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恩榮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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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老光棍就被錦奴踹醒,然後迷迷糊糊的在鹿鳴服侍下穿戴起來。待看到擺放在一旁的進士巾,微微一怔“送來了?”
    按製新科進士與各考官在參加宴席時,均需佩戴帶有恩榮宴標誌銅牌的簪花。惟有狀元所用簪花,枝葉皆銀,飾以翠玉,其牌用銀抹金。
    昨日眾女眷回來,立刻爭相要近距離目睹簪花的新科狀元。老光棍前院還有賓客,索性擺擺樣子後,就脫下了來讓她們看的再仔細一些。不曾想夜裏回來,才曉得,簪花被十五姐不小心掰斷了。湯素娥已經帶了回去,想法子找人修。
    老光棍無語,那雖然是銀的,卻一點都不軟,甚至比一般的銀釵都要堅固,偏偏斷了。對於能否修好,老光棍不抱希望。好在六太太那邊傳來消息,早晨會送來六叔的那一對簪花。
    “修好了。”鹿鳴手上不停,解釋道“聽人講,湯老爺昨夜裏去了好幾個地方,最後還是找到內官監的珠寶大匠修的。”
    “嗬嗬。”老光棍捏捏跪在身前,為他整理革帶的鹿鳴臉頰“人家給了你啥好處,這就開始幫襯上了。”
    “達達就曉得冤枉奴。”鹿鳴給老光棍使了眼色,起身走了出去。
    老光棍不動聲色的湊到錦奴身旁“娘子不管管?”
    “行。”錦奴昨夜被折騰的苦不堪言,此刻哪有心情聽這些,沒好氣道“小蹄子不安分,一會就讓杜媽媽發賣了。”
    老光棍無語“俺都答應人家了。”
    昨個曹寧父子來恭賀,席間問起了親事。鄭直早有計較,爽快答應下月提親。卻不曉得,這消息竟然比他還先到後院。然後昨夜錦奴就逼他,造了反。因為喝了酒,所以……老光棍輕撫錦奴裸露在錦被外,肩頭上的青紫“俺錯了。”
    錦奴卻依舊背對著他,不理會。原本以為對方會負氣離開,亦或者大吵大鬧。不曾想,這個無賴幹脆又爬了上來。錦奴一回頭,他竟然在脫衣服“你走開,你你你,穿上衣服,快遲了……”她都聽出了自己聲音發顫。
    “娘子不原諒俺,小生隻好以身作則……”老光棍一副淫蕩模樣,繼續緩緩的脫去衣服。
    “行了,行了,趕緊滾吧!”錦奴無奈,憋屈的想要打發走對方。
    “那不行。”老光棍將瀾衫扔給了聞訊走進來的鹿鳴,戴著簪花的進士巾,不倫不類道“講好的以身作則,小生要賠不是。”
    鹿鳴翻了個白眼,不管身後錦奴的呼救走出臥房。瞅了眼西廂房,轉身去了東廂房和杜媽媽打發時辰可。爺的脾氣,沒個把時辰,不盡興得。
    一早就等在前院的鄭寬,眼瞅著時辰都快過了,才見到了匆匆從後院出來的鄭直。好在他誤以為鄭直是昨日飲酒過量所致,若不然真的把對方打一頓也不一樣。這種時候,還貪戀女色,簡直不知所謂“今日恩榮宴,切記,你是狀元,沒有人能夠強迫五虎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那劉閣老他們呢?也不行?”鄭直不確定的問。
    “你是狀元,天子門生,日後也是翰林詞臣,不必理會。”鄭寬想都不想就道“切莫再豪飲。”
    “那不成。”鄭直搖搖頭“最多用碗。俺還差六叔一碗酒。”
    鄭寬一愣,瞬間懂什麽意思了。當初鹿鳴宴之後,鄭直一直講還差一壺酒。鄭寬沒放在心上,此刻才曉得這是要敬他的“量力而行吧。”心中五味雜陳,明明是個懂事的,為何做那麽多混賬事?
    二人出了外書房,直接來到馬廄,上車後趕往禮部參加恩榮宴。
    進士恩榮宴,也作“瓊林宴”,是為嘉獎新科進士,特地禦賜的宴席。依例,恩榮宴在傳臚次日舉行。進士恩榮宴的參加者為新科進士,以及當科殿試各讀卷並執事官。恩榮宴雖為禦賜,但弘治帝並不親臨,本次恩榮宴於禮部舉行,欽命太師英國公張懋主宴。
    鄭寬雖然是上科狀元,如今又是侍讀,奈何今日隻招待讀卷官,執事官,新科進士。待馬車來到禮部大門,鄭直下車後,就離開了。
    早有禮部的胥吏人著簪花,巾服迎了過來。確認身份後,將他引入今日的會場。看去,邊璋,孫漢,程敬等人已經到了,礙於規矩,互相隻是點點頭,鄭直落座。
    按照製度,一甲每人單獨一桌,其餘新科進士,全都是四人一桌。禦賜酒,三鼎甲用金碗,隨其量盡醉無算。
    待宴公侯均坐於左手第一席,內閣首臣則坐右手第二席,其餘依次分坐,即俱左右分席,無“主席中坐”。
    鄭直坐在左手第七席,上首是殿試的幾位執事官,斜對過是本科探花顧鼎臣,下首則是老冤家謝丕。兩人昨日同行,就互不理睬。今日則麵帶笑容,心裏互相咒罵。
    待吉時一到,英國公代表弘治帝致辭。鄭直一個字都沒聽,瞅著這紅光滿麵的老頭光傻笑了。沒法子,張懋的媳婦,被他搶了;張懋兒子張銘的媳婦被他搶了;張懋的孫子張侖的媳婦還是被他搶了。用江侃的話就是‘緣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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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過神時,張懋已經宣布,恩榮宴正式開席。會場中央傳來了絲竹之音,一隊樂人走了出來,似乎是要獻藝。鄭直扭頭看了眼玩味看著他的謝丕,端起酒碗,起身越眾而出“諸位大人。”
    見是本科狀元,也是本朝武狀元,還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眾人紛紛停下,等著鄭直的表演。受此影響,就連剛剛起調的歌舞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晚生,錦衣衛籍進士,鄭直,今年十七,幼時體弱多病,全賴祖父祖母,才能苟活於今。”鄭直一點都不尷尬,看看張懋,又瞅瞅劉健等人“今日俺占用諸位片刻,先敬二位尊長。”講完一飲而盡。
    有了解鄭直過往的人不由無語,到底是二壺解元,嗜酒如命。
    “晚生與父母至今陰陽相隔已經十一個寒暑,每每想起家嚴諄諄教導,家慈殷殷期盼,就夜不能寐。今日晚生再敬二位高堂一杯。”果然鄭直自斟一杯後,又講出了與當初鄉試鹿鳴宴類似的話。
    此刻反而有些人好奇,對方這第三碗酒要敬誰。
    “這第三碗酒,晚生敬叔父。”鄭直這次沒有東拉西扯,直接又是一飲而盡。向張懋,劉健等人行禮後,坐了回去。
    眾人神態各異,不該再敬英國公和諸位殿試讀卷官,執事官嗎?
    “晚生,南京昆山人顧鼎臣,敬諸位大人一碗酒。”鄭直剛剛坐下片刻,董玘起身走到正中,開始中規中矩的敬酒。
    本朝陳規陋習,隻有對尊長者才可以使用卑謙的自稱,如“侍生”、“晚生”之類,而且使用時也有區別。如果本人比對方遲中進士三科至六科,則應自稱“侍生”,若遲了七科以上,才可以自稱“晚生”。
    奈何世風日下,原先遲七科以上才可以自稱“晚生”的規定也被搞亂了。鄭直當初中舉後,差點逢人就自稱晚生。
    隻是今日場合特殊,在座諸位讀卷官都是內閣,六部九卿堂上官,絕大部分都比這群新科中試要早。因此用卑稱,並無不妥。
    鄭直並沒有關注顧鼎臣,一個榜眼,算啥?他目下的注意力都在麵前的佳肴上,今個兒的菜確實不錯。更重要的是,如今已然是春末,天氣不冷不熱,端上來的菜不像冬日慶成宴那會,透心涼。
    鄭直麵前桌上,有酒五盤,果子五盤,寶妝茶食五盤,鳳鴨一隻,小饅頭一碟,小銀錠笑靨二碟,棒子骨二塊,羊背皮一個,花頭二個,湯五品,菜四色,大饅頭一分,添換羊肉一碟,酒七鍾。
    這些都是精心挑選的,檔次選較二甲和三甲進士的餐桌上的菜品要好。
    之前原本不這樣,不論一二三甲,席麵是一樣的。直到弘治三年後,才重新將恩榮宴膳食分檔,劃分為上桌、上中桌、中桌三個檔次,膳食豐盛程度由高檔依次小幅降低。
    顧鼎臣敬酒之後,並未回到座位,轉身看向鄭直“俺敬鄭狀元一杯。”
    鄭直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清朝最忌結黨,卻唯獨不禁同年來往,蓋因為殿試所選進士乃天子門生。同年之間互相扶持,立足朝野,乃是應有之義。奈何鄭直這狀元來得太過容易,哪怕是同年之中不服氣的依舊大有人在。甚至顧不得同年之誼,要讓他原形畢露。
    好在鄭直習慣了單打獨鬥,從來都是獨自一人麵對四麵八方之敵。他本色終究是武臣,信奉的就是絕不讓對手出第二拳。顧鼎臣既然想讓鄭直出醜,他就是淪為笑柄也要把對方拽下去。至於來時鄭寬的忠告,早被鄭直拋諸腦後。
    “聽聞鄭狀元精通音律,短短數年,創作曲譜無數。”顧鼎臣吃幹酒,卻沒有回去。
    “講精通,未免言過其實。”一直戒備的鄭直不由一怔,不問四書五經?那他怕啥。雖然音律他同樣不懂,那些曲譜都是徐瓊玉改好之後,冒他之名散出去的。可誰規定狀元就必須都會,立刻大言不慚道“不過顧榜眼有何不懂,俺可以指點一二。”
    對方張口一個‘狀元’,閉口一個‘狀元’,似乎生怕一會鄭直出醜,旁人忘了他的身份。
    “哦?”鄭直不按常理的回複,猖狂的語氣,不但讓顧鼎臣措手不及,也讓會場為之一靜“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二者相與並行。是以音分宮、商、角、徵、羽。蔡邕《月令·章句》有言‘以耳齊其聲’,故又在五聲之外增加變徵和變宮兩聲,如此世間才有七音。不曉得這世間可有第八音?”
    “有。”鄭直想都不想就回了“還有第九音。”
    “願聞其詳。”顧鼎臣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步步緊逼。目下可是群英薈萃,信口胡說,丟人的可不止鄭直。
    “言事相兼,煩省合理。”鄭直擲地有聲道“嶺南發音九聲,口口相傳。古人做《詩經》,采風九州,嶺南亦為九州。既有九聲,必有九音。顧探花文章不錯,於音律一道,尚需慢慢體會,隻是不可誤了學業。”講完拱拱手,坐了下來。
    顧鼎臣差點如同當初的刑部右侍郎李士實一般口吐鮮血,總算忍住,回了座位。雖然鄭直是詭辯,可是人心都有一杆秤,他輸了。已然落敗,卻不可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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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宴會之處地方不算太小,因此遠處的進士隻曉得顧鼎臣在和鄭直較技,卻聽不見。此刻看到鄭直平靜如故,顧鼎臣悻悻然的模樣,頓時有譜了。
    場中一眾盛裝的樂人雖然也很好奇,卻在左韶舞的催促下,急忙準備。
    不等教坊司的絲竹再起,早就蓄勢待發的謝丕立刻起身,來到正中“晚生,浙江餘姚人謝丕,敬諸位大人。”
    坐在前頭幾桌的諸位全都不動聲色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馬文升發現相比四年前,鄭直變得有擔當了,自然也更鋒芒畢露了。可以理解,畢竟連中六元,獨占兩榜。可踩著同年進入官場,好嗎?
    果然,謝丕吃幹酒後,又倒了一碗。同樣來到了鄭直麵前敬了一碗酒後,開始發難“鄭狀元一手快書傳為美談,不曉得可有師承?”
    “無。”鄭直依舊幹脆。
    “哦?”謝丕笑道“那在下請教,世間真有無師自通之人?”
    “有。”鄭直感覺對方言過其實,問的一點都沒有水平。瞧瞧顧鼎臣,人家還能之乎者也一大堆“某雖不才,可當也。”
    “俺也是。”謝丕汲取了顧鼎臣的教訓,立刻改了主意“蘸黑土墨,執竹毛筆,文章早立。”
    “提金占鑽,鑿山石岩,清泉白水。”鄭直下意識脫口而出,講完一愣,這對子是孫淮南那本書上的。頓時看謝丕的心態就不同了,你丫的也是文抄公啊“不才區區略勝一籌。”
    謝丕這上聯可是他冥思苦想多時,才作為當頭炮講了出來,卻不想鄭直這一點都不磕絆的回了,還對仗工整,心中凜然“能揮五色生花筆。”
    “必是十年麵壁人。”鄭直可不是隻守不攻之人“筆底一詩能撼世。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首詩鍾毅在智化寺時提過,他回去後就偷偷背過了。至於占乾和尚,那家夥隻認銀子,不認字。
    謝丕雜麽雜麽嘴。對聯或許可以短時間拚湊,可好詩並不是這麽容易做出來的,還好他也有所準備。關鍵,對聯加詩的出題方式,是謝丕打算一會用來對付鄭直的法子。不想棋差一著,被對方搶先發難。更關鍵的是,相比鄭直這首詩,他準備的,未免太暮氣“硯池半麵可容身。才名少與鬥山齊,三考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草綠,鷓鴣啼罷子規啼。”心有不甘,立刻用給人貼標簽,占領道德製高點的拿手好戲搶先道“鄭狀元文采過人,奈何銳氣太重。還需多讀前人佳作,開拓心胸。”
    “鄭行儉風華正茂,何須古人開俺心胸!”鄭直卻想都不想就懟了回去“謝探花,盡信書不如無書,還需知行合一。”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謝丕哪裏肯如同顧鼎臣一般輕易認輸。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鄭直反問。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謝丕再反駁。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鄭直如今才十七歲,正是一個人吃飽,全家都得吃飽的時候。早就忘了他在哪,隻想著徹底將謝丕打服了,至於其它的,打贏了再想。
    可鄭直忘了,從來都是‘武無第二,文無第一。’這種口水仗,更多的也就是爭的氣勢。至於讓對方口服心服,除非他諸葛亮在世。
    謝丕一聽,笑了“鄭狀元不愧文武全才。隻是重武輕文,要不得。”
    “這話等彼時謝探花坐在俺上首再講比較好。”鄭直也不免後悔,卻不讓謝丕好受“否則,嗬嗬。”拱拱手,直接坐下。他突然記起,謝遷和鄭寬關係不錯,還幫著對方升了官。打狗也要看主人,太衝動了。
    謝丕盯著神態自若,自斟自飲的鄭直,努力平複心情,轉身回了座位。這場比試又變成了口水仗,他自認沒輸,當然也沒贏。真真的自損一千,敵損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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