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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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太安靜,廣山沒敢起身,蹲著扶住把手,想慢慢挪到門前,再行動。
    突然,“哢——哢——”兩聲,打火機火花四濺,一瞬的光亮裏,老頭白發繚亂,麵容扭曲,嘴角帶雪。他想點燃蠟燭,好看清目標,對王學軍動手!
    廣山急忙收回手。糟糕,老頭如果點蠟,這個位置,恐怕......
    “噗——”打火機亮了。老頭引亮蠟燭,卻沒衝王學軍去,而是坐木上椅,雙手扶膝,滿臉落寞。
    王學軍癱坐在地,仰麵看著老頭。昏黃的光線,映射他蒼白的臉麵。
    廣山心驚不已,要不是自己蹲著,木桌阻礙視角,加上老頭正好擋住光線,說不定就被發現。情況又尷尬了,他不想王學軍知道自己在這裏,這樣一來,計劃再次擱置。
    “哼......扭捏作態,演給誰看?”王學軍聲音虛弱:“想殺我,動手好了,還能怕你不成?”
    不知為什麽,老人的刀忽然抖動,聲音也發顫:“年輕人,這麽些天,吃了你不少辣豬蹄,喝了你不少老白幹,我得謝謝你。”
    “剛才......還停利落,現在又......裝善人。想說著說著......話,再......給我一刀?”王學軍聲音斷斷續續。
    老人默然,少傾,緩緩抬手,指著推車:“這人,就是李通達,他才是你要找的人。”
    王學軍傻了一瞬,瞧瞧白布單,又回頭:“你......搗什麽鬼?”
    老人歎息著:“這兩排房子,原本是老醫院的病房。新樓蓋好後,搬的搬,拆的拆,剩下的,這邊做了停人間,那邊做了倉庫,放些半輩子用不著的雜物......”
    “我沒興趣,你也別墨跡了。”王學軍說。
    “那些用不著的雜物,包括一個人。”老人說。
    “......”王學軍沒再打斷。廣山也猜到誰了,他有點兒被故事吸引,以至於忘記自己的處境。
    “我不知道那人怎麽做到的,反正,李通達一直躺在後排屋中,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半癱多少年,都記不得了。
    那裏黑漆漆,終年不見陽光。每天,我給他送兩頓飯,一瓶水,換換馬桶。可沒人打掃,也沒人給他洗澡。被褥黑得像碳,硬得像鐵,蓋在身上,隻硌得慌,沒一點暖和氣。
    衣服又黃又皺,摸上去,一手油。所以,總是臭的要命。每次進屋,我都覺得,那大概就是死人的味道吧,我把他的房間,叫404......”
    “我打聽李通達,護士告訴我在這裏,原來不是指你,而是你屋後......”王學軍說。
    “那個人故意安排的......我在這裏,既為了看管,也為了監視。如果誰來找這位將死之人,一定是為了對付他......”
    老人又“唉”了聲:“你來的當天,我表麵應付,等你一走,立刻通知了上邊。那人讓我撐一撐。昨天晚飯後,李通達突然發病,送到前麵新樓,今早就死了。你說,是意外,還是,那個人有意為之?”
    廣山聽得五迷三道,隱隱覺得,他們在討論靈台醫院的事。老者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呢。
    “即便......他不會有如此能量,否則,我早出事了。”王學軍說。
    “現在晚嗎?”老人口吻揶揄。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王學軍問。
    “這不正是你想知道的嗎?”老人說。
    “哼......不願意我死得糊裏糊塗?”王學軍吸口氣:“這理由真次,讓人惡心。還不如‘我是贏家,我要炫耀。’之類的話,還磊落一些。”
    “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服軟,怪不得敢站出來......”老人苦笑:“我隻是在琢磨,你一死,我一死,從今以後,在沒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殺了我,你就是大功臣,享受榮華富貴來來不及......”王學軍頓了頓,語調變得疑惑:“你要自首?”
    “嗬嗬,小夥子,你還挺幼稚......”老人說:“我自首,不就把那人暴露了嗎?他怎麽會讓我自首......”
    “他要殺你?老頭,你邏輯有問題。明知道他要殺你,還要幫他殺我,他是你的心頭肉不成?”王學軍說。
    “你沒聽到重點。”老人說。
    “有什麽比生死更重點的?”王學軍說。
    “你不是個傻瓜,你早就聽明白了,故意勾我說話。年輕人,心眼太多,不是好事。”老人說。
    “你要不想說,一刀殺了我就是。坐在那,又皺眉,又歎氣,唱戲給我聽。明明自己想說,扭捏個什麽勁。”王學軍說:“你言語中,不就在暗示我,你知道他的秘密。我一將死之人,為什麽對這種事感興趣?你到底什麽打算,一並說了吧。”
    廣山忽然覺得,後背奇癢,很想撓一撓。
    “唉——”老人長歎一聲:“原本想讓你求我,好賣個人情給你,現在,我反而得求你了......”
    “求我?你不打算殺我?”王學軍驚訝。
    “嗯,我不僅不殺你,還會告訴你他的秘密。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老人說。
    “又來這套。求我幫你殺人,然後忽然吹滅蠟燭,給我一刀?你有沒有別的招數?”王學軍說。
    “不是殺人,是救人。”老人說。
    “換湯不換藥。我問你,既然真的有事求我,為什麽刺我?”王學軍說。
    “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要讓你看看我的決心,讓你知道,我真的會殺你。我讓你隻有兩個選擇,你死,你活。”老人直直盯著對麵,醫生情堅決。
    “那我肯定要活呀,說是選擇,其實就一條路吧。”王學軍說。
    “對,這就是我的想法。你必須選擇,而且隻能選擇,我想讓你選擇的,唯一的一條路。”老人說。
    “你先打住。我活著,才能幫你。但我既然活了,又為什麽幫一個想殺我的人。”王學軍說。
    “因為......”老人深吸一口氣:“我也沒得選擇。要麽相信你,要麽,繼續受困於此時此刻。”
    “哦?”
    “這些天,你的想法,你的態度,我都看在眼裏。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為了一個女人,要背叛那樣的一個醫院,孤身對付他們。這樣的膽量,不是誰都有。有勇有情,不二人選。”
    王學軍沉默半晌,輕聲念叨:“一個女人......在你們眼裏,她僅僅隻有性別嗎......”
    老人宛如沒聽到:“所以,你同意嗎?上路,或者離開?”
    “你可能誤會了,情誼也好,別的也罷。我對‘一個女人’有,不代表對每個人都有。而且,你要我選,我肯定答應幫你。但我的誓言,就如同拉屎撒尿,沒什麽特別,不一定遵守。違背了,良心也不會痛,照樣活得有滋有味。我就是這樣的人。”王學軍說完,停了停,又補充道:“‘一個女人’總結的,倒挺準。”
    恍惚中,王學軍好像擦了下眼角。廣山隱隱覺得,男人口中的‘一個女人’,指薛鬆媽。他也愧疚了,自怨了嗎?
    “既然如此,我就當你答應了。”老人自顧自說。
    “你要我幫誰?”王學軍說。
    “不著急。先說你關心的。”老人拿過桌上登記簿,敲了敲:“李通達偶然清醒時,對我說了很多很多,有懺悔,有怨恨。其中最重要的,你想要的秘密,就在上麵。這是我整理的,從五年前,到今天,所有出入停人房之‘人’的記錄。登記人,時間,相差,都在這裏,你既然知道李通達和他的關係,相必一看就懂。待會,拿著它離開吧。離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廣山目光鎖在登記簿泛黃的紙張上,挪不開分毫。那是剛剛,和自己隻有一張桌板距離的本子,裏麵有什麽,值得王學軍拚性命?
    王學軍靠牆,緊緊盯著登記簿,眼中散發渴望,忽又淡然,說:“我隻能相信你,對不對?我會收著。說吧,讓我幫什麽忙?”
    老人放下登記簿,看著燭火,輕輕開口:“這天底下,我已經沒什麽親人。唯一一個女兒,癱瘓在床十幾年。她原本是工廠工人,下夜班,讓大卡車撞了。司機逃逸,她在寒風裏,躺了一個小時,幸虧路過的好心人......雖然撿回一條命,卻再沒下過床。處的對象,知道這情況,扭頭就走,再也沒出現。
    為了治病,積蓄花光了,親戚朋友借錢借成仇人,拜年也不敢讓進門。她娘又急又氣,一大把歲數,白天照顧她,淩晨去掃大街,掙個三瓜倆棗,接濟生活。終於累病了,可也不敢治,躺床上,拽著我袖子,哭著求我放棄,我能說啥?最後撐了半年,拋下我們爺倆,享福去了。”
    “等等!”王學軍竟然扶牆站了起來:“你不會......我?你讓我照顧你女兒?一個癱子?”
    老人不理,接著說:“廠裏照顧我,知道我家不容易,不但醫院捐款,還允許我上班時,隔兩小時,回家看看。我騎一輛二八,心裏裝著兩頭,一天跑十來趟。這麽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退休了,又找了個停人房的工作,不像前邊保安,偷閑也能回家。直到李通達來。”
    “我絕對不會照顧一個癱子一輩子的。你還是省省吧!”王學軍說。
    老人搖頭,接著說:“那個人也來了。他說,要我照顧順便監視李通達,還會給我一大筆錢。我從來沒見過這麽些錢,有些猶豫。但還是拒絕了。
    我說,我有女兒得照顧。
    他不知從哪裏得知我的情況,他說,我歲數大了,總會死的女兒頭裏,那時誰能照顧她?
    我問,他想幫我照顧嗎。
    他說,沒人能幫我,隻有我自己能幫我,我一輩子忙忙碌碌,不想安度晚年嗎。
    我不明白他什麽意思,或者,我裝作不明白。我說,我累了那麽些年,還在乎這一兩天嗎?
    他說,等我一蹬腿,我女兒隻能躺在床上,慢慢被屎尿淹沒,慢慢餓死。我能受得了嗎。
    我問,他什麽意思。
    他說,他可以讓我女兒毫無痛苦,安安穩穩的離開。可以給我一大筆錢,當做照顧李通達的費用,讓我一身輕鬆。
    我腦子一團亂,他語言仿佛有魔力,越來越吸引我。
    其實,二十年來,我一直在想,那個原本平靜的夜晚,如果沒有好心人路過,如果司機再狠一點,再準一點......是不是,一家人都會幸福......”
    廣山心髒砰砰跳,握緊拳頭,不知自己為什麽心醫生不寧。
    王學軍靜靜看著麵前的,如同狂風中殘敗柳枝般的老人:“所以,你同意了?”
    “我想了好久。每天晚上,我睡不著,抱著老伴的遺像,求她幫幫我,像當年她求我那樣。可她倒輕省,一句話不說,隻看著我。
    沒過幾天,我又碰到了他。他問,我想的怎麽樣了。我說了什麽,不記得了。他很開心,拍著我肩膀,說一定幫我辦到。我那天下班,一直提心吊膽,在外邊磨蹭好久。進了家門,看到女兒睜著的眼,反倒有些失望,那時,我就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又過幾天,直到鄰居大呼小叫的,來醫院找我,我知道,終於成了。那一瞬間,竟然想哭,我多少年沒哭過了......”
    “故事聽完了,實話說,我不感興趣。你想我幫什麽忙?”王學軍聲音冰冷。
    “我最近總做夢,夢到老伴,夢到女兒。她們笑著,看著我,說不怪我。我總會驚醒,胸口一陣陣疼。我可能快不行了。那人撒謊,我並沒有輕省,反而越來越累,越來越難受。比女兒活著時,難過得多。我沒法原諒我自己,也沒法子原諒他。我不想待在這裏了,我想找她們。但是,他得受懲罰!”
    “你不是要我救人嗎?說了半天,還是殺人啊。”王學軍冷笑:“又要求別人殺掉你不喜歡的人。這麽多年,還是沒長進啊。”
    “算了,歲數大了,沒長進就沒長進吧。你能滅掉他,等於救我。你答應了,可別反悔。不然,我隻能說,做鬼也不放過你了。”老人又瞧了瞧登記本:“走吧,拿著它,趕緊走吧。”
    王學軍接過本子,經過老人,緩緩走向合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