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玄關真形圖29玄關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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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塊渲染了灰、褐和白的灘塗,冰涼、泥濘,安心赤著腳猜出一排小巧的腳印,每一個腳印都踩下去及踝的深度。渾濁的灰色的漿水從泥中滲出,不多時就填了半個腳印,被天光一照,顯得銀粼粼的……這是這顏色,卻顯得如此死寂——周圍好像是有風的,又好像沒有:那腳印中的漿水分明如鏡子一般,一動不動,不起絲毫的漣漪,空氣中偏偏可以聽見轟隆隆的風聲、潮聲……
    銀灰色的線從遠處的海麵上呼嘯而來,頃刻就又一條線變成了一堵牆,足揚起數百米高,卷起的浪花俯視著他。
    那攝人的、天地的偉岸、廣闊,伴著“轟隆隆”的聲音擊散了人心中的理智,隻剩下一種渺小的茫然……
    浪——
    人在這樣的浪潮下又能做什麽呢?
    ……
    天空是灰藍的——就像是印象派的油畫大師隨意調和了顏料,塗抹出來的天空的印象,於一種壓抑和沉悶中凝滯。
    “我是畫中的人?這樣的天空,真令人絕望……”安心的思維在一瞬間靈動了一下,旋即就又凝滯住了——那壓抑的天空,似乎想要將一切的東西都變得和它一樣,粘稠的凝滯,凝滯的令人寸步難行,像是泥淖中泥足深陷,拚命掙紮卻怎麽也都無法用力,明明感覺已經消耗了所有的力氣,卻依舊沒有任何作為的人——塵世如羅網,羅網中的人用盡了力氣、拚了性命,卻依然沉淪。安心又靈動了一下,想:“這樣子……好像是長個子?”隱約似乎是有這樣的說法的……
    隻是一恍,他便又不記得了。
    “這潮……”
    他又想這潮水。
    有一個白色的家用的冰箱和一個沙發、一扇紅漆塗抹的門板順著漲起的潮水湧過來,停留在岸上,陷入了淤泥。
    海的深處,那高高的大潮所在的上方,一個張開雙臂的巨大人形緩慢的升到天空,他的頭發是黑色的,在頭頂被固定出一個倒的鈍角三角形,那鈍角就連著頭頂,誇張的嘴角直延伸到了耳根。他的上身披著羽毛,下半身則是蟒蛇的身體,被吊的長長的,是一種灰藍色……和天空一樣壓抑。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安心。安心也仰著臉,看著這個人,這張臉,內心中抑製不住的生出一種恐怖。
    ……
    “嗬……哈哈哈哈……”
    明明無聲……
    明明安心卻又聽到了無聲中的笑聲。
    明明……
    潮水凝滯。
    ……
    明明這個世界,也凝滯了。
    ……
    “我,是你啊!你在害怕什麽?”夢靨一般的聲音,在心底泛起。他想要張嘴叫,卻根本發不出聲音,終於“啊”的一聲叫出聲來,安心便一下子醒過來。他正抱著媽媽的蟒蛇身體,便一下激靈了下。
    剛……不過就是一場夢。他叫出聲的時候,夢也就醒了。安心大口的喘氣,心頭的那種恐怖卻退散了,任由安心回憶,卻也想不出那種恐怖的感覺。
    夢——
    也隻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安妙真也被他這個激靈弄醒了,便問了句:“怎麽了?是剛才做了什麽噩夢?”安心張口欲言,可卻一下子將夢境忘記了。安妙真莞爾一笑,下巴枕著胳膊,胳膊又枕著蟒蛇身體,一嗑一嗑的點著頭,說:“醒了就不要睡了——再睡肯定乏的不舒服。真是的,自己做什麽夢都忘記了……”
    安心說:“就是一個……一個讓人感覺很不舒服、很害怕的夢……”他倒是還知道那是個令人害怕的夢。
    安妙真笑,說:“想它做什麽?”
    蟒蛇身體甩了甩,帶著安心在地上滾了幾圈,人也變得精神了,安心就鬆開了媽媽。少了安心這個“移動熱源”,安妙真的蟒蛇身體就一陣舒服,又指使安心去弄一些綠茶來喝:“去弄些綠茶來……喝著涼快一些。抱著我卷拱了一下午,這個熱的……蛇身本來就怕熱的嘛……”
    安心:“……”
    ……
    安心隻是稍微精神了一些,便跑去弄了綠茶,和安妙真一人一杯。冰涼的綠茶一入口便過咽入腹,渾身都隨著那股子冰爽精神了。
    喝了半杯綠茶,安心就又回屋拿了一個畫板和畫筆下來,在地上鋪開。安妙真有些好奇,問:“這是要擺什麽龍門陣?”
    “畫畫……”
    安心也不說畫什麽,隻說是畫畫。起筆便先作了一條拋物線,將紙橫亙做兩部分,一部分在拋物線的開口外麵的屁股方向,一部分在拋物線的開口之內。而後,又將拋物線的開口之外渲染了一層灰黑色,拖曳出了一條一條白色的線條……安妙真“嗯”著,就坐在一旁看,雖看不懂,卻不妨礙意覺得懂。
    這是一張“玄關”圖,那一條拋物線就是玄關的邊界,“玄關”之外,便是拋物線的開口之內。
    “玄關”之外,以白色調為主,“玄關”之內,以黑灰色調為主。
    依次由拋物線的最低點至於兩側:
    一個被攤開的,依照六識的功能區分開的大腦被解構在拋物線上,就像是給拋物線戴了一個皮帽子。
    人的髒腑、肌理、手眼耳鼻等器官也贅生在上麵,像是大地上的野草、樹木,彼此契合在適合自己的環境、位置上,構成了一個整體的生態。在黑色的深處,越來越深的地方,則抽象出了“概念”——安心無師自通的構建了信念、誌氣、意氣、信仰等概念體,用白色的線條圈以顯示。
    另一側的玄關之外,則是山川、河流、樹木、花鳥魚蟲和天空、星辰、孕育雷電的自然之景象。
    ……
    這一章圖安心畫的很快,顯然是心有成竹的。
    “信念、誌氣、意氣、信仰……”
    安妙真的目光在畫紙上遊弋。
    這一幅畫以一種“具體”和“抽象”相互融合的方式,展示了“玄關”的全景——既闡述了“認識”的過程和意義,又揭示了“認識”的內核和本質——每一處的安排,都體現著一種藝術審美上的匠心獨運。
    安妙真的手指輕輕在紙上滑動,摸出了一指頭的黑。看完了畫,便隨意在安心額頭上一點,點出了個黑點,說:“這畫畫的很好,等著找人裝裱了,咱們掛在家裏……等你爸爸回來了給他看,肯定是個大大的驚喜。”
    安心被誇得滿心都是彌開的歡喜,說:“要放大——掛在東麵的牆上。就好像每個早晨的日出一樣……”
    “嗯。”
    “媽媽你說這畫取個什麽名字好呢?”
    “不如就叫玄關圖?”
    “就叫玄關圖?”
    ……
    商量好了“玄關圖”這個沒什麽特色的名字,安妙真就讓安心在畫上簽了名字,然後就下了一個裝裱的訂單,將畫塞進郵箱郵寄出去。完事了,就和安心說:“裝裱的快一些,應該三兩天就好了……如果是比較忙,大概要等一周。不過咱們家可是熟人,應該是會優先一些的……”
    安心“嗯”了一聲,滿心想著自己的畫掛在牆上那種得意,直到了太陽將是落山的時候才平息了。
    晚上的時候吃過了晚飯,安妙真便揀了《西遊記》中銀角大王和孫悟空鬥法,弄來山壓孫悟空這一段起了個頭,講起了這個“法術”……
    她說:“這個法術,看起來神奇、不可思議。實際上卻一點兒也不神奇,在古時候人們是經常遇到的——譬如說是鬼壓人,有人背著一個鬼,自己卻知道,有的人肩膀上會擔著一塊大石頭……都會被壓的喘不過氣來。實際上,這個和銀角大王的手段是一樣的,就是銀角大王的更大一些……”
    安心扯了一下嘴角,說:“那是呀,須彌山、峨眉山和泰山,這是多大的分量呢,可不是大了一星半點。”
    這也就是孫悟空了,換個人或者神仙,非直接被壓死不可。
    ……
    這實際上就是“概念”的力量。
    ……
    這須彌山、峨眉山和泰山的“重”,並非是其本身的重——山在那裏,是搬不走的。若是常人沒有那概念和認識,那它也不過隻是普通的一種映射,還上升不到概念的層次。普通的映射,並非沒有分量,而是沒有那種舉足輕重的分量。須彌山、峨眉山和泰山,真正重的是什麽?
    須彌山之於佛家、峨眉山之於佛、道,泰山之於儒、道、皇權以及生死輪回之意義……這些概念卻是沉重的。
    萬萬生民之念皆於此係,彼此疊加,成為了一種個體難以逾越、抗衡的概念。
    眾口鑠金。
    人心可畏。
    安妙真摩挲著下巴,說:“那,寶貝兒,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銀角大王,他要用山來壓你,你要怎麽辦?”
    安心說:“山怎麽會動呢?泰山就要在泰山的位置,峨眉山就要在峨眉山那裏——既然山那麽沉,那他算是哪根蔥?他憑什麽移山來壓我?”
    “哈……”
    這個答案……安妙真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