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焚情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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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上海!
倪憲鵬沉默不語,好像沒聽到王開米的問話,悶著頭繼續切菜。
又是這種死樣子,不吭不響的,每每讓王開米抓狂。
王開米惱了,一把奪掉倪憲鵬手中的菜刀,凶巴巴的問道“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白鐵原是誰?”
王開米原本就是想了解一下作為畫家的白鐵原,而倪憲鵬卻誤認為王開米一定是在畫廊老板那裏聽到了什麽,是明知故問,故意來找茬兒了。
他把圍裙解開,往灶台上一扔,氣急敗壞地說“白鐵原就是那個被你設計趕走的女人!你高興了吧?”
這話無異於一顆炸雷,把王開米給震懵了。
也把王開米的歇斯底裏給成功地又點爆了。
“啊?白鐵原就是那個女人?那個所謂的你媽!怪不得你給畫廊老板留了電話號碼,原來你去畫廊就是為了找她!
倪憲鵬,你不是人,你吃著碗裏的瞧著鍋裏的,你欺騙我的感情……”
王開米不顧一切地衝到倪憲鵬身前,不管不顧地去撕扯他,抓撓他。
倪憲鵬一把把王開米甩到一邊,“我不是人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何苦還糾纏著我不放。
我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別逼我把事情做得太絕,到時候我們都難看。”
倪憲鵬幾步跨出廚房,竄到門口,換上皮鞋逃也似的拉開門走了。
他知道,如果他不盡快逃離,王開米的哭鬧、瘋狂、認錯、發誓賭咒的大戲就要上演,他實在受不了她這一套。
一陣晚風吹過,逃出去的倪憲鵬從方才的混亂中清醒了幾分,他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的捋了捋。
猜測著王開米用一萬元購買白鐵原《月眠鳥囈》的目的,冷靜的倪憲鵬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在王開米麵前說過白鐵原的事,更沒對她提過白鐵原的名字。
這是他的禁忌。
也是她經常歇斯底裏的一個由頭,一想起那個所謂的“鵬鵬奶奶”、“你媽”,她就忍不住發作。
她覺得這些都是倪憲鵬故意設下的騙局,盡管都是以前的事,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一涉及到白鐵原,她就不能忍受。
再加上他前妻,他兒子,王開米更是覺得,她委屈。
她今天向自己打聽白鐵原可能純屬無心,而自己則認為她是故意找茬兒,假如她知道白鐵原就是我家的白鐵原,以她對白鐵原的排斥、嫉妒,她是斷不會花一萬元去買她的畫來討好自己的。
王開米此時此刻一定是痛苦傷心極了。
今天,確實誤會她了。
想到這兒,倪憲鵬就折回身,打算往家走。
但是,想到他跟王開米之間已經進入到互相猜疑、互相不信任的惡性循環的地步,他就忍不住歎息
倪憲鵬呀倪憲鵬,你還是個男人嗎?做人怎麽這麽失敗呢?
第一次婚姻失敗怪前妻,這次戀愛失敗,還能怪別人嗎?都怪別人嗎?
倪憲鵬扔掉手中的煙頭,快步往家走去,他打算好好跟王開米談談。
如果鐵了心的跟自己過,第一,每個雙休日,兒子一定要接回來,她願意的話,可以在家,不願意看到兒子,她可以躲出去。
第二,每年至少接父母過來住一段時間,如果她不同意,也可以躲出去。
自己就這兩點基本要求,如果這兩點她都不能接受,那麽他們之間徹底免談,今後誰走誰的路,至於其它的,都隨她意。
以後白鐵原就塵封起來,不再想她,就當他們之間種種譬如昨日死。
倪憲鵬還沒走到自己家時,就聽到自家單元鬼哭狼嚎的喊叫一片,失火了!有人大喊著快報警呀!
倪憲鵬驚慌失措的加快了腳步,等他跑到跟前一看,差點暈死過去,黑煙已經從他家廚房的窗子裏往外冒了,他心說“不好!王開米一定還在房裏。”
家門口圍著幾個鄰居,看到倪憲鵬衝過來,七嘴八舌的說“這下好了,房主回來了。”
“已經報了警,救火車很快就到。”
倪憲鵬顧不得這麽多,他擠進人群,就去開門,門已經被熱氣給吸住,推不開。
好心的鄰居拉住他說“不能再進去了,再好的東西都不能要了,命要緊呀。”
倪憲鵬顧不得說話,甩開那人的手,用力把門撞開,他大喊著“開米!開米!”鑽進了屋裏。
他憋著一口氣在煙霧彌漫的房裏摸索著,喊著,王開米在衛生間的角落裏縮成一團。
聽到倪憲鵬的呼喊聲,她拚出最後的力氣應了一句“老公!”就昏死了過去。
倪憲鵬冷靜地把毛巾沾滿水,披在王開米和自己頭上,抱著王開米,冒著滾滾濃煙、和客廳裏越來越烈的火跑出了房間。
他的衣服上幾處著火,全身刺痛,出來後有人把王開米從倪憲鵬身上架下來,並把倪憲鵬拉到隔壁家的衛生間裏,打開水龍頭往他身上澆,這時候,救火車恰好趕到。
倪憲鵬顧不得那麽多,帶著王開米,坐了一位好心鄰居的私家車,趕到醫院。
匆忙中,他不知道,有人正躲在人群裏,關切的注視著這一切,看到他們平安無事的坐車離開,才輕輕的噓了口氣。
倪憲鵬身上有幾處輕度燒傷,王開米因驚嚇過度、再加上窒息,一時沒有蘇醒,醫生在給她注射的點滴中,加了安定,暫時住院觀察。
第二天上班時間,倪憲鵬打電話把昨晚發生的事跟唐海平匯報了下,並替自己和王開米請了假,唐海平派了韓龍到醫院替下倪憲鵬,讓他回家休息一下。
倪憲鵬走的時候,王開米還沒蘇醒,倪憲鵬簡單的給韓龍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大火洗劫過的家,肯定是廢墟一片,他今晚睡在哪裏都是個問題。
倪憲鵬穿著昨晚那件被火燒破幾個洞的衣服,先進了一家服裝店。
所幸自己那幾張關鍵的卡、身份證一直都帶在身邊,那功能較強,能裝很多卡的錢包還是白鐵原給他買的。
昨天晚些時候,白鐵原去了老丁畫廊。她離開倪憲鵬家,把自己安頓好以後,就外出旅遊了。
在涇縣桃花源住了一個多月,創作的十多幅畫,全都交到了老丁畫廊。
老丁告訴她,說倪憲鵬在到處找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對她說。
自從她搬出倪家,他們再也沒有聯係過,倪憲鵬現在找她,沒準跟她的家裏有關。
白鐵原知道倪憲鵬一直在做澧西的生意,也知道自己是誰,不然之前他也不會試探她,故意跟她談起澧西縣縣長李萌了。
一想到澧西她心裏就不能平靜,她既討厭那裏,又想知道那裏的情況和李萌的近況。
回來後,一進小區就聽說38棟著火了,救火車剛剛呼嘯著開過去!
白鐵原當時心裏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加速往38棟那個自己住過很久的地方跑去。
離老遠,就看到狼狽的倪憲鵬抱著王開米在鄰居的左擁右護下,上了一輛私家車,飛快地開走了。
她看到倪憲鵬全身濕淋淋的,非常狼狽。後背上,幾處燒糊的窟窿裏,露著燒焦的皮膚,她心裏不由得一陣抽痛。
這種痛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他痛、再為他傷了,可是看到這時候的倪憲鵬,她居然有種心痛的想死去的感覺。
她甚至冒出一種很傻的感歎如果還是跟自己在一起,她絕對不會、也不允許他受一點傷!
救火車很快滅了倪憲鵬家裏的火,白鐵原第一個鑽進冒著餘煙、刺鼻難聞的房子裏。
她看到自己的畫作《月眠鳥囈》平鋪在客廳裏靠西牆的餐桌上,被燒的還剩下四分之一。
靠東的牆壁上,那幅《山鬼》已經被燒成灰,隻剩下牆上一片焦黑。
倪憲鵬的臥室裏烏黑一片,那幅《山莊垂釣圖》掉在地上,被大水衝的不辨顏色。
這套房子,唯一完好的隻有自己住過的臥室,當時可能關著門,才幸免於難。
不管怎麽說,自己用過的床、被子、桌子、電腦等等還完好無損,給倪憲鵬留著一個可以睡覺的窩。
白鐵原習慣成自然的、把倪憲鵬胡亂堆著的被子疊好,又把被單拉平整,把煙灰缸裏的煙頭倒掉,把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歸歸類……
為防歹人趁虛而入,白鐵原出來時,順便把鑰匙插到鎖眼兒裏旋了兩圈兒,把這間燒痕累累的臥室的門鎖住。
警察們詫異的看著她,白鐵原也沒做解釋。
一直等到警察離開,她才出門。出門時,她試了試大門的鎖頭,發現鎖頭並沒壞掉,她把大門也給鎖上了。
她想,幸虧當時忘記歸還他的鑰匙。
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住處,她心事沉重的胡思亂想了一夜沒睡著,她多次想打倪憲鵬的電話問問情況,但是終因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而沒有打出去。
倪憲鵬回到自己的小窩裏,又累又餓,身上到處都痛。
麻木地打開自家的房門,一片狼藉他也沒任何感覺,現在除了身上的燒傷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外,他幾乎就是個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活死人。
白鐵原住過的臥室,雖然門已經被燒得斑斑駁駁,但是還緊緊的關閉著,沒準裏麵沒燒著。
倪憲鵬帶著幾分僥幸的心理,打開這扇門,發現這間臥室的確還完好無損,看到被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倪憲鵬頓時睡意大起。
倪憲鵬這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多鍾,背上一陣陣的疼痛把他從沉睡中拉回到現實裏來。
他翻身下床,四下裏看了看,才發現這間臥室被收拾得很幹淨,跟外麵的客廳儼然是兩個世界。
這種幹淨整齊的風格是那麽的熟悉,是屬於白鐵原的,倪憲鵬的眼睛不由的濕潤了。
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套新衣服,他穿起新衣服,走到客廳裏,驚奇的發現殘缺的餐桌上鋪著一張幹淨的報紙,報紙上放著一個黃色保溫飯盒。
他打開飯盒,看到飯盒的上麵放著一層米飯拌菜,底層是熱乎乎的排骨白蘿卜湯。
倪憲鵬以前不喜歡吃蘿卜,小時候在農村吃蘿卜吃夠了,可是白鐵原總有法子讓他吃各種蘿卜,她說蘿卜是小人參,一定要吃。
從昨晚到今天,他還粒米未食、滴水未進。他坐下來,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飯菜,吃著那熟悉的飯菜,倪憲鵬的眼淚滴到了飯裏,他就著自己的眼淚,吃完掃淨一盒飯。
吃完飯,倪憲鵬給韓龍打了個電話詢問王開米的情況,韓龍悶聲悶氣的說“開米出院了,現在住在我這裏休息。”
倪憲鵬充滿感激地說“謝謝你啊兄弟,我一會兒就去接她,我們家還有一間臥室沒燒壞,還可以住人。”
韓龍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如果有時間的話出來一下吧,我們見個麵,有些事我想跟你當麵談談。”
他們約在公司附近的一家湘菜館,倪憲鵬剛吃過飯不久,不餓,就陪著韓龍喝了幾杯酒,韓龍端起酒杯對倪憲鵬說“倪總,倪哥,我敬你是正人君子,也感謝你對王開米的嗬護。”
倪憲鵬不解的說“韓龍,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我們家的事怎麽輪到你來感激了?”
韓龍表情複雜的說“你們的家事?現在已經不是你們的家事了,而是我們的家事。
你和開米的事,開米都對我說了,你們之間根本就沒什麽感情,開米跟著你,隻能受委屈受傷害。”
倪憲鵬沉痛的低下頭說“是,都是我的錯,讓她跟著我受盡委屈,以後不會了,請你轉告開米,我以後一定好好待她。”
韓龍嘴角上揚,說不出來是真笑還是假笑“我不會再把開米交給你,如果昨天不是你及時趕回來,開米可能就被大火燒死了。
你不覺得後怕嗎?開米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個烈性女子,萬一出了人命,你今後會後悔一輩子的。”
倪憲鵬囁嚅著說“我知道,我是對不起她,很對不起她,我會彌補她的。”
韓龍嘲諷說“你怎麽彌補她?娶她?”
倪憲鵬老老實實的說“嗯,隻要她願意,我馬上跟她結婚。”
韓龍憤怒地說“晚了,她已經對你心灰意冷了。明天我就去公司請辭,我會帶著她到一個遠離你的地方去。”
倪憲鵬一時無語,隻能一個勁兒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讓我再見她最後一麵吧,讓我當麵向她道個歉,我真是後悔得要死。”
看到倪憲鵬真誠、內疚、痛苦的表情,韓龍歎了口氣,說“唉!她一點都不怪你,她說,造成今天這個局麵,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你一直都明確的告訴她你們之間不合適,是她設計逼你接受她,並強行賴在你們家不走,趕走你真正喜歡的女人。
昨晚,你生氣出門以後,她在家裏發起了瘋,她失去了理智,本想一把火把那個女人的畫給燒掉的,沒想到引起了火災。
火災開始時,她為了讓你後悔一輩子,想到了死,結果大火起來後,她害怕了,想跑出來已經晚了,她就躲到了衛生間裏。
就在她覺得自己必死無疑,已經絕望的時候,你冒著生命危險衝進來,把她救了出去。
她說那一刻她原諒了你的一切,她今天在醫院裏醒來後,哭了半天,說她不能再這樣跟你自相殘殺了,她說你是個好男人,但是不是個好愛人,她決定放你回到自己所愛的人身邊去。”
倪憲鵬暗啞著嗓子說“替我謝謝她,謝謝她,隻要她開心,我什麽都無所謂,真的,什麽都無所謂。”
韓龍酸酸的說“她說,把你整的一夜間無家可歸,家徒四壁,她很抱歉,也沒臉再見你,她讓我轉告她的歉意,說很對不起,說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喜歡的女人。”
倪憲鵬苦笑著說“怎麽找?到哪裏找?她可能恨死我了,我倪憲鵬不是男人啊,總是讓喜歡自己的女人受傷害。”
想起當初自己對白鐵原說過的那些絕情話,以及今天飯桌上的保溫飯盒,倪憲鵬的眼圈紅了。
看到倪憲鵬一個老爺們眼圈兒紅了,韓龍同情的說“倪哥,這段時間真是難為你了,我知道開米不是個省油的燈。”
倪憲鵬苦笑著說“也許她跟你在一起就是省油的燈了,我們根本就是兩代人,有不可逾越的代溝呀。”
倪憲鵬心裏百味雜陳,但是卻有種獲得新生的輕鬆,雖然辛辛苦苦經營的小家被燒毀了,但也燒掉了一段時間以來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愛枷情鎖。
回到家裏,他看到桌上的黃色保溫飯盒換成了綠色保溫飯盒。
他迫不及待的打開飯盒,裏麵放著兩個饅頭,一盒素菜和一盒用蓮子、紅棗、桂圓、糯米等煲出的八寶粥,他有太久沒吃到白鐵原煲的粥了。
他肚子裏裝了一肚子悶酒,已經吃不下飯,但是,他卻把那一大盒粥喝光了。
知道白鐵原就在他的身關注著他,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孤單,一時間,他心裏充滿了希望。
吃完了粥,他就動手整理燒焦燒糊的家,他要盡快把它收拾一新,好把白鐵原找回來,他們還像過去那樣,過著相安無事的平靜生活。
他在臥室的地下,找到了王開米的手提包。
他翻出包裏的東西,雖然包裏的東西全部濕透了,可是那些身份證、銀行卡之類的還都完好,惟有那款手機壞掉了。
倪憲鵬把王開米包裏能用的東西,全部清洗了一遍,仔細的擦幹淨,他想,這是自己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由衷地希望她以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