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俺也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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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之後是四月初二,一大早依舊特立獨行,縫著熊羆胸背的鄭直在翰林院劃卯之後,從經曆司領了‘文’字牙牌。
隨楊廷和與其他三位修起居注的詞臣互相認識後,一同入皇城來到奉天殿東側弘政門旁廊廡內上值。此地被用作實錄館、玉牒館和起居注館。與之相對應,西側宣治門旁的廊廡為編修《大明會典》的會典館。
“鄭修撰剛來,就先整理起居注,順便熟悉各處。”楊廷和為鄭直安排了座位,介紹了一位出身翰林秀才,名叫張文憲的書手後,給他分配了差事。
鄭直應了一聲,老老實實走到他的座位旁落座。廊坊內地方夠大,鄭直的書案位置在窗邊。楊廷和給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畢竟主上隻是讓鄭直參與修起居注,可沒講要他跟在身邊錄起居注。
起居注館有五位翰林詞臣,相應的也有五個書手協助,為此經曆司還派了一個司吏來協助楊廷和管理。
其實修起居注,除了每日跟在主上跟前的詞臣之外,其餘幾人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發呆而已。謄寫的活有書手負責,他們更多的時候就是校對。因為每位書手隻謄錄所屬翰林記錄的起居注,所以每日空出來的那個書手負責端茶倒水,灑掃廊廡。
張文憲恭敬的為鄭直端來一杯茶,然後退到旁邊的小桌坐下。雖然不曉得要做啥,卻也不敢閑著,拿出紙筆,做好一切準備。
張文憲,浙江人,七歲即善八法,以幼童入翰林院習楷書,得給廩餼。他如今走的路,就是五年前鄭直和沈傳求而不得的路。隻是競爭無處不在,越到底層越激烈。張文憲雖然進了門,卻也是足足等了十年,因為他與鄭直同齡,這才得到這次機會。
張文憲是很珍惜這份差事的,按舊製京官三考稱職者升二級,近來中書舍人由進士舉人者升員外郎由監生升主事其餘止升從六品。也就是講,他隻要在起居注館待夠九年,就可以直接得到從六品的冠帶了。他也聽人講了這位鄭修撰得罪了內閣,可那又如何?他隻是聽命行事,難不成還要因此獲罪?
“張書手。”恍惚間張文憲聽到了鄭修撰的聲音,趕緊收斂心神,起身走了過去“鄭老爺。”
鄭直愣了愣,他還沒有習慣被人如此稱呼,卻很快恢複“去把之前的起居注借過來一些。還有,日後稱呼俺官職就好。聖人言有教無類,整日想著做人家祖宗的能是啥好鳥。”
鄭直的聲音不大,可整個公坊內的其餘八個人聽的一清二楚。
端坐正中的楊廷和眼皮都不抬一下,繼續忙自個的事。開始了,開始了,可你就不能換個地方鬧事?文官繡的都是飛禽,這罵的可謂鋒利無比,連帶著鄭寬都沒躲過去。
張文憲冷汗一下冒了出來,主上的衣食住行都是秘而不宣,哪怕同處起居注館,可是諸翰林史官彼此間也是互不傳閱的。奈何這是鄭直讓他辦的第一件事,隻好硬著頭皮道“鄭修撰,小的不懂規矩,還望示下,借……哪位翰林的起居注。”
鄭直抬起頭,正要借題發揮,突然看到對著他躬身的張文憲臉色發白,嘴唇不停抖動“楊學士不是講了,讓俺整理起居注。”話已至此,若是再不懂,他就真的不能留下此人了。
張文憲應了一聲,不由得後悔蹚渾水。同時也暗罵自個大意,明明曉得鄭修撰是會搞事情,竟然對之的對話沒有留意。來到楊廷和書案旁行禮,說明來意。
楊廷和早有準備,自然不會給鄭直起居注,而是指指書案右角上的一本小薄冊子。身旁的書手華淳立刻行禮,拿起後轉給張文憲“此乃起居注定式,請鄭修撰熟記於心。”
張文憲鬆了口氣,趕忙回禮。
楊廷和差事不少,除了掌修起居注,因為還是春坊官,所以要負責教授太子。所以吃過午飯,就去了清寧宮。
鄭直拿到簿冊子一上午就已經背熟,看楊廷和短期內並沒有讓他當差跟隨那頭豬玀隨行記錄的意思,於是在下值時對閑坐一日的張文憲道“明個兒將《大明律》還有《問刑條例》帶來。”講到這,拿出一枚二兩銀錠扔在桌上,轉身走了。
張文憲無可奈何,跟隨司吏回到翰林院點卯之後,就急匆匆的來到棋盤街買書。
“都傳遍了。”書生一邊為張文憲滿上,一邊道“這果然是把寶刀,不過庭鑒可要當心,莫做了磨刀水。”
“俺就是吃糧當差,這種事可摻和不起。”張文憲立刻否認。麵前之人名叫祝肇光,同樣是翰林院秀才。二人年紀相若,對方年長他四歲,平日間關係不錯,剛剛在書店遇到了,索性小酌。
“錯了。”祝肇光搖搖頭“如今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庭鑒為何臨淵慕魚?”
張文憲不懂對方何意,鄭直就算是狀元,也不過是修撰。翰林詞臣雖號清華,然遷轉最遲。編檢曆俸須九年始轉,即已得五品,亦有至十餘年始得再轉。就算鄭直真的入閣,張文憲又能得到多少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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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鑒,該不會還不曉得你如今的處境吧?”祝肇光看出對方的茫然“難道就沒想過,這炙手可熱的起居注館書手位置憑啥落在了你的身上?”
張文憲臉色一紅,他真的沒有仔細想過,隻是認為他年齡合適,條件符合,才會被經曆司選中。如今想來,怕不是所有人都曉得這是個大坑,避之唯恐不及,隻有他興高采烈的跳了下來“也就是講,目下俺已經跟鄭修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這有啥。”祝肇光不以為然“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庭鑒若是按部就班,一輩子也不過是個書手。鄭修撰比庭鑒還要小幾個月,如今這好大局麵,也是從智化寺開始的。”跟著開始將他打聽到的關於鄭直的一切講了出來“庭鑒想想,五年前,你我都已經在翰林院食廩餼了。可鄭修撰不過是個靠祖輩餘蔭的武生,如今呢?這內裏固然有因緣際會,可若是鄭修撰沒有膽子放手一搏,又怎麽會有今日局麵?”
“俺懂了。”原本經過今日的事,張文憲打定主意,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混過去。如今才曉得,他已經無路可退。要麽跟著鄭直走下去,要麽泯然眾人。起身向祝肇光行禮“多謝兄長。”
“庭鑒不要把俺想的太好。”祝肇光擺擺手“俺也有私心。”看張文憲不懂,道“於俺而言,不過費費口舌,可庭鑒他日有所成就,俺又何嚐不會得到好處?”
張文憲一聽,哭笑不得“若真有那一日,兄長隻管開口。”
朋友相交,貴在坦蕩,哪怕別有所圖。像鄭直一般跟著楊儒,史臻享,鍾毅,江侃學的蠅營狗苟,不過是旁門左道,為人不恥。大明正經人做事,都會提前將前後內情如實相告,從來不會拿朋友當傻子。畢竟彼時彼刻或許不察,可總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
馬車緩緩駛入鄭家馬廄,坐在窗邊的鄭直瞅了眼曹家後門。他還沒想好該如何給自個解套,然後如何給太子設套。因此除了每日不停讓人給曹家姐妹送東西外,暫時避而不見。
不曉得為啥,鄭直感覺老鄭直雖然記憶力,思維都還好,可是看事情太過執拗。按理講兩人相隔六十年,對方不講比他站得高看得遠,可也該如同前兩次一般,對他有高屋建瓴般的幫助。
這次卻不一樣,除了給他了一堆繁雜的消息外,再沒有醍醐灌頂般的指引。難道之後六十年自個全無長進,一直就目下這水平?難怪都做了兵部侍郎還會被人兩頭堵。
不過還好,有了老鄭直的幫助,鄭直倒是省了不少力氣。焦芳?果然老奸巨猾,兩頭騙。沒有老鄭直破題,他真的就會愣乎乎的以劉閣老門下走狗自居了。
鄭直今日之所以要大鳴大放,很簡單,他需要把焦侍郎拽到前台。哪怕退而求其次,也要和焦侍郎麵對麵。如此,內閣才會有所顧忌,焦芳才會備受鼓舞的繼續支持他。
如同焦侍郎兩頭騙一般,他要兩頭借勢。一麵用弘治帝這麵旗子,為他自己壯膽,引誘焦侍郎給好處,一麵利用焦侍郎的協助,在弘治帝麵前營造出‘吾道不孤’的假象。
車子停穩,鄭墨趕忙跳下車,搬下車凳等著。片刻後,鄭直走了出來。剛剛下車,郭帖已經迎了過來“爺,太夫人已經入城,目下在準備的院子裏歇息。”
“啥?”鄭直一愣“昨個兒的消息,不是明個兒才到嗎?”他已經請了半日假,準備明個兒一早跟著鄭寬出城迎接,怎麽今個兒就到了?祖母年紀大了,每日旅途辛苦,這六百多裏路都是按部就班,精打細算走的。為何臨了一日走了六十裏?
“小的不知。”郭帖自然也曉得“不過聽人講這次四太太也來了,卻沒見到人。”
鄭直有些無語,虎哥啥都好,就是咋被那位金姨娘吃的死死的。還有件事鄭直也是才想到,老鄭直講了那麽多,幾乎所有兄弟都有涉及,卻唯獨沒有鄭虎和鄭仟的。啥意思?奈何鄭直也是一地雞毛,直接出門去拜見祖母。鄭墨不敢耽擱,趕忙跟了過去。
為了表明決心,鄭直將他在芝麻胡同準備迎娶曹二娘的院子拿了出來,供祖母使用。曹二娘態度如何,鄭直也不曉得,不過聽曹大姐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不大願意。之前也就忍了,如今……你一個趙王府的棄婦,有啥資格挑肥揀瘦。惹惱了俺,把你們娘仨都弄回來做奶媽。
鄭直二人到的時候,三太太,鄭寬夫婦,兩位唐姨媽,鄭修夫婦,鄭健,鄭偉,十嫂,趙家表嫂,十一姐夫婦,十三姐,十五姐正陪著祖母說話。
鄭直心中不免詫異,鄭修夫婦之前可沒有講要來。來不及多想,帶著鄭墨與眾人見禮。
鄭墨早在槁城時,就與鄭修等人見過,因此也不用特意重新介紹。鄭直雖然對祖母態度恭敬,語氣親熱,卻再也沒有如同幾年前一般失態。無他,心念成熟了。
“明日你們過去,不可怠慢。”尉氏見過大風大浪,偶爾的舟車勞頓並沒有讓她不適。見到如今讓尉氏最滿意的嫡孫,麵上雖然平靜如初,可這聲音中的欣喜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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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鄭直老老實實的回了一句,和鄭墨坐到了鄭寬一側下首。
人力有窮時,誰都沒想到,四嫂剛出了母孝,又要服父孝。白千戶昨個兒夜裏沒了,早上得了消息,鄭寬就打發人快馬揚鞭出城尋找車隊給尉氏送音耗了。白氏下午進城後,就直接回娘家了。
“眼瞅著暑毒就來了,京師的規矩,四月賞西湖,登玉泉,耍戒壇,遊高粱。”三太太如今裝病,又心虛,一直不吭聲。六太太瞅著氣氛有些壓抑,趕忙找了一個眾人感興趣的話題“二嫂可都要去瞅瞅。”
話雖然是講給範氏的,可意思卻都懂。大夥湊趣,立刻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
尉氏掃了眼依舊不錯眼盯著鄭直的趙家表嫂,眼中閃過一絲惱怒。趙耀慶的真實身份,尉氏自然清楚,畢竟是她做的主。趙家表嫂的身份能作假,可從小將這群孩子帶大的尉氏哪裏看不出對方是誰,奈何她接到消息時木已成舟。在清苑見到那個孫兒,倒是比之前長進了不少,本來打算不吭聲了,可怎麽又要出幺蛾子了?鄭直可是鄭家的頂梁柱,誰若是要折了這根柱子,她可不答應。
一旁服侍的錦瑟瞅了敬陪末座的鄭直跟前無茶,立刻端了一杯送了過去,低聲道“十七爺請用茶。”
鄭直道謝,伸手去接,無意中看到了對方身後遠處的祖母。心虛的拿過茶碗,裝作口渴,一飲而盡。借著機會瞅了眼,果然,他的小迷糊還盯著呢。趕忙再去看祖母,不想卻先看到了二嫚兒,心中無奈,你二人如出一轍,是怕俺死的不夠快嗎?眼瞅著祖母的目光掃向二嫚兒,鄭直趕忙故意將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祖母,叔父,曹家伯父許是不曉得,俺去請。”根本不管曹三郎就在跟前,講完起身行禮。
“湯家伯母也該請的。”這時十五姐揚聲提醒一句。
十一姐扭頭瞅了眼對方,這風向什麽時候變了?前幾日可是義正辭嚴的要鄭直有責任有擔當的。
鄭直尷尬道“自然,自然,俺親自去。”講完帶著鄭墨走了出去。
六太太,十嫂本來就對曹二娘不以為然,此刻一聽更加不滿。三太太不動聲色的瞅了眼正聽鄭寬解釋的太夫人,笑了起來。趙家表嫂略感失望,卻也沒有多想。
禍水東移之後,鄭直出了院子,打發鄭墨去蘇州胡同曹家遞話,自個則繞路去了喜鵲胡同報信。正所謂愛屋及烏,得知了湯二娘的真實身份,鄭直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在成親之後,留下湯倫夫婦的性命。當然最後依舊決定,送走。
是的,秘密自然曉得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得知湯素娥的身份是從湯家暴露出來的。他已經在設法搞清楚,目前究竟有多少人有可能曉得湯素娥身份有假。這個秘密,隻有他們夫妻二人曉得就行了。
不得不講,鄭直此刻的思維依舊是江湖習氣,除了殺,就是殺。不服,殺;看不順眼,殺;看對眼了,殺;懷疑,殺。沒有一點高深莫測。鄭直早在去年水淹真定府時,就已經發現了這個缺陷。奈何積重難返,也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畢竟這條路他走的通順,走的暢快。
“祖母是下午到的,小侄來請伯父到家中小酌。”鄭直到的時候,得知湯倫出去了不在家,隻有湯娘子在。隻好請門子代為通傳,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禮數周全,出了事才能置身事外。果然,湯娘子得了消息,請鄭直到正堂相見。
“內子今日在外。”湯娘子一聽,趕忙道“這樣,鄭勳衛先回去,我這就打發人去尋。”
鄭直一聽,就曉得湯倫該是已經有了安排,趕忙道“這哪好意思,本來就是俺家臨時起意,怎好擾了伯父的正事。”
“那這樣。”湯娘子想了想“老夫人進京,我這做晚輩的也該過去拜見,待內子回來,明日再去拜會。”
“如此也好。”鄭直發現湯娘子果然是北地女子,性情灑脫“晚輩在寒舍恭候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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