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夢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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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開始物色房子,尋找離高速公路三百米左右的房子。每到一處我們都要停下來,細細傾聽。“這像不像河流或大海的聲音?”薑羽問我。我張開耳朵仔細體會,“像,挺柔和的。”我說。新居就這麽定了下來。
    搬進新居的幾個月內,情況果真如瑪卡奇所言,我的睡眠明顯好轉。遠處的車流,即便在三更半夜,也會如海岸邊的浪潮一般,柔柔地拍向我的耳膜,進入我的心坎,將我送入夢鄉。
    就在情勢朝著好的方向去的時候,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種奇怪的病毒,開始以難以想象的規模和速度,在地球上流行了起來,我們住的城市也不幸免。一時間,人們不開車上班,全都窩在了家裏。那如潮的車聲,霎時消失;這個世界仿佛在幾天之內就變了形態。
    我開始感到窒息、煩躁,不眠之夜再度來襲。
    薑羽情急生計,在我們臥室的窗外底下裝了一個小型內循環噴泉。噴泉是一座小天使雕像,白天不動,夜裏流淌。一開始效果還好,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那淙淙的泉水聲進入我的夢鄉,不知怎麽地就成了馬蹄聲。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從遠方而來,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剛硬,帶著刀光,漫著煙塵。那鐵蹄就快要逼近我的家門,寒光揮起……我“啊呀!”一聲,驚醒了過來。
    薑羽被我喊醒了。他起來,安慰了我幾句,接著自責:“我應該把那噴泉放遠一點的。”
    我搖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單獨去找了瑪卡奇。她見了我就說:“我料到你會來。”我問為什麽。她微微歎了一口氣:“你沒發現嗎,我們人是那麽樣的渺小,世界上發生的事情,戰爭、饑荒、瘟疫、地震海嘯……時刻都在左右著我們的生活。你不要總是覺得自己受到的威脅比其他人的大,我們都一樣,我們都在同一艘船上。”
    “你的意思是……?”
    “其實我也是過來人,也度過了可怕的心理障礙,所以才從事這個職業。隻是,我能給予我顧客的都是低層麵上的技術問題,對影響我們人生的世界大背景,我和你一樣,都無能為力……”她突然停住不說了,轉而問起我的新狀況。聽了噴泉水聲引發我惡夢的經過後,她沉思了許久,然後告訴我:“彈琴幫助過我。不妨,你也試試。不一定按部就班,彈自己喜歡的曲子。比如我喜歡貝多芬的《命運》和《田園》。一個失聰的人創作出那樣的音樂,這事本身就給出了很多的啟示。”
    “謝謝你提醒,”我說,“我都忘了自己也很喜歡貝多芬的音樂。”
    瑪卡奇接過我的話茬:“你看,我們往往是忘記了不該忘記的,而記住了不應該記住的。在大城市住久了,我一度也忘記了自己從哪裏來。於是我的心犯病了。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大城市,回到了我祖先的地方。我拾回了祖先的寶貝。說來也神奇,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失眠過。”
    “哦,”我若有所思,好奇而問:“美洲原住民信仰什麽?”
    “問得好。”瑪卡奇指給我看她書架上擺著的鷹和石頭的塑像說:“中國有個說法,叫天地有情。我們美洲原住民也有類似的信念,我們相信萬物都有靈,也都有情,世界本來是和諧快樂的。”
    我注意地聽著,頻頻點頭。
    病毒肆虐得厲害,四周變得靜寂了,我也變得沉默寡言,話很少,內心也似乎是一片空白。但我知道,它不是真的空白,它是在醞釀著能量。
    薑羽可是嚇壞了,張羅著又要搬家。我告訴他,我哪兒都不搬了,因為搬到哪裏都一樣。
    我記住了瑪卡奇的話,買了一架電子琴。我彈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也彈月兒高、梅花三弄、黃河……我不知疲倦地彈著,仿佛要把一切的陰暗都趕出我的身體,甚至趕出來生!我彈得汗流浹背。音樂原來有如此巨大的穿透力,她穿透了時空,穿透了恐懼和黑暗。“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輝照耀下麵,四海之內皆成兄弟。”什麽時候這個“天地有情”的理想實現了,人還會恐懼,還會有夢魘麽?
    我告訴薑羽,我不怕夢魘。夢本就是現實的折射,如果現實中有太多的悲愴和火光之災,惡夢又怎麽能避免呢?!
    薑羽以沉默代替同意。幾天後,他邀請他一位同事一起到野外郊遊。這位同事叫福克曼,祖祖輩輩的加州人。我環顧四野,問福克曼:這樣的蠻荒之地,應該一直都很平安吧?福克曼搖搖頭回答:“這裏也發生過戰事。”我很驚訝,問是什麽戰事。他說:“爭奪金子和牧場的戰事,我祖輩也參加過。”
    薑羽帶著點風趣說:“也許福克曼前生就是個淘金匠。”福克曼也風趣回應:“也許吧。”
    我們走到一個坡地,旁邊有座山,中間塌進去好幾道溝。福克曼指著那山說:“知道這座山為什麽沒有了脊梁嗎?就是當初挖金挖的。結果什麽也沒挖到。”
    我們站在無脊山的麵前,仰望上蒼,雖然雲層和霧霾籠罩,我們還是看到了一角澄澈的藍天,也聞到了沁人心肺,幽幽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