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魚兒脫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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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務談得差不多,小開摘下眼鏡擦拭,輕聲問到:“聽說,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現在可以問了。
    首先告訴你,你的提議我覺得很有意思,和我們這次的任務也可以掛鉤。
    組織現在希望我們用各種辦法、各種渠道打入敵人內部,你這個化身橋梁的想法蠻獨特,或者可以稱之為‘掮客’行動。
    由你、大衛牽頭,領導一個五人工作組,你們使用單獨的密碼聯絡,直接向特科最高層匯報。
    對外的麵目就是個‘包打聽’,不歸於任何政黨或門派,給錢就幹活,專門給人牽線搭橋。
    以你和大衛兩個人合力,這個公司的業務應該十分興旺!”他說著,嘴角浮現出笑容。
    “照您這麽一說,這可不是一般的‘包打聽’,這要高級得多了!”
    “所以,定價也得高哇!”小開眨眨眼:“你價格定低了才奇怪,定高些,專門幫人為政客、大企業主、銀行家服務,這才對頭!”
    “曉得了。”
    小開仔細看他:“真曉得了?有問題就問,不必不好意思。”
    “我……我是想問自己這樣提議,是不是有點越權,有沒有違反紀律?我對做地下工作還是有些生疏。”
    “嗬嗬,你是一朝被蛇咬吧?”小開揶揄地說:“沒關係,對工作有益的建議我都歡迎,隻要不是自行其是、先斬後奏就好。你進入得很快,大衛很推崇你,別太沒自信!”
    “謝謝鼓勵和批評。”叔仁臉有些紅了:“我隻是想做得更好些……,總怕大家說這樣出身的人如何、如何。”
    “唉!”小開輕輕歎口氣:“有些錯誤的東西真是害人,你要盡快甩掉包袱,不然背在身上麵對對手,你能保持沉著冷靜嗎?”
    師長般的批評和教誨讓叔仁深受觸動,他主動談及了自己初來上海和被迫回鄉這段的經曆與感受,小開為他分析這之中叔仁自身存在的問題、失誤。
    從這次談話裏,叔仁漸漸意識到地下工作和戰場鬥爭之間的不同。
    說著說著,他提到了最近和荻原之間的交往。小開仰頭思索一陣,告誡他這有點不同尋常,需要和對方小心相處,但荻原的外務省背景是可以利用的。
    “不要忘記你的掮客業務,”小開提醒他說:“也許這是個突破口。
    目前日本無法下定對華全麵開戰的決心,內閣一再就此問題爭吵,他們也希望了解中國政府的態度,好決定接下來日本行動的方針、策略。
    我認為這個荻原有這方麵任務,但他不會輕易接受你。
    首先他會試圖了解你的過去,打探你是否有能力幫助他,全麵放心以後才會逐步委托你些事情,通過這些試探最後決定你是否值得他們相信。
    所以你要做好準備,迎接他的試探!”
    “如果他去打探,會不會了解到我以前那段?”叔仁有些疑惑。
    “你在隊伍裏的情況不太容易了解到,但是你進山之前在地方上積極參加進步活動,他們會容易探聽到某些風聲。”
    小開幫他分析,最後說:“不要緊,即便他知道些什麽也不能證明你是我們的人。
    你記住,按我說的去做,對外你是個中立的,我們內部也不會承認你們屬於組織。
    甚至你們幾個自己過組織生活,會在很長時期裏被隔絕。在沒有上級指示前,你們都不能公開自己在組織裏的身份。
    要做到真正的橋梁,首先就要保證自己看上去的純潔性,一旦它被認定屬於某一方,就可能招致破壞和報複!”
    果然不出小開所料,一見麵就笑眯眯的荻原在三杯清酒下肚以後突如其來地對叔仁說:
    “我看很多貴國優秀的青年才俊都往陝甘跑,實在無法理解他們去那種光禿禿的地方做什麽?僅僅因為共產黨讚成抗日嗎?
    想必,當初陳先生也和他們一樣曾經熱血沸騰過,和左派一起高呼口號、上街遊行吧?”
    叔仁心裏冷笑,端著冷豆腐的碗一臉認真回答:“年輕人嘛,誰沒有過那種熱血沸騰的時候呢?
    為國家、為民族站出來登高一呼,嘿嘿。不過遊行我記得隻參加過一、兩次,後來被兄長申斥,就再也不敢了。
    不過還是偷偷地參加詩社、評論社。你知道那年頭各種思潮在各地泛濫,都打著救國救民的旗幟,看得人眼花繚亂。
    不瞞您說,我初戀也是在那個時候相遇的,她是個美麗的姑娘。”
    “哦?後來呢?”
    “學校還未完成畢業,就聽說警察要來學校抓左翼分子,同學們大都跑回家躲起來,我也回去了,然後被兄長送到安慶做事。那個女孩,聽說沒跑掉被抓走,後來報失蹤了。”
    叔仁臉色黯淡下來,歎口氣:“現在想想真沒意思,簡直浪費時間!”
    “遺憾,真是可惜!”荻原搖搖頭:“不過你後悔嗎,和現在的妻子在一起?”
    “不後悔!”叔仁搖頭:“她出身低微,原本是我母親的丫頭。但是人很好,很照顧我。
    在下覺得世上所有的事加在一起,都不如和自己的妻子兒女團圓更幸福。說實話,現在她躺在旁邊我才安心,不然就睡不踏實。”
    荻原哈哈大笑:“是嗎?這可是有生活、有兒女的經驗之談!”
    “荻原先生為何不接家人來華定居?我看虹口的移民比兩年前增加了不少嘛!”
    “不行,我是受公司委派,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得回去的,再說這裏也不如日本安全。你說是不是?”荻原苦笑。
    “原來您也擔心戰事?上次聽您慷慨激昂,還以為並不將這個放在心上呢!”叔仁故意說,他這是要把話題往這上麵引。
    荻原眉毛動了動:“如果沒有這些左派煽動,本來我們是想和南京找個機會好好坐下來聊的。
    可惜呀,他們寧願袖手旁觀看著局勢惡化下去,也不肯屈尊。真不知道貴國把持政府的都是些什麽人呐?”
    叔仁嘿嘿地笑:“其實要找南京方麵的人有何難?”
    “嗯?你有門路?”
    “讓領事館給委員長遞個信進去不就完了?”
    “嘁,這等辦法你以為我們想不到?問題是南京政府已經下令停止和本國有任何接觸,領事館的人能見到衛兵就不錯啦!”
    荻原說著拿眼看叔仁:“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通天本事,或者以前那些左派同學能幫你個忙,原來不過如此!”
    “荻原先生怎麽小看人呢?我這不是正準備想辦法呢嘛!”
    “你正在準備?哈!”荻原冷笑:“難道這還需要什麽先決條件?”
    “當然,要請動南京裏至少中常委以上的委員可不易了!我一個窮書生,哪裏有那麽多敲門磚?”
    “中常委?”荻原心裏默念一遍,他看看叔仁:“你需要多少?兩千塊銀元?那你還是打劫去吧!”
    叔仁歎息:“一千五也行,勉強給你找個外交部的次長這類。”
    “那還是中常委吧!”荻原立即說:“一個不能拿主意的次長,來了隻會浪費時間!如果你能找到這樣的人,那再好不過了!”
    “我盡力。”叔仁點頭:“不過價格先談好,到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誠信經營、童叟無欺!”
    荻原哈哈大笑:“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兌現承諾!不過你要是做不到可怎麽辦?”
    “您的意思呢?”
    荻原眯起眼睛:“不如把水電站輸給我?”
    叔仁歎口氣:“是我的東西我可以答應,問題那東西不是我的,我說了不算嗬,豈不是成了欺騙?
    如果我做到了,荻原先生的卡車和銀元請不要忘記,如果我輸了,那麽我奉上一萬五千塊銀元,如何?”
    “嗬嗬,你這麽有錢?”荻原促狹地看看他,給自己斟滿酒杯:“可是……我不敢確定日本政府能否接受一個原左派成員的‘好意’。”他說完,自己飲了這杯,說:
    “好吧,陳先生,就算你後來沒有跟著共產黨走,但我怎麽知道這不是個陰謀呢?
    咱們可以做個假設,共產黨幫你找到國民黨的高層,勸他們來和我國和談,有沒有這種可能?我認為是有的,原因很簡單,共產黨要讓他的對手背負‘賣國’的名聲!”
    荻原長出口氣:“很遺憾年輕人,雖然你解釋得天衣無縫,但我卻不能不謹慎。
    我可以相信你不是共黨,帝國政府也可以和貴國不接觸,但是我不能用自己的前程,冒為共黨做嫁衣的風險!”
    他說完起身:“就這樣吧,這頓飯我買單,請別失望,慢慢享用。”說完丟下叔仁,告辭而去。
    叔仁差點就以為自己成功了,這樣的反轉實在出乎意料,他冷笑一聲算是自嘲。
    這時候荻原可能沒有走遠,他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看著自己,陳叔仁你是羞怒地跳起來就走,還是心安理得吃完這頓飯?
    他盤算下,覺得還是吃完為好,以不變應萬變。
    在門外不遠處的車裏,荻原注視著餐廳的方向好久,卻沒見叔仁出來,他很驚奇:
    “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麽貨色,是真聰明還是傻得過頭?既然他不姓共、也不姓國,他哪裏來的自信和資本?”
    這個自詡見多識廣的人覺得自己有些拿捏不準了,不過日本人從來不會走回頭路。
    “開車,送我回去!”他簡短地說。車子碾過濕漉漉的路麵,無聲地穿過黑暗向有燈光的街麵開去。
    過了不短的時間叔仁才溜達出來,沿著上坡的方向走到街道拐角處上了舒龍的車。
    “怎麽這樣久才出來?”舒龍問,告訴他:“那老東西在外麵等你一刻鍾嗎,然後他先走了。”
    “沒成功,但也算不上失敗。”叔仁苦笑:“這老小子沒上鉤,但應該不曾被他看出破綻。誒,這下子該怎麽走棋呢?我得想想。”
    “你想吧,不過很快瀧井又該找你了。”舒龍開著車繼續說:
    “剛才他和一個女的路過,看到車子就回來和我打招呼,我說你和荻原在吃飯,他臉上的表情……嘿嘿!”
    “哦,有這樣的事?”叔仁沉默片刻:“不管他們,我們還是以任務為中心,從明天起‘掮客行動’正式開始,咱們要忘記自己的以前和認識的人,準備好獨立戰鬥!”
    “是,領導!”舒龍嘴角浮起笑容。從認識到現在,他眼看著叔仁從靦腆的中學生成長為領導自己的上級,心裏為他感到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