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寶公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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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聞錄狐緣!
青煙環繞。
他看著山頂香火旺盛的寶夫人廟,嘴角扯出一絲笑容。身後的女人撐著黑色的油傘,雨水淅淅瀝瀝的打在傘麵,靜謐的樹林裏隻有雨滴的回聲。
“她……果然在這裏。”劃過嘴角流下的液體混合著雨水,分不清楚是苦是甜,閉上眼睛便又想起分離的那一幕。年少時的任性和狂妄所犯的錯,卻最終懲罰在她的身上,也在他的心上。
“雖然已經魂飛魄散,可是在這人間,尚有她的一絲痕跡,“女人輕輕向前挪上一步,腳踝上的珊瑚鈴鐺清脆響亮,“況且,那時的你也並不知道一句話便會引來殺身之禍。”她說著,從隨身的袋子裏拿出一個鼓鼓的荷包,遞到他的麵前。
他睜開眼,依舊望著遠處的寶夫人廟。明黃色的荷包上繡著兩隻黑色的鳥兒,不是鴛鴦,卻勝似鴛鴦般的恩愛。他沒有動,女人便一直舉著荷包,兩人如畫般站定。林間不知哪裏飛來的鳥兒,清脆長鳴,喚子歸巢。他歎了口氣,接過荷包,凝視著上麵栩栩如生的鳥兒,苦笑道“若那時候我再勇敢些就好了……”語畢,將荷包收進懷中,靠著心髒的地方放好,抬起頭對女人說“劉姑娘,多謝你幫我找到她,這次我再不會放手了,再也不會……“眼角淚閃,連同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苦澀。
劉顯姳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頹廢樸素的男子,那時的他風流倜儻,四處留情,卻從來未曾動心,然而她的驚鴻一現,便瞬間降服了他心中的野獸,兩人一時間成為城中佳話,直到那日。心裏想起當年那些快樂的時光,劉顯姳也忍不住輕輕的歎了口氣,欲語還休,卻是轉身走下山去。他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踏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輕快的前進,裙角滴水未沾。
山腰間有片竹林。煙雨朦朧間猶如仙境,墨綠色覆蓋了半座山頭,潑墨般隨意瀟灑。劉顯姳在竹林間一處竹屋前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孤立綠竹細雨間的男子,卻道“這裏雖不複當年榮華,然而人心依舊,不易久留。”見男人神情恍惚,依舊一動不動的立在細雨之間,望著山間寶夫人廟裏升起的嫋嫋餘煙,便搖了搖頭轉身入了竹屋。待再轉頭看去,林間隻有瀝瀝細雨敲打著竹子,劉顯姳嘴角滑過一絲笑意。
東淩山上的寶夫人廟香火一直十分旺盛,傳說但凡初一十五搶到頭香的人,便會心想事成。朱紅色的院牆上寫著寶夫人的生平事跡和各朝各代文人們的詩詞墨寶,算是十分珍貴的文物。九鳳看著廟門旁的黑衣男人,心裏有些莫名奇妙,前兩日去與薛君下棋的時候,他突然說起此日此時在寶夫人廟可以見到一位奇人,雖然不屑,可到底九鳳沒有捱過自己的好奇心,還是千裏迢迢的跑來了寶夫人廟,卻見到那在門外徘徊了許久都不肯踏進廟門的男人。對於能讓薛君稱為奇人的人,九鳳不由得上下打量了那黑衣男子,皺了皺鼻子,卻看不出有何奇妙,隻是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能與著寶夫人廟裏微不可聞的氣息融合在一起,讓九鳳分辨了很久。“你不進來嗎?”九鳳站在院門高高的門檻上探出頭朝男人叫去。那男人視若無人,仿佛一尊石像,九鳳有些惱怒的瞪大雙眼,提高聲量喊道“喂,你難道不進來嗎?寶夫人雖然靈驗,倒也是要吃香火煙燭的,像你這樣吝嗇之人,怕是寶夫人也不肯見你的吧。”說罷隻見男人轉過臉來,雖然俊俏,卻有著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九鳳心裏有些鄙夷薛君,這等人,哪算得什麽奇人,心中失望萬分,轉身便想離開,卻被身後男人叫住。
“她,很靈驗嗎?”男人得聲音低沉,委婉好聽,九鳳腳步一頓,沒好氣的應了一聲算是肯定,又直直的朝院子裏走去,步子卻放慢許多。身後男人也跟著進了廟門,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中庭,來到寶殿門前,九鳳抬腳進了去,男人便在門前站定。
朱紅色的圍牆上用明黃色寫著一個大大的寶字,字跡有力不俗,有顏公的風骨,必定是出於名家之手,隻是經過歲月的洗禮,變的有些斑駁。九鳳朝裏走了幾步,發現身後那人沒了動靜,便回頭探究,隻見那人又呆呆的望著牆麵,煙霧繚繞之間讓人頗為心動,九鳳吞了一口口水,仔細的從上倒下打量了他一番,倒算得上是俊俏,隻是與薛君較之,又顯得有些平庸。想罷她便釋然,圓圓的眼睛又瞪起來,朝著門外那呆人叫到“本小姐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奇怪的人,既來這廟,便必有所求,隻站在門外,這殿上的即使有心,卻也是無力。”
“她真的那麽靈驗嗎?”男人依舊望著牆麵上的寶字道。
“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九鳳沒好氣的說,“你叫什麽?”這是為了向薛君炫耀來的證據,那雖說臉上不屑來此見這所謂的奇人,但憑薛君一句這世間卻隻有你不能見他的玩笑,便激的她發誓一定要來那奇人的名諱。如今見了這所謂奇人也覺得頗沒意思,便想問到名諱回去炫耀與薛君。
“陳寶。”那男人的眼神突然有了生命,稍縱即逝,又變回一灘死水,九鳳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歪著腦袋想了很久,餘光看到大殿正中央端坐著的寶夫人像,猛然回過味來,表情也突然猙獰起來,大叫道“你還膽敢回來!”說著小小的身體便向門外的陳寶衝了出去,原本白嫩的素手像是鷹爪一般,指甲尖長鋒利,朝著陳寶的胸前抓去。陳寶被突變的九鳳驚了一下,待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白衣小女孩的手已近在眼前,然而手腳卻不聽使喚,無法動彈。九鳳的指甲輕易的劃開了陳寶的外衣,待用力向皮肉抓去的時候,卻感覺指尖一痛,仿佛有針紮進了她的指甲縫裏,便急忙收手,隻見五指上血跡斑斑,指尖還在不停的湧血。陳寶死裏逃生,這才回過神,看著對麵麵色猙獰且捂著被血染紅手指的小女孩,茫然的摸了摸女孩抓過的地方,掏出一個明黃色的荷包來。這荷包便是那時劉姑娘贈予他的物件,裏麵有著當年的舊物,十分珍貴。九鳳見到這隻荷包,眼睛便變的一片血紅,那荷包不是俗物,當年陳寶與寶夫人相戀時,這荷包便是信物,一針一線皆出自寶夫人之手,隻是如今這荷包上的兩隻相依黑鳥中,被人穿插了用符咒浸泡過的紅線,雖然被有意藏在黑線之下,卻還是被九鳳看到了。
“難怪你敢如此正大光明的回來。”九鳳對那符線有些顧忌,不敢輕易下手,麵色依舊猙獰,眼角微微吊起,口中隱約看見青色的火光吐出。陳寶不知所以,隻以為是當年的事情惹得仇人罷了,便垂下眼簾說“當年的事情,是我的錯,對不起。”九鳳自然不依,牙齒咬的吱吱響,卻又不敢輕易下手,恨恨的回道“你的錯,即使讓你內丹散盡,魂飛魄散也無法彌補!”說著素手一指那寶夫人像,“你瞧她,就算是魂飛魄散,也要禁錮於此,償還你所犯下的錯,如今你倒好,一句對不起就要一筆勾銷,她真是瞎了眼睛才為你做到如此!”
“何處此言!當年我也是無心之過,卻要她付出如此代價,我若知曉,又怎舍得要她為我受到這種苦楚?”陳寶心髒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難忍,多年藏匿歸來後便得知她魂飛魄散的消息,多年輾轉,才從劉顯姳處打聽到她留在這世間僅剩的薄弱氣息,原以為她是天命如此,如今被九鳳這麽一說,便懷疑起來她的死亡真相來。
“哼!你倒是逍遙自在的躲了這麽許久,可憐大家為了保命四處匿藏,你若是現在自戕於此,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九鳳心裏的恨意要比陳寶更甚,仿佛耳邊還能聽到大火焚燒樹幹的聲音,大家的慘叫聲,猶如噩夢,揮之不去。
陳寶愣了一下,看著眼前猶如魔鬼的女孩,十分猶豫,再抬頭看著端莊威嚴的寶夫人像,便下了決心,點頭道“你要說話算話。”
九鳳不屑的冷哼一聲,隻見陳寶的腹腔出現一粒紅丸,漸漸上升,便從口中吐了出來,落在他的手心上。九鳳伸手去拿,卻被一把黑色的雨傘截住了。原本因為可以拿到陳寶內丹而心情好一些的九鳳不由得又冒起火來,抬頭便看見一身青色衣裙的女人,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九鳳惱怒,轉而朝那女人臉麵襲去,那女人並不閃躲,甚至連那微笑都不曾變過,指甲與她隻剩兩寸的時候,一陣鈴鐺聲響起,九鳳覺得自己用不出力氣,漸漸的身體像是被火燒似的,尖叫一聲便倒在地上。一切發生在火石之間,陳寶回過神才發現身邊站著的,是劉顯姳。
“劉小姐,你……”
劉顯姳不言語,端著笑顏低頭向九鳳身上探去,不消片刻便從她胸腹間探出一物,還手看了一眼便收入自己懷中。九鳳自被收走那物後,便如失了魂魄一般,癱倒在地,雙目無神,呼吸若無。陳寶大概也知那是何物,左右也不過是寄存魂魄內丹的物件,原本以為這女孩隻是凡人,卻不想竟是同道,隻不過,道行卻比自己高深的多。想罷抬眸看著眼前一襲青衣的女子,倒是有些看不清楚了。
劉顯姳倒是沒有注意到陳寶探究的眼神,心情愉悅的看了眼懷中的白玉,又瞧了眼地上的九鳳,方才整容看向一旁的陳寶,笑道“寶公子受驚了,此女從我處逃離,大致見過公子一麵便來尋公子以解怨恨,公子見諒。”陳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淡淡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妨。”抬頭看著大殿上端坐的寶夫人像,悲從心中來,喃喃之語不由的便從嘴邊流出“你那日……究竟遇到了何事,才至此……”劉顯姳聽到此言,眼神閃爍了一下,轉身要辭行,陳寶點頭讓行。
劉顯姳從容而出,卻不想在大殿門口,被人攔住。男子笑顏如花,皮膚白皙,眉眼妖嬈,驚為天人。那男人眉眼彎彎道“自家小妹得罪了姑娘,我這個哥哥代她道歉了。”說著就作了一揖,卻還是彎著嘴角,沒有看出絲毫歉意。劉顯姳蹙眉,眼前的人分明不是凡人,卻又聞不到絲毫異氣,心下有些疑慮,卻沒表露,便直直盯著眼前的男人。男人倒也不急,隻讓她看。劉顯姳猛然回過神,覺出自己的不妥,整容換上一副笑臉點點頭說“令妹氣急倒地,我本欲尋人幫助,既然你是她的哥哥,那我就把人交給你了,我還有事,告辭。”說罷便和笑臉男人擦肩而過,男人依舊一副笑臉,並沒有攔截,待劉顯姳走出幾步後,方才大步跨進大殿門檻,不過幾步就行至九鳳身邊,一直垂著的左手伸出來,細長的手指握著的赫然就是劉顯姳從九鳳身上拿出來的白玉。行出幾步後劉顯姳終於覺察出有一絲的不對,忙伸手入懷,卻探不到任何東西,驟然回頭,便看見那妖嬈男子單膝跪地,托著九鳳綿軟的身軀,一邊將白玉放入其胸腹之間,一派的從容淡定,劉顯姳甚至還能看到男子高高翹起的嘴角,仿佛在嘲笑著自己的不自量力,心下自有一番計較,便轉身快步離開了寶夫人廟。
陳寶自是沒有聽清楚兩人的對話,可九鳳卻是在他眼前倒下的,但見那男子視自己為無物隻抱著九鳳,卻又不好悄然離開,躊躇很久,才慢慢挪到男人身邊,輕輕的道“她……無妨吧?”薛君依舊一副笑顏,抬頭看著他點點頭說“小孩子習性,貪玩,倒是打擾寶公子了。”陳寶愕然“公子,竟知我為何人?”薛君又低下頭,看著即將融進九鳳身體裏的白玉,輕輕的歎息,並不作答,陳寶便一直立在一旁,等了許久,以為他不會回答之時,薛君抱著九鳳站起身來,對陳寶笑著點點頭說“知公子身份的並不隻我一人,寶公子當年之事,牽連甚廣,且如今世道已不比當年,人心叵測,望公子謹慎,今日麻煩公子,再次道謝,後會有期。”說罷,薛君便抬腳離開了大殿,陳寶始料不及,還在細細回味剛剛的那番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薛君已走遠,忙喊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何時得以再見?”抱著女孩的男人置若罔聞,不消一刻便消失在了廟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