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雨天留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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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安,上海!
    竇家莊。
    菊地不僅很擅長與人拉近距離,看來,他也的確勤學善問,他又誠懇地問道“人們普遍認為管仲相齊桓公時推行霸道,伯父對這樣的觀點持什麽看法?”
    竇爸爸伸手問梅時雪要茶,梅時雪正要站起來時,竇豆才明白,趕緊按住就要站起來梅時雪,快步跑到一邊去給老爸倒水,竇爸爸喝口水,潤潤嗓子繼續說“王道和霸道之說,曆來在人們的思想觀念中,都存在著認識上的偏頗,這其實還是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孟子著名的王道政治觀念,就是批評和貶低曆史上齊國成功政治的範例……”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根源在這裏呢。
    竇豆深思道,“管仲能輔助小白四十多年,就衝這點也說明,他為政的成功。”
    菊地衝竇豆點點頭,“四十多年立於不敗之地,又一直得君王信任,確實是政治成功最有力的證明。”
    竇爸爸繼續道,“其實,這個問題,管仲在先於孟子幾百年前,就已經認識到了王道與霸道的本質,以及作為一個國家實踐的、現實選擇依據——即諸侯中強國多於弱國的時候,天下要用王道,弱國多於強國時,天下要用霸道……”竇爸爸說得很慢。
    在座的,無不心生敬意,這場普通的家庭聚會,成了學術研討會。
    菊地認真地重複道,“諸侯中,強國多於弱國的時候,天下要用王道;弱國多於強國時,天下要用霸道。有道理啊!”
    竇爸爸說,“對!所謂王道和霸道不過是兩種統一天下的途徑和道路,並沒有孰高孰低、孰好孰壞之分。隻不過,倫理主義的儒家人物,自古及今,總是癡迷於那種從來沒有實現過的烏托邦——王道政治。”
    菊地點頭如搗蒜,豁然開朗“明白了,所以,曆史上儒家所謂的王道政治推行起來,才會那麽的力不從心,因為它被自己的理想束縛住了手腳。而政治往往是茹毛飲血的,沒有那麽理想化。”
    竇豆和梅時雪也是連連點頭會意。
    竇爸爸說“儒家講理是內行,怎麽講怎麽有理。但是儒家一開口講政治,講修身治平的‘知’還可以,一踏入‘行’的領地,就外行了。
    因為治國安邦不是講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行出來的,是革命實踐和革命理論相結合的產物。
    政治實踐的過程不可能是舒適宜人的,而是充滿肮髒的血汙,無數血腥的曆史事例,就是證據。”
    眾人再一次如醍醐灌頂。
    菊地由衷道,“伯父說的太經典了,幾句話就把困擾我多年的問題解決了,比我大學裏的教授講解得還透徹。”
    竇媽媽說“你可別誇這個老頭子,不然他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快,吃菜、吃菜。”竇媽媽嘴上貶低竇爸爸,其實聽到有人誇獎自家老頭,比誇她自己還開心。
    菊地說“我實話實說,今天聽伯父一席話,真有勝讀十年書之感。跟伯父比,我那點有關管子和儒家思想的知識,真是個皮毛啊。”
    竇豆心有所感地說“你比我強多了,你還知道王道霸道,我做了老爸的女兒這麽多年,隻聽人家說老爸是研究管子的專家,就是不知道老爸專到什麽地步,今天聽老爸娓娓道來,真是覺得有士別三日之感慨呀。我都不敢相信,這個大學問家難道是我老爸嗎?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嗬嗬,你這孩子,哄死你老爸不償命,我的很多文章都發在論壇上,你沒事不能看看?”竇爸爸笑得一臉燦爛。
    竇媽媽打擊說“你想全家人都鑽到管學的牛角尖裏呀?竇豆有自己要研究的東西。對了,竇豆,我們單位那些老阿姨,都想跟你學做絹花呢,你能不能在論壇裏開個講座教教他們。或者,讓你爸給你專設個精致生活板塊,你做版主?”
    竇豆戲謔說,“那穎水縣論壇就成了咱家的論壇了。老爸做管理員,你做原創版主,我再做生活類的版主,還讓別人活嗎?不做!”
    竇媽媽輕拍了下竇豆的背,“你這孩子,還端起架子了,我都答應人家了。”
    “既然竇豆不願意做版主,那就在茶樓開講座,你媽都答應人家了,你也不能落了你媽的麵子。”竇爸爸哲中道。
    “紅豆豆,你就答應吧,什麽論壇?以後我去給你灌水頂貼去。”菊地鼓勁說。
    竇豆給他介紹道,“叫穎水論壇。我告訴你,穎水論壇的發貼量如果每天是300貼的話,老爸老媽的發貼量加在一起就應該是250貼……”
    竇豆又對竇爸爸和竇媽媽說,“人家早就說你們是夫妻論壇了,我再去湊熱鬧,人家不說是家族論壇嗎?
    菊地,你可別小看我老媽,我們家這位偉大的文學女青年,在老爸這位偉大的文學男青年的親切關懷和指導下,創作的散文、隨筆,已經達到四十多萬字了。”
    “這麽厲害呀,伯母可以出書了。”菊地豔羨地說。
    “她那文字怎麽拿得出手?四十多萬字,有三十多萬的內容都是寫竇豆,還剩十萬寫美卡。”一聽老爸提到美卡兩字,美卡立即應聲在桌子底下嘚瑟地叫了兩聲。
    “怎麽拿不出手了?這叫生活情趣。”竇媽媽搶白道。
    菊地笑著說“伯父伯母,你們一家人都太可愛了。”
    “我早些時候寫了一個報告文學,人家要付我兩萬多塊錢的稿費呢。”竇媽媽炫耀似的說。
    “二萬多稿費呢?這麽多呀,什麽報告文學這麽值錢?”竇豆驚呼道。
    “我沒同意發。”竇媽媽說道。
    “為什麽?”菊地奇怪地問道。
    “搞不好會毀了人家,我跟你媽合計了一下,就沒讓發表。”竇爸爸說道。
    竇媽媽解釋說“我們前段時間辦了一個案子,一個年輕的姑娘,利用自己的色相,拉攏腐蝕了一位官員,以權謀私,從中牟取暴利,現在兩個人雙雙歸案判了罪。
    我寫的時候,主人翁用的都是化名,可是那個雜誌社要求用真名,還要求蓋上我們檢察院的公章。
    蓋檢察院的公章不成問題,因為這是已經結了案的,又不是虛構,但是,如果落上人家的真實姓名,將來人家出獄了還怎麽做人?
    而且,那姑娘還是個沒成家的姑娘。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後來就沒同意發表。”
    “媽,您和爸真好。”竇豆誇獎道。
    “是呀,伯父伯母都是善良的人,竇豆也是。”
    竇豆看著菊地,不置可否,笑了笑。菊地低下頭來,小聲對竇豆說“怪不得你會罵富士山為老不尊,不配提起你父母。”
    “嘿嘿,這你也知道?我也是一時衝動,其實過後也比較後悔,太過分了,爸媽都批評過我了。”
    “人都有底線,能理解。”菊地寬容的說。
    美卡居然沒再跑出去,而是乖乖地不離竇媽媽左右,一會兒搖尾,一會兒安靜的臥在地上,不時揚一下眉毛和頭,好像是在竇媽麵前竭力表現“我是個乖孩子吧?”
    竇豆說“真奇怪,美卡今天怎麽這麽乖,也不往外跑了。”
    竇爸爸說“你媽在家他就有精神,你媽如果一天不在家,牠就躲起來,一天都懶得露臉。”
    老姑奶奶說“貓狗一口人,狗也跟小孩子一樣,黏著大人。”
    “牠怎麽不黏著我?”竇豆問道。
    “你不寵著牠,還嫌牠髒,牠當然不黏你了,狗通人性的。”竇媽媽說。
    “您不是也訓牠,犯了錯還打牠的狗臉。”竇豆揭短說。
    “理料歸理料,疼愛歸疼愛,牠懂的,都是為牠好。”竇媽媽說。
    竇豆衝菊地做個鬼臉,撇著嘴巴說“在我媽眼裏,美卡哪兒都好。美卡就是我媽滴滴親的老兒子,比對我都好。”
    菊地哈哈大笑。
    早早吃罷晚飯,天還沒黒,竇媽媽竇爸爸和菊地,帶著大包小包的龍蝦、螺絲、蝦米回城了,竇豆和老姑奶奶、美卡依依不舍的送到村口。
    竇豆對菊地說“回到上海,代我向海群、明媚他們問個好。”
    菊地說“好的,你也早點回來。”
    返回以後,老姑奶奶說“今晚要下雨了。”
    竇豆看了看快要黑下來的天說“一天裏都陽光燦爛,晴空萬裏的,怎麽會呢?”
    老姑奶奶也看著天說“不信,你看著,我這老關節炎可以預報天氣。”
    竇豆發愁道,“哦,那今天還能去下蝦簍嗎?”
    “算了吧,等天晴了再去吧,萬一下了雨,還不淋濕透?生了病還不值當呢。再說了,陰天蝦也沒法曬。”
    “好吧,今天就不去了,我幹嘛呢?洗澡吧。老姑奶奶,一會兒我洗澡,你要不斷地給我往澡盆裏加熱水,不然水涼了,會感冒的。”
    老姑奶奶說,“知道了,你奶奶愛幹淨,也是這樣洗澡的,都是我給她加水。”
    “你也洗吧,我給你加水。”竇豆朝廚房走去。
    “我不洗,太費事了,那塑料帳子貼到身上,冰涼冰涼的,人家成年六輩子不洗澡,也沒見少了什麽,我還一個月到鎮上洗一次呢。
    你奶奶沒準就是洗澡洗得生了病,夜裏什麽時候走的,也沒人知道,你爺爺就是塊木頭疙瘩。”
    竇豆替爺爺辯解道,“那也不能怪我爺爺,我奶奶總嫌棄我爺爺髒,不願意跟他睡一頭,所以,我爺爺就沒法及時知道她的情況嗎。
    這個新奶奶就不嫌棄我爺爺髒,人家還嫌我爺爺香呢,所以,人家兩個就能如膠似漆的蜜裏調油。
    我去燒水支帳子了,您先去看會子電視吧,一會兒我叫你。”
    竇豆站在條凳上,把竇媽媽帶來的塑料帳子,係在廚房的房梁上,支了起來,在帳子的下麵放上塑料大盆。
    嘩嘩啦啦,天還真是下雨了。
    洗完澡,竇豆淋著雨飛快地從廚房跑出來,鑽到堂屋裏,赫然發現有人正坐在八仙桌旁看書,仔細一看,這不是菊地嗎?他怎麽淨做些神出鬼沒的事?
    竇豆一邊拿幹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問“你怎麽又回來了?我爸媽呢?”
    菊地說“把他們送到家後,我就回來了。”
    竇豆奇怪道“你不是說明天回上海嗎?”
    “我變卦了,計劃趕不上變化嘛。”菊地燦然一笑,竇豆有一時的愣怔。
    實在是菊地長得太好看了,笑起來更是陽光明媚,竇豆突然生起了想了解他的心思“你回來幹嘛呢?你不會是無業遊民吧?難道你也沒工作?也是像我這樣的待業青年?對了,忘了問你,你什麽時候又回中國的?年前不是說回日本了嗎?”
    菊地有些心堵“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我,都哪輩子的事了?對我也太忽視了。”
    竇豆見他不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還以為他不願意說呢,隨轉移了話題“你還是回上海吧,這裏你住不慣的,尤其是這樣的下雨天,到處都是泥巴,也沒有洗澡的地方。”
    菊地似乎很是無奈地說“現在想回也沒法回了。”
    竇豆問道“為什麽?”
    菊地調皮道“下雨天,留客天,車子出不去了。”
    竇豆認真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你留下來,村裏人會說閑話的。”
    菊地好奇道“哦,他們會怎麽說?”
    竇豆臉一紅,沒搭話,而是對老姑奶奶說“老姑奶奶,今天咱們娘倆個睡一個床吧,讓小菊睡你那屋。”竇豆故意把菊地說成小菊,這樣比較接近中國人的習慣。
    老姑奶奶答應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菊地一眼兒去了西廂房鋪床、收拾被褥。
    菊地問道“姑奶奶說你剛才在洗澡。”
    “嗯,怎麽了?”
    菊地說“我也想洗。”
    竇豆有些無奈“你跟著瞎參合什麽?你以為在這裏洗澡很舒服呀?”
    菊地堅持說“我想洗嗎,找找浪跡江湖的感覺。”
    “呸吧!找江湖的感覺別到這裏來,到小說電視裏去。人家那是在木板房中央,放一個深深的大木桶,桶裏撒著很多花瓣,更重要的是天氣不冷不熱,裸露著半截身子正合適,美麗又動人,多有情調啊!
    我這裏,就是一個塑料帳子,粘在身上哇涼哇涼的,塑料大盆也很淺,水一會兒就涼了,還得有個人專門把熱水往大盆裏添。
    廚房就是搭在堂屋邊上的小匹叉,又矮又髒,還有股煤氣味兒,一點浪漫情調都沒有。”
    菊地笑著沒說話,突然拉著竇豆衝進外麵的雨地裏,往廚房鑽去。
    “我一定要洗,你給我續熱水。”菊地執拗的說。
    “你神經病呀。”竇豆揉著被攥痛的手說“真要洗的話,讓老姑奶奶來給你添水。”
    “不要,老姑奶奶來添水就沒情趣了。我都不怕你占我便宜,你怕什麽?”
    竇豆臉一紅,說“我才不占你便宜呢。”
    菊地死皮賴臉的說“我就想讓你占我便宜,怎麽,不敢呀?”
    竇豆說“你不要給我來激將法,誰怕誰?你去拿換洗衣服,我給你燒水,有種你就當我麵脫光。”
    菊地壞笑著說“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去拿衣服了。不對,我沒帶衣服,沒衣服換。要麽,把你的衣服借給我穿?我不怕被拋棄。”
    哦,就這樣的事記得清楚,不正經!
    竇豆把大鍋放在爐子上,拉開爐口的鐵板,在鍋裏兌上一大鍋水,她對菊地說“你把盆裏的水倒掉,再用缸裏的清水涮涮盆。”
    菊地乖乖的把大盆裏的水倒進小盆裏,一盆一盆往外麵潑,竇豆鑽進雨裏,跑到隔壁堂屋,翻箱倒櫃的找爺爺落下的舊衣服。老姑奶奶問“現在翻那些衣服幹嘛?”
    竇豆說“有用。”
    然後抱著衣服、拿了本書就重新鑽到廚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