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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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間極不起眼的石屋,四壁由大小方正的石塊壘砌,上麵布滿指甲蓋大小的凸點,細細看去,那凸點竟是伏憩的類似甲蟲之類的昆蟲。
    一盞黃豆似的燭光,在狹小而略顯擁擠的空間內顫顫巍巍著。
    靠北邊的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草堆,草堆裏躺著個人,借著昏黃的燭光,可辨其清眉秀額,玉鼻桃唇,卻是個二八年紀的少年,質地上好的錦絲藍衫與這石屋格格不入,卻又因它幾處明顯的撕裂,以及幹涸的血跡而顯得渾然一體。
    那少年麵色平靜,無聲無息,連胸口也無起伏,仿佛死了一般。
    良久,木門被推來,進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蓬頭垢麵,滿臉髭須,微凸的雙眼炯炯閃爍,仿佛習慣夜視的猛獸之眼,看了眼草堆上的少年,然後脫下厚重而破敗的外套,往右手邊一扔,朝那少年走去。
    原本伏憩在西牆上的甲殼蟲仿佛受到了驚擾,爭先恐後鑽入牆根地縫裏去,男人似乎習以為常,連看都沒去看。
    屋子的右側是一堆疊放淩亂的陶罐,占了整整三分之一的空間,大概陶罐表麵過於光滑,半扣在上麵的外套慢慢滑動,最後倏地落在地上。
    那男人隻回頭瞄了一眼,並沒打算拾撿,嗬了嗬凍得有些紅腫的手,從懷中掏了個果子,在草堆邊坐了下來。
    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少年的麵龐,“嘎嘣”一聲,鮮紅的果肉帶著汁水在男人發黃齟齬的牙齒間暈染開來。
    “嗯,好吃!”男人滿足地讚許,想了想,挖了一塊,遞到少年唇邊,“兒子,要不要吃?”
    鮮紅的汁水染在少年唇上,少年似有所覺,秀眉立刻微微蹙起。
    “咦?”男人仿佛看見鬼似的,收回手,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少年眉心。
    少年眉心越皺越緊,渾身緊繃,額心漸漸冒出汗來,仿佛在經曆某種痛苦的折磨,大概持續了數十秒,最後眉心陡然一鬆,眼角溢出一顆淚來。
    “兒子?兒子!”
    整個人跌落黑暗的虛空中,仿佛一塊遊木似的載浮載沉,耳邊什麽聲音也沒有,就算她歇斯底裏地大叫。
    她嚐試去碰自己的身體,同樣什麽也沒摸到,無盡無極,唯有神識,如果這就是死的感覺。
    也不知這樣飄蕩了多久,頭頂忽然出現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時緋清驚異地發現,這畫麵曾在某本書上見到過——是星天——難道人死後就歸於星海之中了麽?
    她這樣想著,欣喜地發現自己的神識竟漸漸上升,向那片星天飄去,然而就在這時,一股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強力陡然攥住她的神識,往下拽去,她費盡力氣想掙開那股力量,卻是徒勞,最後跌進一個黑暗而逼仄的籠子,這籠子他過於熟悉,讓她很快明白過來,這是人的肉身。
    一個清晰可辨的聲音鑽入耳中。
    “兒子?兒子你醒醒!”
    發生了什麽事?不是說,天道崩塌,人死之後無輪回?我怎麽還能聽到人說話?
    仿佛想到某種可能,猛地坐起身。
    昏暗燭光中,清晰可見被火炮炸過似的頭發下一雙泛著血絲的銅鈴眼直勾勾,大塌鼻下邊亂齒齟齬,皆是一片血紅之色,正咧嘴朝他笑。
    “鬼啊!”
    時緋清嚇得跳起來,縮到牆角,顫抖的手指向那鬼,“你你你你是什麽鬼?”
    根本不在意時緋清對他的驚恐與忌憚,笑嘻嘻湊上去,“兒子,你醒啦?鬼?鬼是什麽東西?好吃嗎?”
    時緋清想起古書上所述之鬼,皆言無影無腳,這才抖索著視線,緩緩下移。
    有影子,也有腳,原來不是鬼。
    不對啊,一萬年前,天界崩毀,幽冥界也跟著坍塌,這川泫哪裏還有鬼怪,果然是書看得太多了!
    鎮定下來的時緋清,扯了扯衣角,咳了聲,開始掃視這間石屋。
    自從星河被封之後,川泫大陸,除了五大主城受結界護佑,和一些有財力開銷結界支應的富裕鎮郡,四季如春,其餘地方皆終年寒如隆冬,入夜更甚。各處村寨居民為禦祁寒,屋舍皆用廉價又實惠的炎石所建築。
    這間屋子也不例外,可時緋清卻感到冷。明明沒窗,隻有一扇木門,還關著,也不知風從哪裏灌進來。
    連床榻都沒有,她剛才不會就躺在這草堆裏吧?
    唯一的家當,缺了腳的凳子上一截拇指長的燭條,邊上放了個破碗。
    右邊地上不知道堆了些什麽破爛玩意。
    最後視線再次落回那人身上。
    看那副傻樣尊容,也不像是個世外高人。自己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卻毫發無損,這人怎麽救的自己?
    “你是什麽人?”
    “爹!我是你爹!”那人又咧嘴一笑,手中不知拿了個什麽食物,往嘴裏一送,唧吧唧吧咬起來。
    爹你大爺!
    時緋清看清,他手裏是一隻血液果。
    血液果是長於川泫北部一種常見的植物,百年前,星天被封,氣候驟變,這種生存力極強的寒性屬植物血液果,便從川泫北部一度席卷整片大陸,一直止於南部炎廟古城邊境。
    這種植物雖然無毒,卻有麻痹神經的作用,長期食用,會導致精神錯亂,致癡致呆。
    對於這人的狀況,時緋清瞬間心底有了計較。
    “喂,那東西不能吃,你還是少吃點。”畢竟救了自己,時緋清好意提醒。
    男人三下兩下把剩下的全送到嘴裏,口齒不清地說道:“好吃,嗯,好吃!”將果核朝牆角處一丟,又往身上抹了抹,“睡覺,嗬嗬,吃飽睡覺!”
    男人憨憨一笑,兀自倒下而睡,上身橫在草堆的角落處,下身全在地上,看他樣子,像是特意給他騰出地。
    時緋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人雖然長得凶神惡煞,腦子不好使,不但救了她,還處處為她考慮,不像有些人外表光鮮亮麗,滿口仁義道德,行得卻是欺騙利用的勾當。
    石屋一下子靜了下來,墜崖前時凜說的那些話與十年來與時錦的點點滴滴,走花觀花似的在腦海中交錯浮現。
    被自己調戲時,不但不惱反而淡若山梨花似的一笑;就算再生氣時,也會被自己哄得七葷八素,最後露出寵溺而無奈的一笑;神劍潭那次走散後再見時,緊緊抱著自己,耳邊是他失而複得的泣笑……
    不小心得了風寒時無微不至的照顧,與書院弟子打鬥時不問皂白的維護,以及那夜就算犯禁院規也要等她回來……
    一幀幀,一幕幕,難道一切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
    不,她不信!耳聽為虛!至少也要聽他親口告訴。明日,明日就回去找他。
    腳邊某人不知何時已打起了呼嚕。
    燭火湮滅,暗夜沉淪。
    時緋清的心跟著一點一點往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