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論如何在遊樂園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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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廣健和施含韻買了門票,進入遊樂園,齊頭並進地走在迎賓大道上。
    大道兩旁建著各式主題商店,色彩鮮豔,仿佛童話般地世界。
    任何人,尤其是女孩,來到這裏都會感到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麽施含韻卻一路皺眉。
    馮廣健問:“你不喜歡遊樂園嗎?”
    施含韻說:“挺喜歡的。”
    馮廣健說:“那你怎麽不開心?”
    施含韻說:“唉,我歌詞還沒寫……”
    馮廣健說:“回去寫唄。”
    施含韻說:“我就是生氣。”
    馮廣健問:“生啥氣。”
    施含韻說:“我今天出來就是哄自己開心,找找寫詞的靈感。可這一天就沒遇見一件順心的事,吃吃不好,買買不好,電影看不好,最後還要跟你這個傻瓜糾纏不清,靈感沒找到,還弄的心情糟糕,唉——”
    馮廣健的心裏升起一股歉意:“之前確實倒黴,但遊樂園決定會讓你開心的。”
    他一伸雙臂,說:“多好,今天天氣好,人還少。”
    施含韻左右看了看:“是啊,人怎麽這麽少?”
    “人少好,省得排隊了。”
    馮廣健說,但他隨即發現一件可怕的事。
    施含韻也發現了:“人少是好,但這也太少了吧……”
    整個迎賓大道上,竟然沒有一個遊客,商鋪裏的老板生意都沒有,個個倚著門框,打量著倆人。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現代人進入食人部落,你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但你知道自己死定了。
    “糟了。”施含韻嘟囔。
    馮廣健問:“出什麽事了?”
    施含韻說:“沒有遊客。”
    馮廣健說:“沒有遊客怎麽了?”
    施含韻說:“你知道沒有遊客,在遊樂園裏玩有多尷尬嗎?”
    “你每去一個遊樂施設,都有工作人員一直盯著你,如果你不去他那裏,會擔心他失望,你去他那裏,又擔心麻煩到他,因為他還要給你開機器。”
    “人少,玩的也沒氣氛。在一堆人中間,你看到喜歡的項目、人偶,可以大聲叫喊,呼朋引伴,沒人關心。但如果整個遊樂園隻有你一個人,你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看到喜歡的東西,也隻能壓低嗓音,一聽就沒勁。”
    馮廣健光是聽著,就感覺很尷尬了。
    但總不能把最後一個項目也毀掉,那就真的把施含韻的心情全毀了。
    他說:“沒關係,隻要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施含韻說:“我在乎。”
    馮廣健沉默了。
    他想了想:“那隻能盡力開心了。”
    施含韻說:“但願能開心吧。”
    兩人將要走出迎賓大道時,雖然依舊沒碰到一個人,但卻看到了賣冰淇淋的。
    馮廣健問:“你想吃什麽味的?”
    施含韻說:“你為什麽不問我想不想吃?你在替我做決定?”
    馮廣健問:“那你想吃嗎?”
    施含韻說:“草莓味。”
    馮廣健嘟囔:“草……”
    “你說什麽玩意!”
    “草——莓,我說草莓。”
    施含韻指著馮廣健:“行,別讓我逮住你。”
    她氣呼呼地坐在扶手椅上,等待馮廣健把冰淇淋買回來。
    然而等馮廣健舉著兩個紅色的冰淇淋回來時,她又笑得像朵花一樣。
    她一邊舔舐著自己的冰淇淋,一邊看著馮廣健的:“你的是什麽口味的?”
    馮廣健說:“也是草莓味。”
    施含韻睜大眼睛:“你也喜歡草莓味?”
    馮廣健說:“我還行,這個主要是給你買的。”
    施含韻笑道:“你還挺會哄人開心。”
    馮廣健說:“今天不就是為哄你開心來的嗎?”
    施含韻瞧著他,把手中的冰淇淋伸到他麵前:“你嚐嚐?”
    粉色冰淇淋的表麵冒著白氣,施含韻的小巧的舌尖剛剛還在上麵掠過。
    這是某種意味明顯的暗示,就像那顆爆米花一樣。
    馮廣健盯著冰淇淋,一時間手足無措。
    施含韻問:“怎麽,不愛吃啊。”
    馮廣健說:“能配上爆米花嗎?”
    “哈哈哈哈哈。”
    施含韻一陣笑道:“你啊你,說你害羞,你總能口出‘狂言’,說你大方,你又總在該大方的時候害羞。”
    馮廣健說:“所以能嗎?”
    “你在做夢。”
    施含韻將冰淇淋又抵近了些:“要吃趕緊吃。”
    馮廣健湊近粉色的冰涼,緩緩張口,在施含韻剛剛舔過的地方,輕輕咬下一口。
    草莓特有的酸甜和新鮮,瞬間在口腔中化開,變作一股清涼,流入咽喉。
    施含韻的臉忽然有些紅:“好吃嗎?”
    馮廣健問:“你說哪個?”
    “什麽哪個?”
    “你的口水還是冰淇淋?”
    “討厭!”
    施含韻伸手去掐他腰。
    馮廣健不躲,忍著疼把冰淇淋咽下。
    施含韻捧著捧著自己的冰淇淋,小口吃了起來。
    遊樂園連一個其他人的聲音都沒有,十分安靜。
    過了會,馮廣健突然說:“都好吃。”
    施含韻先是一愣,隨即皺眉佯怒著要去打他。
    一陣風吹來,花壇中的寒蘭翩翩而起,迎風飛舞,飄飄灑灑,落滿人間。
    其中一朵紅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冰淇淋上。
    施含韻感歎:“還挺巧,真漂亮。”
    馮廣健附和:“是啊。”
    施含韻忽然說:“可惜,把冰淇淋弄髒了,不能吃了。”
    馮廣健把她的冰淇淋接過,把自己手中的遞了過去。
    “哪裏髒,我還嫌不夠吃呢。”
    他把花摘掉,把施含韻吃剩的冰淇淋一口塞進嘴裏。
    施含韻佯做嫌棄:“哎呀,你真是的……”
    真是什麽,她也沒說出來,隻是笑著吃起新的冰淇淋。
    馮廣健把湯湯水水咽下肚,不由歎了口氣:“唉——”
    施含韻問:“怎麽了?”
    馮廣健說:“吃不夠啊。”
    施含韻當然明白,他說的並非冰淇淋吃不夠。
    她“咯咯”笑了起來:“你真討厭。”
    花也看完,吃也吃完,鬧也鬧完,笑也笑玩,接下來,就是正式的遊玩。
    兩人一起走進項目設施區。
    果然,區域裏隻有帶著藍帽子的工作人員,遊客幾乎看不到。
    之前聽到的吵鬧聲,恐怕是最後一批玩家,畢竟現在也不早了。
    和迎賓大道上的景象一樣,每個“藍帽子”都從自己的工作區域伸出頭,直勾勾盯著他們,等待兩人的“臨幸”。
    左右四周都是注視的目光,他們仿佛在被監視。
    如果人很多,很熱鬧,馮廣健和施含韻一定會很興奮,大聲問彼此,“你想玩哪個?”“隨便!”
    現在,他們兩個像做賊一樣,悄咪咪交流,
    “你想去哪裏?”
    “都行,就是別在這裏站著了。”
    他們以為,隻要玩起來,壓抑的氣氛一定會緩解,然而他們想錯了。
    旋轉木馬前,工作人員一句話不說,臉上看不出喜怒,“啪嗒”一聲,按下開關。
    設備上的燈“嘩”得亮了,對比周圍黯淡的其他施舍,並沒有顯出漂亮,反而十分蕭索和孤單。
    施含韻坐上一匹獨角獸,馮廣健在她旁邊,選了一隻大肥鴨。
    “請兩位坐好!”
    “藍帽子”喊道,又“啪嗒”按下一個按鈕,旋轉木馬轉了起來。
    或者說,全世界轉了起來。
    然而,在馮廣健的視角裏,所有人都盯著他,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遊玩,而是在表演。
    他像是動物園裏訓練有素的猴子,在為“藍帽子”旅行團表演剛剛學會的旋轉。
    他忍不住小聲招呼施含韻:“姐妹,有點兒尬呀。”
    施含韻的眉頭已經蹙成了球:“我也很尬,要不咱下去?”
    馮廣健舉起手臂,想招呼藍帽子停下,然而他想到自己在旋轉木馬上,滿臉痛苦扯著嗓子喊:“停下!我們要下去!”
    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們覺得旋轉木馬太刺激了呢。
    他搖搖頭,又把手放下。
    施含韻問:“怎麽了?”
    馮廣健把腦補的畫麵將出來,說道:“叫停更尷尬。”
    施含韻無奈地說:“隻能幹等它結束?”
    馮廣健點點頭。
    施含長歎口氣:“我怎麽這麽倒黴呀?”
    馮廣健說:“不至於,一會兒就結束了。”
    施含韻說:“不是的,你沒發現嗎?”
    “發現啥?”
    “今天所有的經曆都像此時此刻的重演,一個比一個尷尬。在廣式茶樓吃辣椒醬,買衣服忘記帶錢,看電影前麵情侶就顧著互啃,坐旋轉木馬被人當耍猴看。我今天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曆呀?”
    馮廣健一愣,把它們橫向聯係看起來,確實是一連串非常倒黴的經曆。
    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想掏出丟臉控製器,看看是不是誤觸了,但首先發現一件怪事。
    一般情況下,丟臉控製會對著地麵,防止因誤觸誤傷周圍的人。
    但一摸下去,他發現丟臉控製器正橫在口袋中,對著自己的右麵。
    馮廣健回想了一下,發現施含韻今天無論是坐車,還是看電影,走路等等,都是在自己的右手邊……
    不會這麽巧吧?
    但現在也不可能查詢控製器是否發生過誤觸,不能確定今天的倒黴是天意還是人為,但總的來說,無論如何,這玩意不能經常帶在身上。
    他得把丟臉控製器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或者在褲子中縫個細長口袋,專門插放丟臉控製器。
    剛剛調整完控製器的指向,施含韻便問道:“你怎麽一直不說話,是不是嫌棄我大驚小怪?”
    “沒有沒有。”
    馮廣健連連否認:“我覺得之前就是運氣不好,接下來不會這麽倒黴了。”
    如果真的因為丟臉控製器產生的惡果,那等於是他毀掉了施含韻尋開心的一天。他對她更抱歉了。
    施含韻問:“你怎麽知道?”
    馮廣健還沒想好怎麽解釋,旋轉木馬停了下來。
    他急忙說:“你看,想停就停,好運來了。”
    施含韻顧不得糾纏,和馮廣健一起離開從旋轉木馬。
    她邊走邊說:“太尬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如果之前施含韻這麽提議,馮廣健一定照做,但現在他似乎找到了倒黴的原因,就得再堅持一下。
    他說:“我覺得項目選得不太好,旋轉木馬太慢,誰玩都尷尬。趁今天人少,應該選擇以之前排大隊的。”
    施含韻說:“比如?”
    馮廣健說:“過山車。”
    施含韻說:“我怕受不了,太刺激。”
    “怪不得第一個項目選旋轉木馬呢。”
    “你說啥?”
    馮廣健急忙解釋:“這裏的過山車有兩種,咱坐平緩的那個。”
    施含韻問:“平緩的過山車能好玩嗎?”
    馮廣健說:“放心吧。”
    他們通過指示牌,找到了一處快速過山車,叫做“鷹頭馬身有翼獸。”
    施含韻一開始很緊張,抓著座椅上的“壓肩”還不放心,又攥著馮廣健的手。
    等過山車真的運行起來,攀升下落,左拐右拐時,她又大呼小叫,一會兒害怕地祈禱,一會高興地大笑。
    40秒的時間一瞬而逝,兩人又回到了出發點。
    “好快呀!”施含韻驚訝地說。
    一般過山車會更漫長,這個確實很快。
    馮廣健說:“快有快的好處,滿意嗎?”
    施含韻笑著點點頭,忽然皺眉,白了他一眼。
    馮廣健疑惑:“怎麽了?”
    施含韻扭頭便走:“沒什麽。”
    奇奇怪怪的。
    或許是過山車看不到工作人員的反應,或許是過山車的藍帽子很熱情,總之,這個項目的遊玩確實要開心得多。
    馮廣健問施含韻:“你接下來想玩什麽。”
    施含韻望著高聳的摩天輪:“就這個吧。”
    確實,如果說有什麽項目是最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就是摩天輪了,因為你根本看不到人們的眼光,你連人都看不見。
    紅色摩天輪緩緩上升,巨大的金陵城出現在眼前,之後慢慢變小,秦淮河波光粼粼,像母親的雙臂,將整個城市湧入懷中。紫金山宛如慈祥的老人,一動不動,注視著時間慢慢消逝。
    倆人漸漸升到了最頂端。
    這裏離夕陽更近,餘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仿佛為她畫上了桃花般的妝容。
    施含韻的雙眼浮光躍金,直勾勾得盯著城市全貌,陷入某種靜謐的時刻。
    馮廣健坐在她身旁,口鼻滿是清幽的香味,視野的一半是美人如玉,另一半是天地高遠,一時間,他如豪飲美酒,不覺沉醉其中,隻盼望此刻能更長久些。
    “希望以後能多些像現在這樣的時光。”馮廣健輕聲道。
    施含韻的眼睛亮晶晶:“我也這麽想的。”
    二人對視良久,似乎看到了彼此的靈魂。
    突然,施含韻說:“我想到了。”
    馮廣健說:“想到什麽?”
    施含韻說:“歌詞!”
    她打開手機,播放主題曲demo,然後輕輕唱了出來,
    歌聲清雅,曲調動人,歌詞美好,馮廣健聽著聽著,不由感動的說不出話。
    歌聲從摩天輪的轎廂中傳出,飄飄蕩蕩地,如雨水一般,灑向整座城市。
    坐在樹蔭下
    有什麽東西粘上了冰淇淋
    向四周望去,一片片蘭花花開花落
    今天也是快樂日子
    遊客很少很少
    秋日的氣息已然畫上句點
    今年也要迎來冬天了嗎?
    穿過軌道,在過山車的盡頭瞥見了你的身影
    我們究竟還剩下多少次呢?
    究竟還能再相伴多少個秋天呢?
    坐在摩天輪中,河川和山巒對視
    還是一如昨日,人和花各自盛開,
    我們連呼吸也忘卻
    甚至不願眨眼
    此刻你我間的那份默契
    正是竊走笑聲的盜賊
    時間就這樣於風中流逝
    天空之下
    仍是落花紛紛,餘暉滿天。
    今天見到你
    秋季也要結束了
    明天也要去見你
    冬季也將會結束
    又好像有些戀戀不舍,不舍得時間就這樣悄然而逝
    言語遠不足以用來歌唱我的感情
    連押韻也隻覺得麻煩
    此刻的盛景豈能用三言兩語述說?
    飛花飄零,我們連聲音也忘卻
    僅有你和我兩人的歡樂。
    。
    注:截取修改自《春泥棒》。施含韻在摩天輪上唱的歌,《挑戰》的主題曲,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