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看得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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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四穀見子能聽見百合川華的心聲,一定會大聲反駁她奇怪的發言。
    但見子此刻隻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她站在一人偵探社的活動室門前,確認了掛牌上寫著“203”和“偵探社”的字樣後,推開了虛掩的門。
    這就是一間普通教室改的活動室,而且源同學也沒有進行什麽特別的裝飾。
    入眼的是黑板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名、電話和地址,看起來像是委托人的聯係方式。
    幾張課桌在教室中央拚成了休息區和辦公區。
    休息區擺著閑書和漫畫,還有一把躺椅。
    辦公區則放著一些檔案和文件,一台老式電腦的正在嗡嗡轉著。
    除此之外,教室一角還堆著幾張不用的桌椅。
    不過,盡管活動室如此簡陋,但它還是看起來還是很與眾不同,因為裏麵坐著的人是源正秀。
    見子進來時,他正在在夕陽的窗下讀書。
    眼前光景像一幅油畫,夕陽的斑駁色彩下,側臉雋秀的少年神情淡然的翻著書頁。
    他的表現是那麽樣的平靜,給人一種即使世界末日到來,他也會留在那裏繼續閱讀的錯覺。
    見子幾乎都不忍心打破這美好的寧靜,安靜看書的少年卻自己罵出了聲,
    “前麵男女主寫的那麽好,我還以為是什麽正經戀愛小說,結果到後麵居然是刀?這**作者別讓我遇見他!”
    一時之間沉默的見子在風中淩亂。
    源正秀同學。
    剛才是在爆粗口吧?
    她再三眨眨眼,確認了自己沒看錯。
    那位源正秀同學,正因為看一本小說被發了刀,而有些氣憤不平。
    噗。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心中那些緊張和不安,還有絲絲惶恐,都因為這聲笑而離她遠去。
    源正秀把書扔到窗台上,看向剛進門的見子,打了個招呼,
    “四穀同學,歡迎來到一人…二人偵探社。”
    “啊?社團的名字改了嗎?”
    “沒改,但是現在有你加入的情況下,我還自稱一人偵探社未免有些不妥。”
    源正秀給她拿了一張椅子,擦幹淨後讓她坐下,
    “就這麽隨便叫著吧。以後再改成三人偵探社也行。”
    “這…這麽隨便的嗎?”端端正正坐好的見子有些不可思議。
    坐在她身邊的源正秀往後仰躺著,用灑脫的語氣回答,
    “你忘記了?我可是妖魔啊。妖魔那麽遵守人類的規矩幹嘛?”
    “也對。”
    這確實是個無法讓人反駁的理由。
    見子心說。
    她又差點忘記了。
    這位源同學,哦,現在是自己的社長了,可不是一個普通男高中生。
    而是一隻活在人類世界的妖魔。
    所以妖魔會娶人類女孩嗎?
    她腦海裏忽然蹦出這個荒誕的疑問。
    “現在我給你介紹一下社團。”
    源正秀從休息區的箱子裏給她拿了瓶汽水,擰開遞給了她。
    “源同學…社長請說。”見子雙手接過。
    “還是叫我源同學吧。”
    源正秀掰回了她的稱呼,
    “第一,我們偵探社一般隻接社會人士的委托。原因也很簡單,他們給的報酬比較豐厚。”
    “理解。”
    大部分學生確實輕易拿不出什麽錢呢。
    不過以源同學的家世,還需要很多錢嗎?
    “第二,我接受的委托往往跟妖魔鬼怪有關。所以社團活動記錄不能如實寫,隻能在原事實上進行美化改編。”
    源正秀看向見子,
    “我覺得四穀你之後就可以幫我寫這個。”
    “欸?可我國文並不是很好。”
    “沒事,隻要編的差不多就行。”
    “這樣嘛…”
    “最後,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也可以在進行一些危險度不高的委托時帶上你,我們做完委托可以順便去周邊觀光或聚餐,也算是我們社團的福利了。”
    “感覺源同學確實很專業的樣子。”見子感歎了一聲。
    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好像一個真的企業社長一樣。
    “那倒也沒有。”
    源正秀擺擺手,
    “還有什麽問題嗎?”
    見子立馬想到了那個斜眼的家夥說的那句話——
    “他從小就有未婚妻了。”
    可是自己問這有關問題真的好嗎?
    見子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立場去打聽源正秀個人隱私。
    “有關我個人的問題也可以問。”
    然而仿佛能聽見她心聲一樣,源正秀緩緩補充了一句。
    “源同學,你真的有未婚妻了嗎?”
    仿佛被打開了開關,見子脫口而出問出了這一句。
    “沒錯。”
    出乎意料的,源正秀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真的。”見子的聲音低了下來。
    “她叫神川琴子,來自神奈川藤澤市,從小就作為我的未婚妻寄養在我們家。”源正秀繼續介紹著那位未婚妻。
    “那你們感情應該很好吧。畢竟是青梅竹馬。”心中帶著酸澀,見子勉強的配合著話題。
    “很好。她作為我的青梅竹馬陪我一起長大,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上學,幾乎無話不談。”源正秀的眼神中帶著懷念。
    “這樣啊…”
    見子已經沒辦法再勉強自己說出什麽其他的話。
    心中好像打破了鹽罐,酸苦和蟄心的疼痛一起混合在心頭。
    好難受。
    好難過。
    然而她的難過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源正秀的下一句話所打斷,
    “但一年前。琴子她,死了。”
    “啊?!抱歉。”
    見子的難過變成了驚駭和抱歉。
    “沒什麽可抱歉的。”
    源正秀淡淡說,仿佛已經放下了心中的哀傷,
    “還記得我們之前在公交車上談的話嗎?”
    “嗯。”
    “那時候你問我,見沒見過惡靈致人死亡。”
    “是的,我當時這麽問,源同學你還說見過比那更可怕的事情。”
    隨即見子把兩件事聯係到了一起,
    “所以源同學當時是在說那位琴子小姐?!”
    原來源同學說的見過,是在說他見過自己的青梅竹馬,那個從小的未婚妻被惡靈害死。
    “遠比那可怕的多。”
    源正秀又想起那雙寶藍色的眸子,
    “那個害死她的東西,吃掉了她的靈魂,擁有了她的記憶,將琴子徹底取而代之。”
    “啊!!?”
    見子渾身都戰栗了起來。
    她曾經問過源正秀自己會不會死,但是此刻卻聽見了比死更可怕的事實。
    原來怪異,是可以取代一個人的身份的。
    如果有哪一天,自己也被…
    那媽媽和弟弟會認出來那已經不是真正的自己了嗎?
    那源同學會認出來嗎?
    “真正的神川琴子死了,死在一年前,我親眼見到那個怪異抽出她的靈魂吞了下去。”
    以為她沒聽懂,源正秀冷靜的給她複述了一遍,
    “然而殺了她的怪異,卻鑽進了她的身體,用她的模樣活在這個世界。”
    鎮靜了一些後,見子動了動嘴唇,但她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去安慰對方。
    這時候的見子,隻覺得自己那些小心思已經毫無意義。
    此時此刻,這個看起來很平靜的少年,遠比她難過的多。
    “源同學那麽厲害,是可以為琴子小姐報仇的吧?”見子輕聲說。
    “現在不行。取代她的怪異很強大。”
    源正秀搖了搖頭,然後握緊了拳頭,
    “不過不久的未來,我會親手複仇,讓琴子得到真正的安息。”
    “那報警呢?源同學的父親是警視正吧?聯合警方的力量也許可以…”
    “我父親知道,但他默許了那個怪異以琴子的身份活著。”
    “為什麽?琴子小姐不是…他的…兒媳嗎?”
    “你猜我為什麽從小就允許被進入警局辦案。”源正秀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見子搖了搖頭。
    “因為我妖魔的能力可以幫助他破獲那些非自然案件。”
    少年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源宗彥能那麽早升到警視正的位置,背後固然有源家出力,但是他破獲的一起又一起疑難案件,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
    “而取代琴子的那個怪異,也和源宗彥合作了。”
    他接著說,
    “或許是因為她的力量不穩定,也或許是因為她要消化掉琴子的靈魂。
    總之殺害了琴子之後,這個怪異就選擇了源家作為落腳點。
    她向源宗彥攤牌之後,他們就達成了合作。
    一個繼續在警視之路風生水起,一個得到了人類的身份暗中圖謀。
    不想忍受他們的我,就選擇了搬出來獨住。”
    見子的腦袋裏亂哄哄的。
    一時之間,她都忘記了心中得知源正秀有未婚妻後的那種低落感情。
    現在縈繞在心中的情感,簡直就像是小華描述的那樣——
    被貓咪玩過的毛線團。
    已經紛亂的打結了。
    活動室裏沉默了良久,夕陽的餘暉也在一絲絲消失,坐在窗邊的源正秀臉龐已經有一半陷入黑暗中。
    就在這靜謐的半黑半白間,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
    我沒有未婚妻,琴子確實從小寄養在我家,也總是對外宣傳是我的未婚妻,可我們也隻是青梅竹馬罷了。”
    “啊啊?剛才那些傷感又嚴肅的話都是騙人的嗎?”見子又懵了一次。
    “不是騙人的。”源正秀的語氣低而認真。
    “那…那…”見子已經搞不懂他的想法了。
    “隻是看你更願意相信哪個事實了。”
    坐在一半黑暗裏的源正秀淡淡的說,
    “是作為看得見的四穀見子,選擇相信怪異殺人然後取而代之的故事。
    還是作為看不見的普通女孩,選擇相信源正秀同學就隻是有個曾經很親密的青梅竹馬,現在正因為青春期叛逆而跟家裏鬧獨立。”
    “我…”見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等我拋完硬幣,再告訴我回答吧。”
    源正秀從懷中拿出一枚古銅色的硬幣,放在大拇指上,
    “那我開始倒數咯。”
    “哎,這麽快的嗎?”見子想讓他等等。
    可是源正秀仿佛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的開始倒數,
    “5…”
    快想快想,做下決定。
    源同學說的選擇不是表麵上說的那麽簡單。
    自己一旦選擇相信第一種說法,就是選擇了相信身為妖魔的源正秀同學。
    他就會以妖魔的真實身份與她相處。
    “4…”
    自己一旦選擇相信第二種,就是選擇了作為人類的源同學。
    從此之後,在她麵前的源同學,就跟其他人眼中的他毫無區別。
    一個非常優秀,但又很冷漠的大家公子。
    “3…”
    到底該如何選擇呢?
    是就此結束這段有些奇幻的緣分,隻和源同學成為普通同學。
    還是更真實的和身為妖魔的源同學一起相處?
    “2…”
    睫毛顫抖,如陰雲遮影。
    見子忽然想起了昨天的雨夜。
    想起了那個在雨夜中化為妖魔趕來救自己的源正秀。
    當時自己是在想什麽,所以鼓起勇氣去跟他道謝了呢?
    “1…”
    哦,是了。
    自己什麽都沒想。
    不是因為源正秀作為人類時候的清雋容貌。
    不是因為源正秀是大家之子,有個警視正父親。
    甚至不是因為救命之恩。
    讓她鼓起勇氣,邁出那一步的原因。
    僅僅隻有一個。
    她看著他一個人站在站牌另一邊的模樣。
    孤獨且安靜的。
    像是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希望的模樣。
    像是一個不再對世界抱有期待的孩子。
    好想抱抱這樣的他。
    沒有其他原因。
    就隻是想抱抱他,告訴他,世界上還有值得期待的東西。
    見子忽然微笑了起來。
    源正秀麵無表情,數完最後一個數的他看見了對方的微笑。
    所以。
    四穀見子。
    伱又會選擇哪一個呢?
    源正秀彈起拇指,硬幣拋飛在半空中,閃著古銅色的光飛速轉動。
    硬幣上,一麵是野獸,一麵是人臉。
    它們在空中交換著位置,上下翻動。
    兩個人的瞳孔也在光影變化下明暗不定。
    在夕陽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在天際,黑暗徹底籠罩大地的那一刹那。
    “我相信身為妖魔的源正秀。”
    黑暗的活動室裏。
    見子聽見自己如此清晰的回答。
    她捂著心髒,那裏因為剛剛的緊張,跳動的仿佛像是要從身體裏蹦出來一樣。
    把硬幣接到手心中的源正秀愣了一秒鍾,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正麵朝上的野獸。
    他輕輕的笑了:
    “謝謝。”
    收起硬幣的源正秀就坐在這夜幕裏,雙手撐著膝蓋,遙望著遠方。
    收攏了身上所有的鋒芒和壓迫感的他,沒有半點像一隻可怖的妖魔。
    更像一個,獨自在曠野裏跑了許久,十分疲憊又孤獨的男孩。
    心裏有股衝動,見子很想去抱抱這個第一次在她麵前展露真實內心的男孩。
    然而見子剛彎下腰,額頭就被對方的手指彈了個腦瓜崩,
    “第一條社規,社員不許偷襲沒有防備的社長。”
    “我沒有!”
    “給家裏打個電話,今天晚上回去晚一些。”
    “咦?怎麽忽然話題跳躍那麽大?而且為什麽今晚要晚一些?”
    “目的地新宿,吃飯,換衣,查案,抓妖!”
    源正秀站起身,他又恢複了那一如既往的冷雋利落,仿佛剛剛那個脆弱的少年從來不存在一樣,
    “你不是不知道怎麽寫報告嗎?我帶你走一遍流程,你就應該了解了。”
    “欸?我也要去嗎?”
    “之前我不說過嗎?活躍社員是要和我一起出遠門的。當然這次新宿也沒那麽遠。”
    確實有這回事。
    在兩人離開活動室時,見子對著鎖門的源正秀輕聲問,
    “如果我當時選擇了第二種,你還會帶我去新宿嗎?”
    “我會在line上給你說晚安,然後明天來了給你講故事,讓你幫忙編報告。”
    “晚安嗎?這樣聽起來也蠻好的嘛。”
    “後悔了?”
    “沒有。”
    見子搖了搖頭,輕輕聲說,
    “隻是覺得,在我選擇的那刻起,世界從此不同了呢。”
    “來吧,這位小姐。”
    鎖好門的源正秀做了一個紳士的請的動作,
    “請跟我,一起去看看另一個世界!
    “那個真實的世界!”
    “好啊。”
    身後的女孩步伐輕盈的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