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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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障啊,”白晟對光仔細端詳那慘不忍睹的成績單,良久發出深深的感歎。
    申海市大監察官坐在辦公桌後,黑西裝白襯衣,衣襟隻鬆了一個扣,露出清瘦修長的脖頸,側臉如白瓷般光潔,全身上下散發著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氣息。
    楊小刀盤腿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眉眼有種中二期少年特有的悶不吭聲的桀驁,拿眼瞅了沈酌半晌,終於忍不住問白晟:
    “爸,你跟他什麽關係?”
    白晟語氣帶著難言的滄桑與疲憊:“我上高中門門功課年級第一,大學還當過學生會長,我不配當你爸。”
    楊小刀麵無表情:“是你當年摁著我的頭逼我喊爸爸,說不喊就揍到我服的。”
    白晟:“這麽多年來你喊過嗎?”
    楊小刀:“這不是要找人去開家長會了嗎?”
    白晟深吸一口氣。
    憑你在外麵如何呼風喚雨指點乾坤,你兒子考完試叫你去學校開家長會丟人現眼,你就要去學校開家長會丟人現眼。
    早年白晟剛收養楊小刀的時候,確實雄赳赳氣昂昂想要履行自己身為頭狼的職責,蹲在小學辦公室裏被各科老師圍著痛斥倆小時後什麽雄心壯誌都灰飛煙滅了,s級恥辱的淚水滴在了那張17分的數學試卷上。從此他一聽學校期中、期末考試就迅速把楊小刀拉黑,塑料般的父子情誼說翻就翻,還曾經冒充醫生發短信給學校老師,信誓旦旦說自己已經心髒病發死了。
    “親愛的監察官,請不要對我的遺傳基因產生誤解,他真不是我兒子。我這麽優秀的基因生不出這樣的兒子。”白晟轉向沈酌,沉重地道:“回頭咱倆親生一個你就知道了。”
    楊小刀:“……”
    楊小刀空白的目光在沈酌喉結和前胸來回移動,一臉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表情。
    沈酌已經學會對白晟所有的不正常言行都選擇性過濾了,麵上不見一絲變化,關上電腦抬起頭,那寒潭般的眼睛略微眯起,上下打量楊小刀。
    “……”
    申海市監察官的目光有種不動聲色的、壓倒性的力量,少年下意識向後一避,隨即又不自在地直起身,表情桀驁不馴:“你看什麽?”
    沈酌視線落在楊小刀什麽標記都沒有的左手上,停頓片刻後,站起身走到一臉敵意的少年麵前,居高臨下指了指他左衣襟。
    “?”
    楊小刀還沒反應過來,門外如狼似虎的警衛已經撲上前,一個按手兩個按腳,還有一個唰拉把楊小刀t恤領往下一扒。
    左側鎖骨下沒有任何異能等級標識。
    “!!”中二少年登時破防了,麵紅耳赤七竅生煙,瞪著沈酌向後一躥:“你、你要幹什麽!”
    “他身上進化的味道八百裏外都很明顯,左手或心腔位置卻沒有等級標識,說明他一直隱瞞自己的進化者身份,從未向政府備案過。”沈酌眼角向白晟一瞟:“為什麽?”
    白晟打著哈哈:“哎呀,五年前他還是個玩泥巴的小鬼呢,備不備案有那麽重要嗎?通融一下嘛……”
    “隻有張文勇那種劫機犯才會逃逸備案,因為要麽是準備犯罪,要麽就是已經犯過罪了。這小孩是哪一種?”
    空氣凝固了一瞬。
    “……”白晟揉捏著下巴思考片刻,終於做了決定,招招手示意沈酌過來。
    沈酌無動於衷。
    白晟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為人隨和脾氣好,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於是他伸手強行勾過沈酌肩膀,把他往邊上摟了幾步,一臉推心置腹的架勢,低聲說:
    “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別看楊小刀這孩子傻,其實他是個……苦命的孤兒啊。”
    沈酌一側眉梢略抬,示意你繼續演。
    “你那是什麽表情,不相信我有這麽高尚的情操嗎?”白晟搖了搖食指,“五年前我旅遊的時候,無意中在縣城裏遇到了身為流浪兒的楊小刀,當時他在可憐兮兮地沿街乞討,瘦骨嶙峋,備受欺淩,又矮又小……”
    沈酌無言地望向楊小刀。
    才十六歲的少年,個頭直躥一米八,單說身高已經與沈酌平齊,體格像條精悍強壯的小狼。
    白晟板著沈酌的下巴,硬生生把他臉扳回來,示意你別看他你來看我。
    “我後來打聽才知道,他自小父母雙亡,沒上過學,忍饑挨餓,受盡欺淩……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簡直就是十八畝地裏的小苦瓜秧子。被迫無奈我隻能收留了他,資助他上學……”
    沈酌兩根手指捏著那張鮮紅的成績單,像捏著什麽髒東西:“為了向監察處隱瞞他的進化者身份,苦心安排他在偏遠縣城裏上學?”
    “大家都這麽熟了,別說這麽傷感情的話嘛。”白晟一臉誠懇,“要早知道監察官你人美心善,我早就麻溜把他送來申海再把監護權完全交給你了,要打要罵要上補習班全憑你一句話,哪兒來今天這張丟人現眼的15分化學試卷?”
    沈酌上下打量白晟,白晟回以君子般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的謙和神情。
    “——‘白晟,27歲,五年前進化為s級後,立刻展現出了極為典型的頭狼本能,熱衷於到處尋訪那些不被社會接納的同類,納入自己的領地,並予以庇護,在申海市中心擁有一處名為爛尾樓的進化者固定聚集地’。”
    沈酌麵無表情念出當初監察處對白晟的調查報告,然後拍拍s級的肩膀,毫不掩飾嘲諷:“讓我相信你旅遊時在路邊撿了一個11歲的進化兒童,不如讓我相信你曾經走路上撿了張彩票中了頭獎。”
    白晟謙虛而自得地摩挲著下巴:“啊,這麽說來的話我確實是買彩票經常中獎的體質……”
    “我不管你當年是怎麽收容他的,也不管這孩子身上有沒有案底。監察官手冊第十條第一款,監察官對轄區內的未成年進化者負有監護義務。”
    啪一聲沈酌把那張家長會通知書拍在白晟胸膛上,說:“三天內把他的學籍轉到申海來,另外安排他來監察處做備案,我要知道他的異能和進化等級。陳淼!”
    門外垂手恭候的大內總管立刻箭步而入:“在!”
    “我有個會要開,這對大小瑰寶可以離開我的辦公室了。”
    “是!”
    沈酌拿起桌上的文件,擦肩而過走出辦公室,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身後辦公室一片安靜,陳淼向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用眼神拚命示意他白哥束手就範,不要負隅頑抗。
    “……”楊小刀偷覷沈酌背影,一臉敢怒不敢言,半晌忍不住小聲問白晟:“這人到底哪裏好,除了臉?”
    白晟按著胸前那張家長會通知書,緩緩羞辱:“人家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念博士了……”
    ·
    啪一聲燈光熄滅,空蕩蕩的會議室裏隻有沈酌一人,天光隱約勾勒出長桌盡頭他清瘦的側影。
    下一刻,三維立體投影的光線從虛空迅速發散,勾勒出以假亂真的虛擬景象。
    周圍已經不再是現實情景,而是一座巨大黑暗的會議堂,唯有橢圓形會議桌上亮著熒熒白光。
    國際監察總署,十大常任監察官議會。
    長桌盡頭的1號席上,端坐著一個銀灰頭發冰藍眼瞳的北歐男人,是尼爾森總署長,麵前桌案上亮著藍光s標識。另有八張坐席分列在長桌兩側,其中2席與3席是紅s,4席是藍s;5席是紅a,6席是藍a,7席是紅a;8席和9席分別是紅b和藍b。
    長桌另一端,與尼爾森遙相正對的坐席上沒有字母,隻用幽幽藍光標著羅馬數字10。
    人類唯一的十號席。
    沈酌戴上傳譯耳麥,儀態雅致入座,聲音帶著一絲輕慢的譏誚:“諸君,晚上好。”
    長桌兩側的八張坐席上都沒有出現真人,隻有燈光亮著,應該都是通話連線。隻有尼爾森是真人直接上線的,他向後靠在椅背裏,漫不經心地用一支筆輕輕敲打自己額角,似乎有點迷茫:
    “晚上好,shen監察。啊,讓我想想,你們剛才突然把我拽進這場會議,今天的議題是什麽來著……”
    亮著紅s的2席上傳來一個年長女聲,帶著含蓄的嘲諷:“真是不出意料啊,尼爾森總署長。任何得罪shen監察的事你都會想方設法地竭力撇清一切關係呢。”
    “因為這場問詰確實不是我的本意啊。”尼爾森微笑道,帶著一點無奈聳了聳肩:“好吧,shen監察,很抱歉突然把你請來。這兩天總署收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監察官的請求,s級進化者白晟的異能因果律顯然讓大家倍感威脅,因此他們希望你立刻公布因果律的詳細數據,包括打擊範圍、失控概率、失控半徑,以及最重要的……嗯……”
    尼爾森戰略停頓,顯然不願意讓最得罪沈酌的那句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眾人都心情複雜地沉默著,那瞬間所有監察官內心都升起了同一個念頭——東方玄學。
    “克製方法。”9席上傳來一個忍無可忍的男聲,“shen監察,按照國際總署安全公約,我們需要知道因果律的克製方法!”
    沈酌笑了起來。
    他似乎對眼前一切詰問都毫不意外,坐姿甚至是舒展的:“任何具有強大危險性的s級異能都必須公布克製方法嗎?”
    9席有點暴躁:“那當然了,過分強大的異能必然會帶來威脅,難道我們不該維護各個轄區之間最重要的力量平衡嗎?”
    沈酌若有所悟地頷首不語,然後帶著請教的神情:“那你知道尼爾森總署長的異能‘暴君’的克製方法嗎?”
    尼爾森的笑容立刻淡了淡,9席話音一哽:“尼爾森先生是票選出來最為中立的進化者代表……”
    “你知道阿瑪圖拉女士,”沈酌向2席略一致意,“——的異能‘真主之輪’的克製方法嗎?”
    “國際總署有規定十大監察官可以對自身異能的詳細數據做出一定保留……”
    “那麽因91歲高齡婉拒了十大監察官席位的冰島s級哈爾帕女士,她的異能‘窺見’你知道克製方法嗎?”
    “窺見是預測型異能,本來就沒有克製方法!”9席怒道,“恕我冒昧,請問你在做什麽?這些例子都隻是狡辯而已!”
    “很抱歉,”沈酌遺憾地回答,“因果律也沒有克製方法。”
    長桌兩側陡然安靜。
    沒有人再出聲,空曠黑暗的禮堂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死寂。
    “因果律的唯一優點就是它無禮的、絕對的、不可解釋的強大,除此之外其他所有都是缺陷。當然,因為哲學係異能本身的特殊性,這些缺陷也難以在地球環境下做出具體測試。”
    沈酌站起身,雙手有禮地交疊在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長桌,從那張優美嘴唇裏吐出的字句也十分清晰柔和:
    “所以,如果各位堅持想知道的話,隻有兩種辦法:第一是我讓白先生親自去各位的轄區,現場為大家演示一次,雖然我估計各位的轄區最多也隻能被演示一次;第二是各位來到我的轄區,想盡一切辦法把白先生從我手裏挖走……”
    “億萬薪酬,香車寶馬,絕世美人,任何頂級的誘惑都可以來試。到時你們就會好奇為什麽這個s級對我如此死心塌地,但我想答案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
    沈酌略俯下身,環視長桌兩側,長睫如蝶翼般優柔,秀美唇角驀然一彎,那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不由怦然心動的弧度:
    “因為……東方玄學呀。”
    四麵八方一片窒息的安靜。
    沈酌微笑起身,眼神嘲諷,伸手按下退出鍵,身影消失在了巨大的會議桌盡頭。
    ·
    虛擬場景如潮水般退去,周圍恢複了申海市監察處辦公室的景象,落地窗外是漸漸西斜的天光。
    偌大房間空無一人,虛擬會議的邀請密匙還在無聲旋轉,沈酌視線落在上麵,毫不掩飾輕輕一哂:
    “……是怎麽做到智商比楊小刀還低的。”
    “阿嚏!!”
    與此同時,庫裏南後座,楊小刀猝不及防一個巨大的噴嚏,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探頭問駕駛席上的白晟:“罵我幹嘛?”
    白晟:“??”
    ·
    天光漸漸隱沒,華燈初上,夜車川流。
    b市,中心區。
    夜風挾著都市燈紅酒綠的氣息,掠過醫院大樓頂端。
    榮亓站在頂樓天台的邊緣,垂目俯視著腳下繁華夜景,沒人能看見他瞳孔深處閃爍著一絲異樣的微光。
    “榮先生。”他身後好幾道人影肅立,為首那個一頭綠色短發,正是麵帶憂慮的野田洋子:“這樣真的可行嗎?”
    榮亓抬頭望向夜空盡頭的地平線,不置可否眯起眼睛,須臾在眾人期待的仰望中搖了搖頭:“因果律本身是無法破解的。”
    “……”
    “完整的因果律武器甚至可以分離平行宇宙,扭曲進化時間軸,以及對低維文明實施字麵意義上的毀滅式打擊。當然完整的因果律武器不可被人類個體使用,人類基因能發揮出的上限,隻有因果律全部威力的千分之一,即‘存在抹消’。”
    “不過就算如此也是無法破解的,畢竟是宇宙級別的bug,想要暫時克製它隻有一個辦法……”
    榮亓無聲地呼了口氣,“也許答案就在這裏。”
    他向前踏出半步,下一瞬於大樓頂端飛躍而下——
    他仿佛從夜空中無聲降臨,身後月光照出樓頂招牌上的大字。
    中心區進化者專科醫院。
    走廊盡頭的病房門前,兩個正打瞌睡的值班員猝然驚醒,警惕失聲:“什麽人?”
    醫院雪白燈光下,仿佛憑空降臨般出現了幾個進化者。為首那個年輕人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皮膚白皙、身量很高,穿著黑色襯衣與長褲,眉眼間有種不動聲色的溫文爾雅,輕輕瞥了兩個值班員一眼。
    刹那間一種本能的恐懼從骨髓滲透心肺,值班員同時打了個激靈,伸手就從懷裏掏對講機:“各部門注意,一號病房遭遇入侵——”
    啪。
    伴隨著榮亓輕輕一個響指,對講機從手中滑落,兩個值班員同時僵住,視線茫然無知無覺,仿佛變成了夢遊的木偶。
    牆上時鍾正巧過了八點,時分秒三針合一的刹那間,醫院電梯打開了。
    野田洋子等幾個人同時回頭,卻見來人是一個穿藍色連衣裙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上下,麵色蒼白但神情鎮定,目光一掃走廊上這幾個陌生進化者,便準確地落在了榮亓身上:
    “……您就是榮先生?”
    “真準時。”榮亓看著時間表揚了一句,含笑伸出手:“來吧。”
    “……”
    “不用害怕,我說過會幫你借來一件報仇的工具,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每秒都變得漫長而安靜,良久後少女咽喉輕輕一滾,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穿過人群走向榮亓,隨著他推開了麵前的病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