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迷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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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那緋衣人飄出窗牖,落在街對麵的房頂,還好整以暇地悠悠轉身朝她一笑,才一個閃身,消失在他視野中,時緋清就覺得胸口一悶。
    這是譏笑她不會飛麽!
    禦氣殺人,看起來對方修為不低,就算追上去,最後也是送命,罷了!
    自我安慰了一下,正要離開,目光陡然一滯。
    室內雪白牆上映著幾個金字:“欲尋司星盤,十五城門外,三樹樁前等。”
    隻一息間,那金字又散失無痕。
    時緋清暗暗一驚,下意識地又看了眼大開的窗牖,上前摸了摸那牆,方才那些字根本就是星元力凝成,但星力一收,早已無跡可尋。
    簾子後的人影在時緋清抬腳離開房間之後一閃而出,袖中抖出一道金粉,朝那雪白牆上灑去,欻忽間,那十五字再次顯現在牆上,眸光微微一閃。袖風一動,金字再度消失。然後縱身躍出窗牖,帶起簾影微晃。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片粉白花瓣晃悠悠地落在窗欞上,薄嫩的花片隻停留了片刻,又被一陣清風拂落在窗台外的屋瓦上,仿佛這個房間什麽事都沒發生。
    回到樓堂下,負責內城治安的司卒已經在處理此次遇襲案。
    各城督民府,乃至城轄之下的司郡府名義上都隸屬於該城轄世家,不過世家並不管這等俗世,督民府一直是另外的機構,管理城內的民事民生各種事宜,督守一般都由非煉星士的人族擔任。
    現場被封鎖,兩個司卒逮著跑趟與掌櫃,還有幾個食客詢問事發狀況。
    沈天站在另一邊,身側似乎站著個頭領模樣的人,這身打扮,該是司卒長無疑。
    那司卒長見時緋清過來,目光閃過一絲欣喜的亮光,亮光中透出諂媚與討好,連忙上前一步,行禮,“小人朱龍見過二少主。”
    時緋清並不意外,在中淩城跟時錦出去時,也會遇到這種狀況。少主,那是多少人想仰攀的對象。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時緋清直接了當,“這事,北礫城以前可有發生?”
    朱龍作出思索狀,片刻搖頭道:“近些年,北礫城在海大人的管理之下,一向太平,像這種窮凶惡極的當街殺人之事,卻是不曾發生過。”
    想到行凶之人是個實力深不可測的煉星士,時緋清微微皺眉,為防人心惶動,隻得將大事化小,道:“眼下北礫城多事之秋,北礫城的治安還請朱司長多多費心了。”
    “二少主放心,小人自是萬死不辭。”
    時緋清又交代了兩句,對沈天使了個眼色,便離開了酒樓。
    那金字顯然是紅衣人所留,為了引他上樓,甚至不惜殺了一人。連她在尋找司星盤都一清二楚,必然對她的情況了如指掌,這人究竟有什麽目的?
    腦子裏一團麻線似的理不清,剛上了街,便見人流皆朝北湧去。
    被匆匆北奔的人流撞了肩,隨手抓住個,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那青年一臉可歎可惜,道:“小兄弟是外鄉來的吧?溫家這兩年也真不知觸了什麽黴頭。前年溫老城主淬星失敗,身消道隕。這次破邈山傾,神器失竊,現在又出了個逆賊,被城主一劍削了,頭顱正掛在正天門城樓上!”
    另一個青年駐足,插進來,“要我說啊,這兩年,溫家事事不順,都是這逆賊禍亂所致。聽說那叛徒還是什麽三長老,記得當年還是老城主從雪域將他救回來的,一向對他不薄,他卻恩將仇報,想要謀殺城主。唉……走吧,上去瞧瞧。”
    這半日的功夫,溫家竟出了這麽大的事。
    *
    在代表北礫溫氏崇尊地位的正天門前的樓台上,時緋清見到了那張有過一麵之緣的臉。
    雖然當時就覺得這人不簡單,可沒想到竟是個企圖謀逆篡位的野心家,不過在世家權勢紛爭之中,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也無從判斷。
    但是有一點他可以確信,像時凜、溫寧這種將“壞人”兩字刻在臉上的,隻是奸惡之輩中的低級存在,那些將爪牙暗藏在偽善皮表下的人,才叫人防不勝防。
    時緋清回到漣月閣時,守門的侍衛告知,溫漾和南紓在閣後桃花林的草亭裏等他。
    由於護城結界的保護之下,北礫城內四季如春,作為北礫城城花——桃花自然也是四季不敗的。
    揮退了沈天,時緋清自個兒往閣後走去。
    遠遠就見兩人坐在桃花簇擁的草亭內對弈,神情閑適。
    亭中人一黑一白,指拈棋子,偶爾相視一笑,風花拂過,落子無悔。
    想到生命中曾經的某一刻,自己也經曆過這樣的場景。時緋清忽然有些不忍心打碎了這美好的畫麵。
    在花樹下怔怔站了片刻,肩上忽然一沉,耳邊傳來一聲豔羨的輕歎,“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很配?”
    時緋清一眼便認出,身邊這個天青衣袍,雖稱不上俊美卻不乏英氣,眉目飛揚,一手撥開擋住視線的花枝,往草亭那邊看去的男子是池陽城少主步封。
    三年前,神劍塚中,有幸見過這少主,當時這位行事張揚風流不羈的少主,居然被一把五指寬,通身純金,珠鑲玉嵌的巨缼寶劍追著認主,那畫麵當真是不可描述。
    聽說被強迫認主的他,三年來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拔過劍。
    雖不知這位千裏之外的池陽少主為何會出現在他的漣月閣,卻也聽過池陽城門一日間被數十個煉星女圍堵的傳聞,知道這位少主風流成性美名,眼下當然隻是玩笑話,時緋清當即反調侃,“閣下是不是很羨慕?”
    “確實,要是什麽時候,我也有這麽個佳人在側,就算拿整個川泫來換,我也斷然不會同意。”
    “佳人?”溫漾這斷袖她是見識過了的,這會兒看步封那眼神分明不是裝出來的,毳毛一凜,當即順著他目光看去,落處正是南紓溫雅的側臉。
    這不看還好,乍一看之下,南紓的側臉當真驚鴻一瞥,清風疏發絲,玉雪凝為膚,眸動蕩星河,淡笑傾人城。
    再看那溫漾,錦紋玄衣,英姿勃發,舉手投足,蘊藉有度。
    時緋清驚覺自己見鬼似的認同步封的話——這哪裏是好配,簡直是天作之合!
    溫漾顯然已經看到他們這邊動靜,不知跟南紓說了什麽,兩人一起朝這邊看來。
    步封拍了下時緋清的肩膀,道:“走啦,二少主。”
    各人相互問好,時緋清也不落後,熟門熟路的同南紓笑著招呼。
    他現在也不用掩飾什麽,畢竟自己失憶的事整個溫家都已經知道。
    邊上的童子撤了棋盤,換上茶點。
    介於溫漾對其弟的不軌心思,時緋清本想坐在南紓這邊,誰知步封眼疾手快,將她往邊上一擠,毫不客氣地占了南紓邊上一席空位。
    這長條案的坐席,本就是兩兩對坐,眼瞧著隻剩溫漾身側的座位,垂眼,又見溫漾笑意盈眸看著自己,“過來坐。”
    人家都喊她了,若再猶豫,倒顯得她忸怩作態了。
    步封道:“你們倆還有閑情逸致在這下棋,外麵現在亂作一團。”
    “這不有人頂著麽,我現在身體剛恢複,不宜主持大舉。”溫漾笑道。
    “這話留著說給你那些門人聽吧。”
    溫漾又笑,“說起來,這次能拔奸除惡,還要多虧了步少主。”
    “溫城主客氣了,當年馱郡欠城主一人情,正愁怎麽還呢。”
    南紓道:“倒是沒想到這背後主謀是楊藏。”
    溫漾道:“其實我早猜到是他。”眸中閃過的是那種當權者狠厲果決的光。
    南紓怔了怔。時緋清也暗暗一驚。
    步封道:“就算你早料到,還不苦無證據,設了這麽個圈套。”
    “他原是我父親在外的私生子,當年把他帶來溫家的時候,他才十歲,我父親怕氏族閑言碎語,一直不敢公開他的身份,私下裏卻對他極盡照顧。若是普通血脈也沒什麽,可他偏生機緣巧合得了溫氏血脈傳承,是正統的世家血脈,而他在煉星路上也頗為風順,一度成了門內最有潛力的煉星能士,或許出於虧欠心裏,盡管當時還有不少阻力,我父親還是排除萬難,借機推他坐上長老之位。”
    步封恍然道:“原來如此,所以,他是不甘淪落於這‘楊’氏之姓,才想謀逆篡你城主之位。”
    溫漾微微苦笑,“大概是吧。”
    時緋清暗忖:看他樣子,殺他也並非他所願吧。
    “本來我是想放他一條生路,不過,他把主意打到潯身上,我就不能忍了。潯差點被他害死。”溫漾說著,轉頭看她,目光中難掩繾綣柔情。
    時緋清輕咳了聲,事實上這溫潯已經被他害死了,看來這楊藏死得也活該。
    不過看溫漾這眼神,她是不是什麽時候該透露下女子身份,讓他打消了對自己的斷袖念頭。
    溫漾見其閃避,倒也並不訝異,道:“平日裏,不是我請你,你都不出這漣月閣,今日竟還去了街上,倒叫我意外。聽南少主說,你失憶了,原本我還不信。”
    時緋清道:“醒來之後,的確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步少主,這次請你來北礫,實不相瞞,還有一事就是想請你替我弟弟看看這失憶症。”
    精明如步封,此刻,抬眸朝他一笑,又看了南紓一眼,最後才將視線落在時緋清身上。
    這位傳說中的二少主銀魂之體溫潯,前年來參加溫漾嗣位禮上,遠遠的見過一麵,那時的他猶如一枝出水的雨荷花,晶瑩剔透,不著煙塵,仿佛世間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煙雨和濛,當時隻道萬年之前的天界仙人,也不過如此。
    而今一見,方知當時的錯覺誤了自己。也曾懷疑是此人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然而這種假設很快就被那人眼底深處潛藏的鋒銳之光否定。雙十年華的他,不說閱人無數,不過憑他多年與各種性情迥異的女子打交道的經驗來看,要真正了解一個人,不能聽其語,觀其行,而是要看他的眼睛,透過這雙眼,便可直擊他的靈魂。
    妍媸醜陋,奸惡善良一並藏不住。
    他敢肯定,眼前這位二少主,更像是在假裝失憶。
    不曾深交,就連溫漾,也隻能算得上是朋友,而非知己,盡管不明白溫潯為何要假裝失憶,不過就其剛才對溫漾的抵觸來看,或許這根源就是溫漾所致。
    而且,這溫潯分明就是個女兒身。
    不由低低一笑。
    南紓見他故作神秘,道:“別打啞謎,究竟如何?”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在輪回禁錮的川泫大陸,對於魂魄借體一事,不是說出去無人信,而是根本無人會想到這一點。所以就算醫術絕倫的池陽步氏,也絕不可能往這方麵想。
    南紓笑:“假話有意義麽?”
    步封道:“據你們所言,二少主先前魂魄離體,可能是借司星盤之力才複生,是也不是?”
    溫漾道:“這是唯一複生之法,至於破邈山禁地內究竟發生何事,司星盤又是如何替潯複生,我們都不記得。等我們醒來,破邈山傾,司星盤下落不明。”
    “如此說來,盜走司星盤的人還懷一顆仁人之心了。”
    “怎麽說?”
    “先救了溫二少主,再盜走司星盤,這人是溫城主故識也說不定。”
    此言一落,三人皆是一驚。
    溫漾、南紓是沒想到這一層。
    時緋清則更加確認這司星盤就是陸辰盜取,隻是沒想到,他還救了自己一命。
    步封歎息道:“二少主失憶之事,我也無能為力。解鈴還須係鈴人,或許找到司星盤,還有轉機。”
    南紓接道:“這也正是我們下一步的目標。”
    步封故作疑惑,目光在溫漾與南紓間晃蕩了兩下,“你們?”
    南紓幹笑了聲,“這神器關乎整個川泫命運,自然是我們。”
    步封一臉了然,眼中卻是你打什麽主意我明白的揶揄,道:“那似乎也少不了我一份了?”
    溫漾道:“能得步少主相助,溫某自是感激不盡,他日池陽有用得著北礫的時候,步少主盡可開口。”
    時緋清似乎明白過來,今日這茶會的主要目的,是要拉這位少主出手。不過,看起來,這步封眼神犀利,頭腦精明,的確有兩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