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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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香取來幾隻茶杯放在壽禮麵前,指著有茶水的那隻說:
    “比方這是咱們三河農業,老爺往裏裝了不少水,可它也有會滿的時候呀?照老辦法行租佃您能往裏裝多少?
    李家號稱‘皖西第一戶’,那又怎麽樣?二十萬畝而已,再多他還能管得過來?但是您用公司的辦法就不同了。”
    她指著茶杯:“您可以有大河農業、兩河農業、三河農業、四河農業……。”
    壽禮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明白了!
    所有這些公司陳家都有股份的話,我們可以不僅僅在三河原,而且在六安、舒城、壽縣、淮南、安慶、九江,到處都可以搞屯墾。我在或不在當地其實是無所謂的。”
    他忽然眯起眼睛:“陳家在哪裏,土地才能在哪裏,這就是封建!但是如今變了,資本在哪裏,土地就可以在哪裏,家就可以在哪裏。”
    他微微點頭:“如此一來,天下為家,剝削減輕了,農民幹活更賣力,陳家利益有保障,甚至收入可能會遠勝於現在!”
    他眉頭舒展,笑著看向荷香:“小東西,你可是幫老爺解決了心上的疙瘩呀,我該怎麽謝你呢?”
    荷香跳起來扭身便逃,被壽禮趕上捉住,打橫抱了丟上床去。很快笑聲停止了,屋裏彌漫著曖昧的氣息。
    外間屋的燈光照著書桌,微風吹過,雨點無聲飄落,溫柔地將院裏的青磚浸潤濕透了。
    雨後的清晨空氣清新,令人心情大好。用過早點後壽禮送黃暉出門,臨上車前避開眾人,壽禮輕聲問:
    “黃先生,你是有大學問的人。昨日一席話,讓陳某頓開茅塞。不過鄙人還有個疑問希望請教。
    南京對洋人是極尊重的,對企業主、商人和銀行家也都非常客氣,但……據您看來,其對地主是個什麽態度呢?”
    黃暉略略思索,說:“一個字:養。”
    “這……如何做解?”
    “您看圈裏的肥豬沒?”
    壽禮倒吸口氣:“不會吧?地主們都說政府還是蠻向著他們說話的,輕易也不會去觸碰地主的利益,怎會是個‘養’字?”
    “他可不傻,”黃暉微笑:“雖然我們是敵人。
    英美帝國主義要繼續把中國當作殖民地,從他身上不斷獲取資源和勞動力。
    一個分裂、割據、動蕩的中國不符合他們的需要,所以他們反對日本的做法,希望扶持強力的代理人統一政權。
    他迎合了英美的需要,也就獲得了他們的支持。
    他的路數是依靠帝國主義提供的資本雇傭強力武裝獲得政權,依靠你說的企業家、買辦階層和銀行家搭建統治所需的金融秩序。
    等政權到手,這天下的百姓和這國土上的一切都是他可以拿來與列強交易的商品。
    陳先生,你說所有的買賣,有了人、錢和東西,還有做不成的道理嗎?
    但是這裏麵有個阻礙,就是地主!”
    “地主沒招誰、沒惹誰,怎會妨礙他的事呢?”
    “地主壟斷著土地,把佃戶拘束在土地上勞作,這和企業主、買辦們發生衝突。南京政權靠誰養?軍隊靠誰養?難道地主會為他們掏錢不成?
    所以在這兩者之間,南京一定選擇和資本、企業家、買辦站在一起!不錯,他現在是需要地主幫他維護安定局麵,那是他還沒騰出手來呢。
    況且地主裏的惡霸、幫會頭子、與土匪勾結者還會不斷製造麻煩,甚至激出民變不利統治,他總有一天會騰出手來治理,把這些對他不利的疙瘩全部鏟除!”
    “政府發過打擊土豪劣紳的法令,這難道是個開始?”
    “那倒不見得,”黃暉搖頭:“他這個法令是殺雞儆猴用的,還沒到根本清算的時候。不過你從他的殘酷無情中可以體會,南京對地主究竟在意不在意。”
    黃暉走了,帶著壽禮給他的禮物——一本手抄的《日軍火力及戰術分析》,那是季同臨走前留下的稿子,壽禮找來顧興安,讓他悄悄手抄的。
    隨後壽禮開始醞釀如何與弟弟們商議土地轉讓和家族轉向企業投資與經營的事。
    逐漸放棄地主身份,轉向大工商業,這個變化即便是下了決心,也不可能立即完成。
    而且要留足供養陳家人的份額,留多少、怎麽留,這些他都要好好推敲,和全家所有成員進行溝通。
    在李歡的保護下黃暉順利到達新陳家集,和接到消息到這裏來迎接的陶大毛交接之後便高高興興回去做他的新郎官了。
    陶大毛帶隊上山,一路都很少說話,在半山腰休息的時候他給黃暉遞水,才問了句:“你是從那邊來的?”
    “嗯。”黃暉心想派來迎接的人應該是挑選過的,所以便點頭承認。
    這下子陶大毛可高興了,坐在他對麵壓低聲音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問:“聽說咱們要下山了?”
    “喲,這事你們都聽說了?”黃暉有點不滿,心想這保密怎麽做的?
    “咳,我們在山上憋得要死,老是傳說要下山、就快了,可總也不見上級派人來,沒想到終於等到你。同誌你給說說,哪天下去?”
    陶大毛急切地問,他見黃暉笑而不答,吧嗒下嘴:“你別看我年紀小,突圍前我都做兩年赤衛隊員了!”
    “我沒嫌你小,隻是……這事,我是真不知道。這不來和老黑商量嘛,麵都沒見著,你問我,叫我怎麽回答哩?”
    “哦,對、對!”陶大毛拍拍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同誌你別見怪,實在是這幾年在上麵呆得太久。就下來過一次打個土匪,真是憋壞了!”
    “我知道,你們辛苦啦!”黃暉回答:“不過你們有三區的接濟還算好,絕大部分遊擊隊同誌都沒這個條件呢。有的吃不上鹽,有的隻好在山裏種南瓜……。”
    他看看陶大毛:“這麽說,所有人都樂意下山?下去了可就是苦日子,說不定飯都吃不上呢!”
    “幹革命還怕這個?”陶大毛看看他的幾個兵:“我敢說,絕大部分弟兄都樂意。隻有極少數幾個不大想離開故鄉或者戀著娘們、娃娃的。”
    “沒事,這也不能說有錯,畢竟都是血肉漢子對不對?”黃暉邊起身邊道:“不願意走的留下,咱們隊伍沒有強求的道理。你可在組織?”
    “當然!”
    “咱們組織沒公開,會不會公開了又跑一批?”
    “難說,要下山是回事,跟著幹革命怕又是另回事。”
    “對吧?所以咱們趕緊走,到了上麵還有不少工作要幹。現在還沒到可以輕鬆的時候呢!”陶大毛點頭,轉身催促大家抓緊趕路。
    上次陳天魁在這裏占山為王把彌陀寺和觀音庵都禍害得不輕,自那以後和尚、尼姑逃得一個不剩,廟裏隻有神鴉社鼠,人蹤皆無。
    朱權保他們駐紮以後幾經修葺,才讓這裏恢複了些人氣。荒草沒了,鯽魚背上的小路重又顯露出來。
    觀音庵成了指揮部,原先關押陳林氏和娟子的小院就是黑七等主要幹部的住處。
    朱權保熱情接待了黃暉,感歎說能夠看到地委的同誌委實不易。然後便帶他進來,介紹主要幹部:
    大隊長王靖、一中隊長李鋒、二中隊長劉玉奎、三中隊長宋子通,還有司務長柴大福。兩個沒在的是政治主任李柱和偵察隊長幺虎,還沒從山下返回。
    趁大家去抬桌椅、找茶壺的當兒輕聲告訴他:“王靖是紅軍排長,最早是炭窯的燒窯工。李鋒原名李二鬥,也是個失散紅軍。
    劉玉奎是流民裏招募來的,原先幹過豫軍排長,後來表現不錯就提起來,還秘密入了黨。
    宋子通原先在蘇維埃裏做會計,紅軍西進前進入主力,後來肅反時被清退回家,帶了五、六個人自己在山裏打遊擊,被幺虎找到,說服他上山參加的。
    柴大福和幺虎都是紅軍獨立師老兵。李柱原本在軍團政治部做刻板和校對工作,被打散以後在山裏差點被餓死,”
    朱權保嘿嘿地笑:“幸虧遇到我把他弄活了。先前下山說降土匪郝大牛部,就是他去的。是個頗有膽量的知識分子!”
    “哦!看來都是老同誌,可靠、放心!”
    “大家都可想聽地委的指示了,來,快請坐!”黑七招呼著:“我估計李柱已經在往回走,咱們先開始,聊聊大致情況你熟悉熟悉。”
    眾人入席,擺上瓜子、落花生、梅幹之類。黃暉先介紹了自己和目前皖西的形勢,他說:
    “大別山特委統計的數字,在今年一季度共對反動地方組織、武裝發動了四十七次襲擊,繳獲槍支六十多支,處死十幾名罪大惡極的叛徒、民團頭目和有血債的富農或地主。
    山裏有各種名目赤色武裝數十,有武裝民眾近千人。
    這些武裝雖然缺乏武器彈藥,缺乏訓練和戰鬥經驗,但是士氣旺盛、向往革命,盼著咱們紅軍大部隊早些回去給他們做主。”
    他說到這裏看看在場每個人:“同誌們,你們保留下來這支武裝非常不易,我要代表組織上,作為皖西地區的軍事負責人謝謝你們!
    我相信,這支武裝將會成為咱們鄂豫皖地區革命力量的骨幹,在不久的將來發揮重要作用!”
    然後他轉向朱權保:“咱們隊伍現在人數、武器情況怎樣?有多少黨員?”
    “這山上,男女老少總共有三百二十七個,剛來不久陳家就買到一批新槍,以換裝為名把保安團換下來的武器運了兩百支步槍、三挺機關槍、十幾把手槍過來。
    後來打陳天魁匪幫,我們在蔣集等地的戰鬥中前後繳獲一百四十多條槍和一批刀、矛。陳家並未索要,東西全都運上山了。
    所以三百人現在是齊裝滿員,武器還有富餘。目前每個中隊都有自己的黨支部,班長以上全是黨員,共有黨員七十九人。”
    朱權保介紹完喝了口水:“陳仲禮講義氣也很信用,他沒往這裏塞過人。
    山上隻有個梁二是他老部下,也是最早接觸王大隊長他們的人,在這裏他負責新兵訓練,是個踏實、認真的。”
    正說著,李柱和幺虎回來了,見麵之後幺虎很激動:“太好啦,是不是要下山了?我呆在這山上手早就癢癢了!”
    李柱說你先別激動,坐下談。然後報告了自己下山的情況。原來羅芳把他們兩個叫去,商議接管徐山防務的事。
    “這個羅芳是陳壽禮的幹女婿,為人正直不肯同流合汙,所以離開陳天魁歸順了三區。”朱權保介紹說,轉頭又問李柱:“他怎麽說?有什麽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