格堅韌好,不是那種等不知好歹小肚雞腸的女子,阿恪卻說她陰險狡詐。我呢,覺得她被汗水打濕,紅撲撲的臉蛋配上那副專注的神情比我見過的所有大家小姐都好看,不管怎麽說,我是不討厭她了。
    二日上完香不久,她妹妹哭哭啼啼地來尋我們,說是有人劫了她。我們兩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視不理,約了木斐一起去救她。木斐去纏住趙明韜那幫人,我則躲在暗處尋找合適的機會幫她,我很怕她是個笨蛋。結果她不笨,尋了機會撒腿就跑,給我省了很多力。
    沒想到她跑起來這樣快,身子這樣靈活,我累得半死也追不上她,喊她她也不理,哪兒難走就往哪裏鑽,根本就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在林子裏亂飛,而且還是往錯誤的方向飛。
    我追趕她追得差點沒發瘋,永遠都隻能看見她的後腦勺在前麵晃,我很想脫下鞋砸到她頭上,讓她停下來,好不容易她聽了我的喊,停了下來,她的舉動卻又讓我差點沒掉下巴。
    她滿頭滿臉的汗,皮膚發紅,頭發像瘋子一樣披散著,衣服上滿是泥濘和被荊棘刮開的口子,一隻鞋還不見了,露出滿是泥濘的襪子。最可怕的是她的行為,她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勾腰駝背,像狗一樣的大口喘粗氣,不是一般的難看和狼狽。
    我從沒見過她這般不注重儀表的女子,就算是最下等的粗使婦人也比她注重形象。她渾然不覺,眼裏流露出我從沒見過的感激和討好。她笑眯眯地稱我為‘歐四哥’,向我道謝,並不哭鬧,也很聽我的指揮。
    說實話,我還是很佩服她這股韌勁的,要是她眼淚汪汪地哭,哼哼唧唧地訴苦,我一定一個頭兩個大。雖然她的手很髒,看在她不嬌氣,也知道好歹的份上,我還是忍著把手遞給她拉她起來。
    我是一次牽女孩子的手,那種感覺很那個,怎麽說呢?她的手很柔軟,很小巧,形狀很好看,握在手裏很舒服。我很鄙視自己,這種時候竟然還注意到這個問題,但我控製不住地想,她的手洗幹淨了一定很好看,一定更柔軟。
    番外之歐四二)
    夏二的腳全爛了,剛才的狂奔,讓她耗盡了力量,我不得不扶著她,她身上的氣味總在不經意的時候鑽進我的鼻孔裏,不同於母親的檀香味,也不同於丫頭們的脂粉味,亦不同於嫂嫂們的熏香味,是一種很特別的味道,是淡淡的汗味夾雜著臘梅冷香的味道。
    這種味道讓我有點心慌,我又想聞又害怕聞,隻好盡量和她保持距離。她總找話和我說,不乏討好之意。我知道她擔心什麽,想必是很害怕我會半途扔下她不管的,但我並不是那種人,做事有始有終,把一個弱女子扔有山林裏自生自滅的事,我還做不出來。
    她問起了我的武練得如何,想來她是想借此和我拉近關係,討好我,不過她恰好問到了我最覺得丟臉的事,當年我不是沒尋到好師傅,可是人家不肯要我,說是我年齡大了,不適合練武,根骨也不好。我吃了很多苦,卻隻不過是弄個了半吊子,遠遠不能和木斐相比。
    我好不容易敷衍了過去,她靠著樹幹漸漸睡去。她睡得很沉,我坐在不遠處看著她,有些責怪她太不小心,有並不熟的男人在場,她竟然也能這樣放心地大睡,也不怕吃虧。可是想到她不設防的人是我,又隱隱有些驕傲,最起碼,我在她心目中,是個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
    她不肯告訴我關於趙明韜的事,我很生氣,原來她還是不信任我的。我冷言冷語地打擊她,她到底還是講了事情經過,我才知道原來她被她妹妹出賣了。
    她被她的仆人拋棄,被她的妹妹出賣,她還關心她們的生死和安全,還給她們找借口和理由,也不曾當著我罵過任何人一句,也不曾抱怨。我想,她要不是傻的就是懦弱。
    我們要下山,她根本沒能力自己下山,唯一的法子就是我或者木斐把她背下山。我不願意背她,男女授授不親,我怕背了她以後,她們家人就會不由分說把她塞給我。
    盡管我不討厭她,但她離我的要求還是太遠。她不講究細節,不注意形象,一點都不斯文,甚至不會哭,不會撒嬌,除了長得像個女人,我覺得她的性子實在不像個女人。
    她似乎也是不願意和我扯上關係的,她眼睛亮亮地看著木斐,眼裏充滿了小狗一樣的哀求和希望之色。我很不舒服了,這明擺著瞧不起我嘛,自古女子都愛英雄,木斐武功那麽高,那麽厲害,她喜歡他也不奇怪,可救她的人是我啊,她怎麽能這樣瞧不起我呢?
    木斐不願意背她,她眼裏的亮光頃刻熄滅。我有些幸災樂禍,讓她瞧不起我。可要我背她,我還是不樂意。她難過的笑笑,說她能堅持,率先走了。
    木斐要我背她,而且暗示我,根據我和她雙方父母的表現,她很可能就是我的妻子,我不要她做我的妻子!我沒想過救人會救出這麽大的麻煩。木斐是個沒良心的,利用我的心軟,呼啦就逃得無影無蹤。
    她跌跌撞撞地在前麵行走,沒有因為天黑和路難行而停下來哭泣或是哀求我們任何一個人。我看見她的腰背挺得筆直,也看見她沒穿鞋的傷腳不小心踩上石塊,疼得抱著腳轉圈,但她始終沒哼過一聲,緩過氣來繼續往前走,眼裏閃過惡狠狠的光。
    我到底是個心軟的人,忍不住跑上前去背她,她還不肯。我知道她是希望木斐背,所以不願意讓我背,我很不是滋味,我救她,惹了這麽大的麻煩,她還嫌棄我?
    她委委屈屈地伏在我的背上,我差點站不起來。她的體味瘋了似的往我鼻子裏鑽,頭發在我的脖子上,臉上亂跑,讓我癢得隻想抓幾下,最要命的是,她的前胸……貼在我背上,又軟又燙,好似烙鐵一樣烙得我全身僵硬,心髒亂跳。
    有一瞬間,我想扔下她,跑得離她遠遠的,能有多遠就有多遠。我轉念一想,我是救人,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事,我是正人君子,怎麽能有這種齷齪的想法呢?我竭力驅趕走這想法,摟住了她的腿彎,咬牙站了起來。
    她原來就不算輕,每走一步,我都像在受煎熬,腦子裏亂哄哄的,越想不去想背上的濕熱,偏偏總去想。我不得不專注地想:“我背的是個黃毛丫頭,是個可惡的女人,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是個母老虎。”我念叨到心情平複下來,她又表示她可以自己走。
    她說話的時候,呼吸吹在我耳邊,癢得讓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我隻好嗬斥她,讓她閉嘴。她真不說話了,我又有點懷念那種酥麻異樣的感覺,希望她多說兩句話。
    好容易到了水潭邊,終於可以不背她了,我鬆了一口氣。她離開以後,我的背冷幽幽的,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的臉燙得不像是我自己的,我也不看她,話都不敢和她說,生怕被她發現我的齷齪和無恥。
    幸好,天足夠黑,我掩蓋得極好,她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她顯然心事重重,尋了個背風的地方坐得離我遠遠的。我隱約有些生氣,我是洪水猛獸嗎?
    我悄悄地打量她,她怎麽半點羞窘都沒有?卻看見她把頭埋在兩膝之間,身子微微顫抖,我終於看見她哭了。總算是正常了點,我怕她哭起來沒完沒了,忙問她:“你不會是要哭吧?我還以為你不會哭呢。”
    她凶巴巴地吼我:“是人都會哭,你才不會哭呢。”
    我聽明白了,她拐著彎罵我不是人,這就是一隻母老虎啊。我想我應該很討厭她的,但就是討厭不起來。
    她飛快地換了一張臉,諂媚地對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生氣。又朝我靠近了些,真誠地向我道謝和道歉。
    我的心情突然很好,她還算有點良心。我想,反正我已經背過她了,有了肌膚之親,我應該對她負責,於是我向她提出了那張庚貼。
    她毫不猶豫地對我說,她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讓我不要擔心。也就是說,其實她和我一樣,根本不喜歡這門親事,她也不願意嫁給我。我有點挫敗,我在她眼裏,就那麽不值錢?
    木斐找到了我們,她一看見木斐就露出歡快無比的神氣來,仿佛背了她一路,為她擔驚受怕,惹了大禍的人是木斐而不是我。她的笑容有點刺眼,我不想看,便借口去了水潭邊洗手。
    我發誓,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們說些什麽,是夜風把他們倆的話送到我耳邊的。她親親熱熱地和木斐攀關係,很快木斐就變成了她的木大哥,她向木斐打聽他的師父,聽他胡吹亂侃,她興奮得隻小母雞一樣咕咕亂叫,他說什麽她都相信。
    聽到她提起那個燒燒桌,我才明白她那個時候就對木斐悠然向往之了。也是,木斐和我比,除了家世不如我,沒我好看以外,什麽都比我強,我都喜歡他,她喜歡他也很正常。
    我知道,就門弟家世而言,他們倆不太可能,不過我願意幫他們,腳下一軟,我的身子急速向前,我拚命的抓,可是周圍沒有任保可以給我抓的東西,我控製不住地跌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水從四麵八方向我湧來,我大聲喊:“救命……”丟臉死了……
    我暈了過去,救我的人居然是她,睜眼那一刻,我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木斐這個混蛋,還調侃我,讓我向她謝過救命之恩。她沒和木斐一樣嘲笑我,很溫柔地問我冷不冷,餓不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丟臉過,便我還是很感激她,她不像我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夏瑞熙,是個奇怪的女子。她家別院裏的丫頭失了蹤,為了她姐妹二人的安全,夏老爺來求木斐幫忙。木斐偶爾回來一趟,都是眉開眼笑的,和我說夏二小姐是個趣人,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看得出,他們倆相處得很愉快。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背著她,走在漆黑的山道上,她抱著我的脖子說她喜歡我,我居然很高興。我驚醒過來,一夜沒睡著,隻是一個夢罷了,隻是奇怪,我怎麽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呢?大約是我年齡大了,又從來沒有接觸過女人的緣故罷?我決定忘了這件事。
    木斐卻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一天他從她家回來,拉著我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問他怎麽了,他總也不肯說。我直覺他和夏二肯定是有鬧翻了,那女人就是一隻母老虎,她的溫柔不過是她偶爾無聊收起爪子的假象罷了。
    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了她。
    沒多久,貴妃娘娘終於生了一個皇子,我爹進京祝賀,睿王要替我保媒,此次我再也逃不脫。我聽說對像是夏二的時候,我鬆了一大口氣,心裏隱隱有些歡喜。既然娶不到我夢想中的妻子,娶她也可以,最起碼,她不虛偽,不做作,不惡毒,很講道理,隻要我小心些,我們應該會相處愉快。
    我們兩家人一起搭伴回西京,她有些無精打采,對我很冷淡。我理解她的感覺,但我想,今後就是一家人了,應該努力把關係搞好,我送了她幾朵野菊花,想告訴她,我不討厭她,願意娶她,和她好好過日子的。
    她一路上不怎麽理睬我,莫名其妙給我臉色看,一門心思地想要解除婚約,這讓我很沮喪,也很生氣,她不想嫁我,我還不想娶她呢,於是我也不理她,可是夜裏總會夢見她,夢的內容越來越古怪。
    她終於忍不住把事情提到台麵上,非要解除婚約不可,我想了很久,覺得她是糊塗了,太孩子氣。一,婚約已定,不可能廢除;二,若是真的解除了婚約,以後我怎麽辦?目前看來,她是最適合我,我又不排斥的人。於是我和她爹商量之後,聯手把這事給鎮壓了。
    我看著她那又憤恨,又不甘心,又不敢怎樣,傻呆呆的呆頭鵝模樣,忍不住地想笑。以後我不用在夢裏才能摟著她了!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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