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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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山縣衛生院,建立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靠近縣城山區,條件十分落後。三年前某個深夜因為電路老化引發大火,死傷慘重。”副駕上一名穿著醫護白大褂的女子拿著材料,挑起眉:“隨後衛生院被徹底廢棄,在當地一度有過鬧鬼的傳說。”
為了避免引起當地人注意,進入縣城後他們換了小車,後排白晟囂張地架著長腿占了兩個座,沈酌被他擠得貼在車窗邊,抱臂假寐裝看不見。
“申海市監察處驗屍官水溶花,大我三屆的學姐。”陳淼一邊親自開車一邊殷勤介紹,然後大拇指一點後排:“白哥。”
白晟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女驗屍官:“我發現貴監察處的裙帶關係相當嚴重啊,沈監察是學長,驗屍官是學姐,第二行動組長是學弟……你們的公務員崗位不會還在搞學術世襲製吧?”
水溶花長長的卷發盤起在腦後,成熟嫵媚而幹練,微笑道:“我們中心研究院本來就是搞基因工程的,五年前進化發生時全國的隕石都被送來我們學校了,導致很多學生一夜之間突發進化,甚至連嶽颺和傅琛也是——”
沈酌微微一動。
水溶花聲音登時頓住,少頃才笑道:“……也是我們研究院的同門呢。算起來大家都沾親帶故的,找工作互相內推嘍。”
白晟笑起來,向水溶花脖頸間的金屬項圈揚了揚下巴:“美女,你是a級?”
“我不是戰鬥型的,弱a而已。”水溶花眨眨眼睛,“回頭遇到危險千萬記得你先上,我把這次的外勤津貼打給你,好嗎帥哥?”
白晟謙虛地:“哎呀那怎麽好意思,我們新時代男德班優秀學員遇到危險躲在小姐姐身後是要被拖出去物理閹割的。話說回來小姐姐給個內推機會吧,我打賭你們沈監察現在滿腦子隻想著把我踢下車,我找不到工作啃老已經很久了……”
這時汽車停下,前車跑下來一個監察員,過來敲了敲車窗:“組長,我們到了!”
前方山林起伏,曠野上矗立著一座焦黑殘破的建築,樓上兩層燒得基本隻剩水泥架構了,隻有地麵半層還剩個形狀,勉強能看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縣城風格。
沈酌起身推門下車,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轉身一手撐著車門,定定地望著白晟:
“鄙處招聘要求,正式職工須有理工文史碩士以上學曆,生化環材均可,但不接受哲學係畢業生,抱歉了白先生。”
空氣靜止了。
白晟一臉不可思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深吸一口氣,鄭重道:
“‘哲學是在最廣泛和最普遍的形式中對知識的追求,哲學是全部科學之母’——1905年,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沈酌禮貌回答:“哲學已死。2010年,史蒂芬·霍金。”
“………………”
沈酌說:“代我向令堂致哀。”然後甩上車門轉身走了。
說是地處縣城,其實已經是縣城郊外靠近山區了,隨著人口遷移和耕地退化,周邊顯得更加荒涼。
焦黑的牆體裸露著,破碎的老式玻璃窗仿佛一隻隻空洞的眼睛,仿佛蒼茫天穹下一座安靜的墳墓。
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據說是從三樓開始燒起的,因此越往上毀損得越嚴重。頭頂木板全部蜷縮、張開,像一片片碩大的死魚鱗。龜裂的地麵上堆滿了黑炭狀的雜物,二樓一段走道的牆壁上布滿了淩亂的黑手印,應該是逃生時慌不擇路留下的。
“沒逃出去。”水溶花示意沈酌看樓梯拐角,手印消失盡頭處,有一個小小的、蜷縮的碳狀黑影印在牆角裏。
那是逃生者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三年前衛生院被燒毀,三年前野田兄妹倆被圓桌會開除後特地來到這裏,有什麽關聯嗎?”陳淼摸著下巴思索,“會不會大火就是他們放的?”
水溶花實事求是地提醒他:“但火災發生在他倆被圓桌會開除的一個月以前。”
“那也說不通啊。一座廢棄的衛生院,還有鬧鬼傳聞,連當地人都不來,她是從什麽地方知道這裏的?有什麽東西會引起一個偏激進化主義者的興趣?”陳淼突然來了靈感,一臉緊張地轉向沈酌:“學長,你說這座衛生院裏該不會隱藏著什麽能毀滅人類的終極武器吧!”
沈酌緩緩回頭盯著他,眼珠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
大家對這一幕都很熟悉。當年研究院裏二十歲的沈老師看著台下一群麻瓜學生,也是同樣的眼神。
“……”陳淼自覺地:“好的學長,我再想想。”
從窗口向外望去,他們帶來的四名監察員已經把車停在樓下,開始迅速搜查整座建築,用儀器仔細勘測周邊任何細微的異能波動。
白晟悻悻地坐在車裏,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搜索什麽。一名監察員恰好路過,定睛一看登時驚了:“白哥,你搜往生咒幹嘛?”
“為我的哲學母親往生超度。”
“……”
“順便,”白晟冷冷道,“今晚本來想請你們全體去米其林三星吃龍蝦的,現在隻能委屈大家陪我一起吃白水青菜守孝了。”
二樓窗口沈酌:“……”
沈酌一手扶額不語,這時另一名手下三步並做兩步從樓梯上來,急道:“監察官,陳組長,您們能下樓來看一眼嗎?”
陳淼問:“怎麽?”
“我們在一樓拐角病房裏發現了很多不同尋常的痕跡。”手下似是非常疑惑,“很多……腳印。”
一樓走廊最盡頭,是一間狹小破敗的病房,四麵牆壁黑黃交錯,靠東放著一張鋼絲床,風從灰蒙蒙的破碎玻璃窗裏呼呼灌進來。
燒裂的地板大塊剝開,縱橫交錯赫然幾十個鞋印。
“鞋底花紋類似女式平底單鞋,腳長在25.5c之間,腳掌寬度在10.5c之間,推算對方身高應該是。”沈酌從地上站起身,“167厘米左右,符合野田洋子的體型特征。”
在邊上低頭記錄的陳淼頓時“哦喲”了一聲:“還真是她?”
“從鞋印邊緣的清晰程度判斷,應該是半個月以內留下的。”沈酌看了眼腕表,“確切地說,13天又19個小時以前。”
陳淼登時就震驚了:“這都能看出來?!”
沈酌沒有回答。
“學長你太厲害了,這麽精確的嗎?怎麽看出來的?你真的一點異能也沒有嗎?學長,學長!”
沈酌仿佛沒聽見一般擦肩而過,身後水溶花歎了口氣,用手機搜出過去半個月的氣象記錄,舉在呆若木雞的陳淼麵前。
“14天前的那個中午泉山縣大風7級,鞋印不會是那之前留下的,否則邊緣痕跡不會那麽清晰。同天深夜11點附近下了場驟雨,所以靠近窗口的鞋底花紋上有放射性水滴覆蓋,從水滴直徑和落地角度可以推算出當時的風速、風向、準確降雨量。綜上所述,野田洋子來到這座衛生院的時間非常確定,是那天的下午4點到晚上11點之間。”
陳淼:“……”
水溶花靠近小聲問:“坊間傳言,指點你碩士畢業論文那段時間沈酌天天吃降壓藥,是真的嗎?”
“…………那不是真的!”陳淼十分委屈,回頭大聲:“學長!告訴我你沒有吃降壓藥!”
沈酌置若罔聞,半蹲在地觀察著什麽,眉角微蹙。
“學長?”
陳淼好奇地湊上來,皺眉觀察片刻,才發現地上有幾條不甚明顯的、長長的痕跡通往門外:“這是……輪胎?”
“輪椅,”沈酌輕聲道。
“——哈?”
陳淼大出意料,低頭仔細一瞅,頭頂幾乎蹭到了沈酌的手。但緊接著身後傳來一股巨力,差點把他淩空提起來,陳淼慌忙掙紮回頭:“白、白哥!”
白晟單手拎著他後頸,和顏悅色地問:“你知道為什麽小明的爺爺能活到九十九歲嗎?”
“……”陳淼問:“因為小明的爺爺不好奇地上的輪椅印是誰留下的?”
白晟說:“因為小明的爺爺知道跟學長保持合理的身體距離。”
陳淼如遭雷劈,回頭求救地看向沈酌,卻發現他學長正一言不發盯著地麵,仿佛已經給自己進化出了某種超能力,把白晟一切不正常的言行都屏蔽到了五官感知之外。
白晟跟拎小雞崽一樣把陳淼拎到身後去,笑嘻嘻回頭:“沈監察。”
“唔。”
“你看到床上的影子了嗎?”
鋼絲床已經被燒黑了,半傾斜地靠在牆角。除非跪在床邊仔細觀察,否則很難看出灰黑的鋼絲彈簧上,有一具被燒縮水了的、平躺的黑影,頭顱、軀幹、四肢宛然。
是個被燒化了的人。
沈酌站起身,無聲地呼了口氣,“——‘榮先生’。”
“半個月前野田洋子不是一個人來到這裏的,跟她一起離開的還有進化源的真正貨主,榮先生。因為這個人雙腿殘疾,所以地上才會留下輪椅的痕跡。”
“有一件事我們想錯了,野田洋子不是劉三吉的同夥,而是‘榮先生’的。劉三吉可能因為偷竊進化源被抓,所以被榮先生脅迫做一些事情,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劉三吉敢冒著終身監禁甚至處決的危險,主動跑到高架橋上來攔我的車。”
白晟向鋼絲床上一揚下巴:“那這位倒黴仁兄呢?”
沈酌皺起眉角,半晌道:“我有一個懷疑……但很難確定,除非能看到當時的場景。”
“?”
白晟沒明白他的意思,隻見沈酌伸手一招。
不遠處水溶花立刻會意地走上前來。
“水溶花的異能非常特殊,她曾經被一個未知生物附身,但對方性格凶殘,曾經差點一次性殺死一百多個人,社會危險性極大。所以我設法與這個未知生物建立了一個契約,平時把它封印在水溶花的潛意識深處,需要時隻有我能把它釋放出來。”
白晟十分好奇:“未知生物?”
沈酌說:“對,一個純精神係生物,研究院一度認為它來自地外文明。”
白晟一手捏著下巴莫名其妙,卻見水溶花對沈酌攤開右手掌心,但緊接著又遲疑了下,對白晟誠懇道:
“也許,小明的爺爺偶爾也會因為工作需要,而跟她的學長握一下手。”
陳淼一口水:“噗!”
白晟:“哈哈哈哈——”
小明爺爺的學長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陳淼立馬躲到他白哥身後。
但沈酌沒再理他倆,伸出右手自上而下地覆蓋在水溶花掌心上,低聲喚出了受召者的名字:
“我釋放你,伊塔爾多魔女!”
一股無形的、強大的異能從兩人交握的掌心散發出來。
緊接著,水溶花的右半邊臉發生了恐怖的變化。皮膚溶解,布滿血斑,仿佛被腐蝕一般裸露出怪異骨骼;右半邊身體急劇變異,肌肉呈現出血紅色,密密麻麻的血管像金屬鎖甲一樣覆蓋在手臂和右腿上。
與此同時,她完好的左側麵孔也發生了明顯的改變,妖冶迷人、豔光四射,卷曲的紅色長發垂到腰際,仿佛血海裏茂密的海藻;無數複雜花紋在她的左半側身體延伸,像某種古老的護身符,蔓延到左臂、左腿甚至左眼瞳孔。
這世上沒人能逃過左半邊魔女的致命吸引力,但同時她的右半邊身體又能讓所有人心膽俱裂。
美豔與恐怖的極致結合。
伊塔爾多魔女。
“啊……”魔女如釋重負,發出一聲撩人的呻吟。
沈酌立刻要鬆開兩人交握的手,卻被她一用力抓住了,繼而如豔麗的毒蛇一般依偎而上,指尖輕輕抬起沈酌的下巴:
“你想我了嗎,沈監察?”
緊接著她俯身一貼,嫵媚的麵頰幾乎貼在了沈酌臉上,笑容挑逗充滿暗示:“如果你讓我自由,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沒有人的地方,我可以讓你感受到很多很多的快樂,以及——”
她話音一僵。
一枚小小的銀色控製器出現在她眼前,沈酌冷冷道:“以及很多很多的高壓電。”
哐當一聲撞響,伊塔爾多魔女迅速後退,差點撞翻了桌椅。
“人類!!”她咬牙切齒拉扯自己脖頸上的金屬項圈,然而不論如何都扯不下來,隻能恨恨盯著沈酌,血紅眼珠裏閃現出不加掩飾的惡意:“總有一天我要讓這項圈鎖在你自己的脖子上,總有一天——”
沈酌一哂:“外頭那麽多進化者都想把這項圈套我脖子上,那又怎麽樣?他們隻能想想。”
“……”
“把三年前這間屋子裏的場景重現出來,別讓我命令第二遍。”
白晟扭頭小聲問陳淼:“你被電過麽?”
陳淼捂著項圈一臉震驚:“怎麽可能,我這麽溫順聽話!”
“……”
伊塔爾多魔女含恨盯了沈酌一眼,抬起血紅怪異的左手按在鋼絲床上,沙啞地念了句什麽。
那發音十分晦澀,仿佛是某種古老失傳的咒語,或者是從未在地球上出現過的語言。
緊接著,時空倒流的畫麵如洪水般呼嘯而至。
焦黑牆壁複原,龜裂地磚彌合,破碎的玻璃窗奇跡般自動關好;眼前一切都恢複到了三年前大火未發生時的狀態,屋內光線昏暗,散發出劣質消毒水的氣味。
鋼絲病床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個十分削瘦的男子,似乎還很年輕,但長年累月的昏迷讓他脫了相,麵容幹裂枯朽,鼻間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已經看不出他本來長什麽樣了。
白晟微微眯起眼睛:“難道他就是……”
“榮先生。”沈酌輕聲道。
順著沈酌的目光望去,鋼絲床欄邊夾著一張床頭卡,姓名那欄用圓珠筆潦草地寫著——榮亓。
白晟一手吊兒郎當地搭在沈酌肩上,俯身仔細打量那張床頭卡:“……這兄弟有點慘啊,鄉村衛生院的治療條件不太好吧。他這是得了什麽病?植物人?不會腦死亡了吧?”
沈酌剛要說什麽,就在這個時候,眾人身後響起一道陌生的、笑吟吟的聲音:
“你猜他們說這倒黴仁兄得的是什麽病,傅琛?”
——傅琛。
仿佛一道無聲驚雷,沈酌瞳孔遽然擴張。
他瞳孔幽黑得發寒,白晟清清楚楚感覺到掌心下那瘦峭的肩頭一瞬間就繃住了。少頃沈酌緩緩回頭,三年前的傅琛正站在病房門口,穿越了生死與時光,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室內一片死寂,人人都驚呆了。
白晟皺起眉頭,按了下沈酌肩膀,在他耳邊帶著安撫和提醒:“沈監察。”
三年前的傅琛背對著門外天光,但仍能看出五官非常俊朗,是那種走在校園裏會吸引很多注意的長相,脖頸上戴著一個標記s的金屬圈。
“不感興趣。”他抱臂打量病床片刻,挪開了視線,“走吧,蘇寄橋。我約了沈酌晚上九點在機場見麵,再晚要遲到了。”
一道纖細人影從傅琛身後轉了出來,赫然是個美少年,聲音柔和悅耳,仿佛才意識到什麽一般抱歉地“呀”了聲:
“怎麽辦,傅哥,沈學長要是知道了我倆單獨出來,不會生你的氣吧?”
作者有話說:
霍金不是那個意思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