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人墜崖塵緣盡,江家大業轉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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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師快把我畫活!
    “花。“
    “花?“
    花枝撚在手中,那隻手骨瘦如柴,蒼老的皮膚皴裂開來,失去彈性的血管蜿蜒著,像是條氣數已盡的龍。
    老人拈花一笑,向後仰去,墜入花海。
    年輕人撲到懸崖邊上,眼淚被山風吹亂,老人衣襟的溫熱還留在手裏。
    “世間再無畫師。”
    老人的話在山穀間回蕩著。
    年輕人是江家老三的孩子,江陽,是江深唯一瞧得上眼的晚輩。
    江深的墜崖,無疑是對江家莫大的衝擊,至於是加速這個家族的分崩離析,還是挽回兄弟間的和睦,就不得而知了。
    還在斷崖邊徘徊的江陽,腦海裏仿佛傳來了二嬸的責罵。
    “早就知道你江三對雨墨丹青有野心,看來是知道了配方,先把老家夥弄死了。”
    雨墨丹青是江家秘傳的書畫染料,從來都是江深一人配出,供全家乃至學徒使用。
    這套墨色極為少見,黑中透著煙雨氣,光是墨滴落入紙張的漸變,山水似乎就在其中。
    至於畫中的水彩,學問就更大了。
    豔極一時在褐色收住,寒到凝霜又總能透出生機。
    黃色是帝王之色,畫師不允許使用。
    隻有江家特殊,有先王特批。江府正廳立著一杆金筆,當年江深正是用這杆金筆,親自為先王畫龍。
    黃磷青眼,觸須仿佛要紮透宣紙,一直飛到金鑾殿外。
    如今這畫仍在朝廷,隻是擺在朝堂一角,和先王一樣,地位不比從前。
    江陽在崖邊流連,不知何去何從,要不是和小雨的約定,江陽真想縱身一躍,去尋江深問個究竟。
    他不想繼承什麽筆法,也不想獨吞雨墨丹青,他的愛好從來就不在畫上,而在人上。
    小雨是陳家的姑娘,二人青梅竹馬,自江陽學畫開始,二人便約定,江陽能將她畫活那天,便娶了她。
    “畫活”是江家人像的術語。
    真人和畫中之人對望,眼波流轉,忽覺自己入了畫,而畫中人才是真的自己,這便是活了。
    想到小雨的期待,江陽從崖邊離開,歎了口氣,咬著牙往府邸走去。
    江陽走到門邊,想了太多的表達方式,最後還是選了粗暴的一種。
    “江深死了。“江陽站在門口衝著三個宅子大喊道。
    一時間雞飛狗跳,二嬸果不其然是最先衝出來的,衝著江陽又嚷又罵,哭的梨花帶雨。
    隨後出來的是江三,江陽的父親,反複詢問著江深的死因,扣著每一個細節。
    江陽特意避開關於“花“的事,他知道江深臨死前和他說這些必有深意,但他不能把這個秘密告訴江家人,這將會引起更大的波瀾。
    江三從宅門裏走出後,江老二提著鞋也走過來,喝的醉醺醺的他似乎是被二嬸吵醒的,提著棒子朝二嬸打去。
    江老大在窗邊瞧著,見這架勢趕忙去拉,二嬸哭的更凶了,威脅著江老二打死他。
    大嬸始終沒從屋裏走出,卻收集著外麵的每一個細節,生怕漏掉了什麽。
    江三不肯就此罷休,拽著江陽的手坐在石凳上,逼江陽按順序重複江深的每一個字。
    江陽的忍耐到了極限,從石凳上忽地站起。
    “今天是媽的忌日,你還記得嗎?“
    江三的眼神暗了下去,嘴裏卻仍癡癡地問著,爺爺還說了什麽?
    “媽怎麽跟了你這個混蛋。”江陽的話說得重了,自己也意識到有些不對。
    江三抽著自己的嘴巴,眼淚和鼻涕淌到了一塊,還是癡癡地問著,“爺爺到底說了什麽啊。”
    二嬸走了上來,拽開江陽,把怒氣全撒到江三身上,
    “你是不是雨墨丹青合成成功,就把老爺子嘴堵上了?”
    “那是我爸,我爸,我能這麽幹嗎?”江三仍舊嗚嗚地哭著,顧不上一點體麵。
    “行了,都歇歇吧,先處理爸的後事。”江老大從老二手裏奪下棒子,靠到牆邊。
    “下花海,去找老爺子的屍體。”老二稍稍醒了酒,晃晃悠悠地走向宅門。
    家丁們跟在老二後麵,老大回屋理下衣服,也從門口走出。
    江三仍坐在那裏,雖然嘴裏不再念叨,心裏繼續猜想著配方。
    江陽惡狠狠地瞪了眼二嬸,揚長而去。
    母親的墳旁長滿了香草,江陽填了柱香,香灰和草香融在一起,讓江陽想起母親生前的溫柔。
    樹葉簌簌的落下,沒有風聲,有人來了。
    江陽回過頭去,小雨從遠處走來。
    她的膚色很白但並不冷清,步態輕盈,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地,像隻離了山的白鹿,光打在她身上落下好看的影,此刻天地做幕布,一顰一笑都是絕美的戲。
    “今天是媽的忌日。”小雨走到江陽身前,雖然二人還未訂婚,但是在私下裏,小雨已經這樣稱呼了。
    在母親的墳前這樣稱呼,讓江陽覺得十分暖心。
    小雨也填了柱香,煙氣緩緩流淌。
    “爺爺死了,跳了崖。”江陽毫不避諱,在他看來小雨比那些親戚要親的多。
    “他是個令人敬佩的人。”小雨望著遠方,回憶著江深的往事,“所以你需要傳承下來這份技藝,你說你不喜歡畫,可爺爺說你的悟性最高,不認真學可惜了。“
    “我學了就會成為江家的工具,我不想一輩子被束縛住。“江陽拉起小雨的手。
    “隻有江家的兒媳有被畫活的份。“小雨撫摸著江陽的手腕,”我可想進畫裏看看呢。“
    江陽站起身來,寵溺地拍拍她的頭,“我讓你再也出不來。“
    二人除過野草後,又擦了擦石碑,江陽示意小雨在路邊等自己,要說幾句悄悄話。
    小雨懂事地走到一旁,她深知江陽這些年來的不易。
    “媽,雨墨丹青的配方我大概知道了。“江陽低聲說著,”能不能畫出來,就看孩兒的造化。“
    說罷,江陽轉身要走。
    “我想你。“江陽又回頭補道。
    為了避開鬼迷心竅的一家,江陽和小雨兩人繞過花海,在野草堆裏一圈圈地閑逛,攆著野雞野兔漫山遍野的跑。
    花。
    怎樣用這些花呢?
    這些念頭不受控製地跑到江陽的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