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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的風刮得越發大了起來。葉子被秋風吹向牆根，在那裏打了一個回旋，又順著牆根折向另一個方向。
    涼英的思緒就像那落葉一般，一會兒朝南，一會兒朝西……
    一隻小鳥飛進小木棚裏，在角落上撲哧幾下後，甜甜地叫了兩聲，又從窗口飛了出去。
    涼英呆呆地看著那鳥兒飛出去，飛向遠方。
    “阿哥阿妹”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涼英的思緒繼續朝前走，走到四十多年前，走到了一個人跟前，那個人就是她跟大嫂提過的阿原。
    涼英十八歲時認識的阿原，那時他才二十歲，是廈門一帶的打石匠。
    涼英十七歲時，雙親要她嫁給大她十五歲的生意人蕭乙。那蕭乙人長得猥瑣，才三十二歲便已經禿了頭。一雙暴眼總是紅絲密布。涼英一看到他便覺得惡心，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明白為什麽爹娘非要自己嫁給這樣的男人。佳期近時，她偷偷打了行囊，一口氣跑出家門，到了廈門。茫茫人海，她自己闖生計，在廈門一家叫香島的小飯莊當女侍。
    香島人聲嘈雜，隻有門口幾株自生的日日春花，靜者自靜。
    一年後的一天，阿原打石打累了，來到飯莊小憩。一看見涼英，阿原的眼睛一亮，當場就喜歡上了。那以後，他一有空便到飯莊來逛。涼英注意上他了，問了一句什麽，阿原抓住機會，兩人便聊上了。一說起來，才知道兩人祖上原來是同鄉，都來自靠近漳州一個叫八潭的小鄉。涼英覺得阿原性情溫厚樸實，和他在一起有自家人那種熟悉和踏實的感覺。可是她心底卻湧不上來熱浪。也許是因為她覺得阿原相貌平平，且個頭嫌矮，隻和她一般高。在她心目中，男人應該個高才顯得陽剛壯實有力量。
    那一頭，阿原對她卻是不離不棄，隔三岔五的來看她，還不時帶些小玩意來逗她開心。有一回，阿原送給她一個小木雕貓。那貓伸著懶腰，逼真可愛，連幾撮胡須都刻了出來。
    “你不是打石的嗎？”涼英訝異問。
    “打石的就不許刻木頭啦？”阿原調皮地回答，“看到了吧，我木工也做得到家！”
    不久後，陳鐵山到廈門跑生意，一腳踏進香島。一表人才、雄性十足的鐵山一進香島，就把涼英的眼光給吸引了去。身段優美又天生一副好嗓音的涼英，湯酒飯菜伺候得格外殷勤，終於也引起了鐵山的注意。鐵山好色，多多亦善。其實這時他已經娶了老婆，可還是抑製不住對涼英的貪好。“別在這裏做這種沒出息的活兒了，過幾天，等這裏的事情辦完後，我帶你到紫薯鎮，我在那裏有大房子，保管你過清閑的好日子。”鐵山信誓旦旦地說，並不老實交代他已經有妻室。
    鐵山的出現和他的承諾，讓涼英陷入了兩難。本能上，她感到陳鐵山有幾分浪蕩氣。可那又怎麽樣呢？跟他走能看到前景，阿原有什麽呢？和幾個打石工住一起，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
    阿原來了。涼英不敢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打算。她知道他聽了一定特別的難過，她不忍心看他難過。可她又不能不辭而別。
    “阿原，我要出一次遠門，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她淡淡地說。
    就那麽淡淡的一句，阿原已經受驚不小：“什麽？出遠門？去哪裏？”
    涼英就按照事先想好的劇本說：“去東泉找一個親戚。你也知道，我這孤單單一人在這裏實在不方便。如果他們那裏有好去處，我興許就不回來了。”
    阿原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許久，他抬起一雙憂愁的眼睛：“要我說，你還是別去了。我這兒一座大樓就快完工了。老板說了，我這麽打拚，到時候給我一塊地，讓我自己去蓋房子。你不就要個房子嗎，我什麽都會，蓋一間房還不容易嗎？”
    涼英的心被阿原一席話說得七上八下，她索性快刀斬亂麻，心一狠，說東泉那頭已經都說好了，不去不行。
    可憐的阿原，那一頓飯沒有吞下一粒米，隻坐在角落上喝悶酒。涼英看在眼裏，難受在心裏。她很想過去陪他喝幾杯，但店裏有規矩，她不能這樣做。阿原終於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又一踉一蹌走出門去。他站在門口，醉眼看著那幾株日日春……涼英情不自禁跟了過去。“阿原，看你這個樣子，我還是陪你回去吧！”她說。
    阿原回身，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涼英跟著陳鐵山到了紫薯鎮陳家後，才發現鐵山已經是有婦之夫，她當場就想往回走。鐵山看出來了，拉著她的手說：“你別在意。阿玉她身體不好，自己住。今後我們住一起。”可再怎麽樣，自己也是小啊！涼英開始嚐到後悔藥的滋味了。
    雖說涼英在陳家生活相對安定，不用像過去那樣天天到飯館裏出頭露麵賺辛苦錢，但是陳家家裏的事也不輕鬆，大致都要涼英去做，因為大太太阿玉身體不行。阿玉總是呆在她自己那間幽暗的房間裏，很少出來。涼英不常看到她。有時阿玉的房門微開著，涼英好奇往裏一瞥，能看到皮膚發白的阿玉坐在床頭，睜著一雙神秘的眼睛。
    有一天，趁鐵山不在，阿玉突然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涼英身旁。
    “阿玉姐，你好嗎？”心裏有些不安的涼英臉上堆起了不自然的笑。
    阿玉沒回答，眼睛隻死死盯著涼英看。涼英被看得心中慌亂，不覺解釋了幾句：“阿玉姐，我在廈門時，壓根不知道鐵山他已經娶了人了……”
    阿玉似乎不在意涼英說什麽。她趨前一步，用低音聲調對涼英說：“陳鐵山是一個絕情薄義又好色的人。我給過他錢，救過他。現在我身體不行了，他就娶了你。將來，他一定會扔了你再娶新人的。你把我這句話包好了！”
    阿玉陰森森的話語讓涼英倒抽一口冷氣。突然，她一陣惡心，止不住吐出了幾口腹水。
    阿玉冷笑一下：“恭喜你，你肚子裏怕是有他的種了。”
    涼英一愣。那一刻，幾種思緒齊聚腦海：她想逃出陳家，可是，孩子都已經有了……這時在涼英腹中的，就是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