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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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人?!”
    大山深處,人跡罕至,一座龐大山莊聳立在山澗湖畔,大門前十幾名進化者守衛同時怒吼失聲,抬頭望向遠處高空。
    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隻見對麵山巔之上,一個銀色頭發的北歐男子就像憑空降臨般出現,冰藍瞳孔自上而下俯視著腳下這座山莊。
    隨即他在眾目睽睽之中,一腳邁出山崖——
    隨著他臨空縱身而下,一頭頂天立地的狼王幻影出現在他身後,毛發雪白,高達百米,血盆大口如地獄深淵,發出震撼四野的長嗥,一舉撕碎了所有人的耳膜!
    s級異能,暴君。
    破壞鎮壓型異能,觸發到極限時會閃現奧丁之狼,所有被狼嗥聲浪覆蓋的進化者將一瞬失去所有異能,暫時退化為人類。
    退化時長視等級而定,從15分鍾到一個小時不等。
    尼爾森當空落地,腳邊是滿地肺腑血肉,因為一些低階進化者承受不住奧丁之狼的嗥叫而當場腹腔暴裂了,剩下的那些人則滿地打滾,淒厲慘叫,放眼望去觸目驚心。
    尼爾森視若不見。
    他穩步穿過屍山血海,跨過山莊敞開的大門。前方不遠處的別墅台階上,一個黑頭發的年輕男子正抬眼望來,白日夢異能在他身側閃爍著吊詭不祥的血光。
    “榮、亓。”尼爾森用生澀的發音一字字冰冷道。
    “這就是‘暴君’觸發到極致的效果嗎。”榮亓挑起眉,“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能理解他們為什麽讓你當總署長了。”
    尼爾森停住腳步,站在裹挾血鏽氣味的風中:“上路之前還有任何遺言嗎?”
    “有。”
    榮亓一步步走下台階,右手掌中光芒閃現,凝成了一把長約半丈、黑光凜冽的長槍,微笑道:“我有個疑問,難道你就從沒想過為何我一直盯著白晟不放,卻始終沒搭理過你嗎?”
    尼爾森呼吸一頓。
    隻見榮亓將那把長槍舉起,遙遙指向尼爾森眉心:“因為你們在我眼裏都不足為懼啊。”
    環形衝擊從他腳下爆發,能量如狂潮撲麵而來,甚至將尼爾森逼退半步,霎時瞳孔緊縮。
    這簡直不可能,暴君已經觸發到極限了,為何這個榮亓竟然還擁有異能?!
    “上路之前還有任何遺言嗎?”榮亓戲謔地微笑道。
    尼爾森迸出幾個字:“你……為什麽……”
    他話沒說完,因為這時榮亓臉上神情一變,突然感覺到了什麽,扭頭望向身後。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超s級異能白日夢漂浮在半空中,此刻陡然光芒四射,緊接著爆發出一片灼熱耀眼的清光;能量輻射像超速到失控一般急劇上升,短短數秒間甚至壓過了尼爾森與榮亓此刻的異能總和,甚至還在繼續翻倍飛飆。
    那根本就不是白日夢本身的能量。
    榮亓從那越來越可怕的輻射中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他最不願意遇到的氣息,從牙關裏輕輕吐出三個字:“因果律……”
    白晟竟然在這個時候,從內部將夢境瓦解了!
    在宇宙間至高無上的、不可違逆的因果律武器麵前,即便是超s級白日夢,也像泡沫那般不堪一擊,頃刻被徹底碾成了碎片。
    榮亓在那越來越強的光芒中閉上眼睛,他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白日夢破解法則:夢境解除時施術者將遭到嚴重反噬,甚至可能被越級反殺。
    下一刻,白日夢化作一支血紅利箭,宛若流星淩空破風,在尼爾森難以置信的注視下,一箭貫穿了榮亓的胸膛!
    世界變成了紅黑兩色,整個天地都被扭曲的色塊所填充。
    榮亓黑色的側影向後踉蹌半步,噗通重重回響,跪倒在了地上。
    鮮血從他胸前飆射而出。
    白日夢完成了對施術者的反噬,利箭從虛空消弭無形,呼嘯回歸千裏之外的原主蘇寄橋。
    山穀裏,榮亓全身浴血,有那麽幾秒間他看上去就像傳說中半跪在血海上的魔神。尼爾森愕然麵對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識到時機,一抬手從身後喚出了那頭蓄勢待發的百米巨狼——但緊接著卻隻見榮亓慢慢回過頭。
    他喘息著,向尼爾森露出了被血浸透的牙齒,那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你還不快走嗎?”
    “雖然現在需要費點力,但我還是可以殺死你的哦。”
    ·
    “……沈酌……”
    “……沈酌?”
    “沈酌!”
    無邊無垠的漂浮中,沈酌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廣袤空茫的世界,沒有天地,沒有邊際,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虛無。他就這麽漫無目的漂浮在虛空中,像變回了生命最初的量子,被一個熟悉炙熱的懷抱從身側擁著。
    是白晟。
    “你怎麽還沒走?”沈酌輕聲問,聲音帶著熟睡剛醒的沙啞。
    白晟低沉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我想陪你一起。”
    “……你看見了?”
    “嗯。”
    因果律失控後牽連半徑三公裏,但夢境的世界總共也就這麽大,無法再往外擴張了。被瘋狂吞噬的白日夢最終隻留下這空空的殘殼,像被大霧彌漫的世界,隨著能量不斷消散,一點一滴慢慢變淡。
    沈酌沒再出聲,就那麽靜靜地半臥在白晟臂彎裏,像竭盡全力奔跑的人終於能暫時停下來,感受這片刻的靜謐與安寧。
    “你不該跟進來冒險,”許久他平淡地道,“我有把握能出去。”
    “……”
    “你昏迷的時候體溫一直很高,我就猜到應該是夢見了火場,由此得出榮亓給白日夢設置的場景是入夢者一生中最慘烈的經曆。對我來說那範圍就很小了,肯定是青海爆炸和私刑拷問,但那也隻是捱打比較痛苦,並不值得恐懼。”
    “當白日夢無法激活入夢者大腦中的恐懼,它就無法造成傷害,自然會被破解。”沈酌悠然道,“這個異能的原理也不過如此。”
    白晟靜靜地聽著,半晌才回答:“我知道。”
    頓了頓之後,他又慢慢地說:“但我……我不想讓你自己破境,我不想讓你再經曆一次私刑拷打了……”
    沈酌抬頭向上望去,對上了白晟溫柔的注視。
    “我知道那些事對你來說都已經過去了,根本不算什麽,但我不想看到你在某個我無法觸及的遠方受苦,我不想看到他們對你加諸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對不起,我也曾經……懷疑過你。”
    有那麽一瞬間,白晟心頭陡然升起一股衝動,想要把自己回到申海的目的、想要調查他的事情、關於圓桌會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原原本本告訴沈酌。
    這要是按白晟以往肆無忌憚的性格可能他也就直接說了,但此時此刻他看著懷裏這雙平靜的眼睛,卻突然躥起一絲難以描述的,複雜的滋味。
    那是猶豫。
    一向有恃無恐、無所畏懼的白晟,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憂慮和顧忌。
    啊,原來我是帶著目的故意接近他的,沈酌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即便他表麵沒有反應,內心會不會對我感覺失望,繼而生出隔閡呢?
    “你是不是想說什麽?”沈酌仰頭注視著白晟的瞳孔,平靜地問。
    “……”白晟喉結上下一攢,別開目光:“沒什麽。”
    沈酌並不點破,也不以為意,隻收回視線疲倦地一哂。
    “沒關係,懷疑是正常的。你知道當我對所有人一口咬定傅琛操作失誤引爆進化源的時候,我心裏在想什麽嗎?”
    沈酌眼底的嘲諷更深了,說:“我在想,這樣的鬼話也有人信?”
    “……”
    “傅琛跟蘇寄橋搭檔執行過上百次任務,沒有一次操作失誤,不可能偏偏就在這一次失誤了,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我也心知肚明。但除了這麽說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總不可能真的說我一推門撞破他倆在接吻,傅琛情緒激動之下誘發了爆炸吧。”
    連沈酌自己都感覺荒唐,自嘲地搖了搖頭:“別說這麽荒謬的事更沒人信,最關鍵的是蘇寄橋還沒死,他還有5%的可能性以後會醒。我怎麽能冒險去指控他?”
    以白晟的智商,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沈酌的意思。
    蘇寄橋是青海爆炸唯一的證人,如果他永遠醒不過來了那當然最好,但他如果醒了,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跟傅琛偷情被沈酌撞破,從而導致傅琛情緒激動的。
    蘇寄橋但凡醒來,隻可能有兩種說辭:第一種是聲稱自己大腦受損,記憶不清,不知道進化源是誰引爆的——這是對沈酌最好的情況。
    第二種可能性,則是蘇寄橋一口咬定自己親眼所見,進化源就是沈酌引爆的。
    這種情況雖然很棘手,但蘇寄橋指控沈酌就跟沈酌指控傅琛一樣,都是單人不成證,誰也無法證明誰。隻要蘇寄橋不瘋,不寫萬字血書,不上電視開新聞發布會鬧得沸沸揚揚,沈酌最終還是能順利脫身。
    所以,沈酌最不能幹的事就是跟蘇寄橋直接對剛,絕對不能讓蘇寄橋醒來之後受到刺激瘋狂反撲。他唯一的最優解隻能是一口咬定傅琛,這個答案足以讓他在聽證會上過測謊儀,還能確保就算以後蘇寄橋醒來,也不會因為彼此互相攀咬而發生最混亂的情況。
    ——當年沈酌在青海爆炸身受重傷,剛剛醒來就要麵對高強度審訊,那麽虛弱的狀態、那麽倉促的思考時間,就能迅速理清這個唯一的最優解,不得不說頭腦清醒、心理素質強大都到極致了。
    “但萬一呢?”白晟想起夢境中蘇寄橋那變態扭曲的狀態,還是忍不住:“萬一蘇寄橋就是寧死也要攀咬你怎麽辦,他是個心理扭曲的瘋子,完全無法揣測想法……”
    “你覺得他是瘋子嗎?”沈酌反問。
    白晟誠實地點了點頭,心說何止是瘋,簡直是瘋出了高度瘋出了新意啊。別說色誘沈酌做春夢了,在致命的爆炸源跟前偷情這是人類能想出來的事嗎?
    沈酌失笑起來。
    “不,”他說,“那是你作為外人對蘇寄橋的誤解。其實他是個思路非常清楚、腦子非常快的人,知道怎麽做才能對自己最有利。”
    白晟微微一怔。
    “那天晚上蘇寄橋的行為確實很反常,但如果你摒棄所有煙霧彈,就會發現他的邏輯其實非常清晰——就是要引爆那個進化源。除此之外他的所有反常行為,比如喝酒遊戲、對我施加精神異能、最後跟傅琛親吻……這些都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在爆炸前讓我非常、非常的惡心。”
    “引爆進化源才是他那天晚上唯一的正餐,惡心我則是他的餐前開胃菜。如果你順著這個思路去想,就會發現蘇寄橋的進食順序一道一道非常明確,他的行動是很直接的。”
    沈酌頓了頓,說:“唯一不明確的其實是傅琛。”
    “——傅琛?”
    “你不覺得奇怪麽?”沈酌一挑眉望向白晟,“他倆那麽一唱一和,我一直懷疑傅琛要不是有把柄捏在蘇寄橋手上,要麽就是這兩人之間存在某種利益交換,你沒感覺嗎?”
    白晟其實也有所察覺,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還有一件事,我拿槍去找蘇寄橋的那一路上喊了多少聲,喊得那麽響,傅琛一個s級進化者竟然沒聽見?他聽見我在向試驗場方向走,他還能站在進化源隕石前跟蘇寄橋接吻,以至於被我一推門撞破?”
    沈酌眼底浮現出一絲冷笑,說:“仿佛就是特地安排了這一幕在我麵前上演,順理成章地為進化源爆炸找好了一個誘因。”
    這確實是個疑點,白晟思來想去,懷疑道:“有沒有可能是蘇寄橋用精神異能控製住了他……”
    沈酌說:“不可能。首先s級沒那麽好控製,其次如果傅琛隻是被控製,那他被撞破後的第一反應不會是震驚恐慌,而應該是驚訝迷惑。”
    刹那間白晟想起傅琛被撞破時的瞬間反應,也意識到了不同尋常。
    傅琛當時是震愕的,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確實不想讓這一幕被沈酌發現。
    “所以那姓傅的……跟那個小綠茶……”白晟被惡心得有點難以接受,“他倆背地裏真的親……親……”
    “初哥,不要用你的思維模式去揣測別人。”沈酌揶揄地笑了下,懶洋洋道:“蘇寄橋是a級進化的臉,蘇寄橋跟傅琛單獨執行過上百次任務,蘇寄橋平生最大愛好就是不惜一切地惡心我。他倆背地裏有什麽我都不奇怪,他倆願意手拉手去注冊結婚我都不關心。”
    白晟:“……”
    白晟啞口無言,內心反複琢磨,直覺還是接受不了這種行為,心說真是人品限製了我的想象力。
    “也許他倆覺得在進化源跟前玩一把心跳更刺激,也許傅琛不知為何就是沒聽見我的腳步聲。但歸根結底那不重要,我不關心他倆之間的狗血感情戲,我隻想搞清楚最關鍵的一件事。”
    沈酌眯起眼睛,一字字輕聲道:“青海爆炸前一晚,為什麽傅琛和蘇寄橋會一起去泉山縣衛生院,探望昏迷中的榮亓。”
    ——榮亓。
    青海爆炸是一團迷霧,但迷霧中真正詭譎危險的,卻是這個死而複生的人。
    一切關鍵都落他身上,一切答案都藏在他手裏。榮亓跟蘇寄橋明顯早就認識,但偏偏所有線索在爆炸中銷聲匿跡,再也無跡可尋。
    “有沒有一種可能,”白晟遲疑道,“蘇寄橋故意誘發青海試驗場爆炸,目的跟榮亓有關?”
    沈酌呼了口氣,枕在他臂彎裏點了點頭。
    “我也這麽覺得。”他說,“蘇寄橋與榮亓之間很可能存在一個交易,但我想不出交易的具體內容是什麽。通過弄死我來暫停hrg計劃?覺得傅琛是s級太礙事所以一起弄死?爆炸前蘇寄橋是不是已經掌握了某種保命的辦法?”
    “榮亓醒來後那麽想得到hrg,甚至讓我一度產生過猜測……也許榮亓才是青海爆炸的幕後主使,而蘇寄橋隻是執行爆炸的手。”
    沈酌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是覺得荒唐還是疲憊。
    “這件事的水太深了,人人都覺得我應該知道真相,但我卻是離真相最遠的那一個。除非現在有辦法把真相從榮亓嘴裏逼出來,否則我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
    他眼底映出遠方微渺的光點,喃喃道:“語言是這世上最沒有分量的東西。”
    白晟看著懷裏人那平靜的麵容,嗓子像被什麽哽住了,半晌沙啞地喃喃道:“沈酌……”
    他想說我相信你,我願意保護你。
    但語言的力量確實是那麽蒼白虛弱,輕飄飄沒有分量。
    “……不管那場爆炸的目的是什麽,傅琛已經死了,蘇寄橋再醒來的可能性也很小。”白晟骨節分明的手落在沈酌臉頰上,像觸碰價值連城的珍貴瓷器,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滾燙情意:“我發誓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未來榮亓再機關算盡,他也得不到hrg。”
    沈酌抬起眼睛,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中,與白晟四目相對。
    “你已經不是當年孤立無援的情況了,沈酌。你現在有我。”
    “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沈——酌。
    連這個名字從唇齒間吐出,都能掀起微妙的氣流,和來自心髒深處的顫音。
    白晟低下頭,像不可一世的狼王收起利齒與銳爪,俯身在懷中人額角印下一個虔誠的、溫柔的親吻。
    我永遠相信你,哪怕有朝一日你被全天下懷疑。
    遠處茫茫大霧似有鬆動,那是白日夢最後的空殼也消散殆盡,眼看要徹底灰飛煙滅了。
    “不要怕,”白晟右臂攬著懷裏的人,左手攤開手掌,掌心溫暖、幹燥而有力,低聲問:“我能有幸帶你離開這個夢境嗎?”
    沈酌久久注視著白晟,像要透過眼睛看透那烈焰般炙熱的靈魂。
    良久他嘴唇彎起一道清淡的弧度,抬手放在白晟掌心:
    “你有。”
    白晟緊緊握住沈酌的手。
    就在兩人十指交扣的一瞬間,廣袤空茫的世界分崩離析,向四麵八方轟然退去。
    聲音、畫麵、記憶、情感……五光十色的一切化作漩渦,歸寂於夢中微渺的遠方,病床前儀器的滴滴聲響成一片。
    雪亮無影燈下,白晟緩緩睜開了眼睛。
    “白先生!”
    “白哥!”
    “監察官!”
    ……
    白晟呼地坐起身,對驚喜交加的研究員們笑起來,三下五除二拽掉身上各種顏色的導線,翻身下床一個箭步,緊緊擁抱住了扶手椅上剛剛醒來的沈酌。
    沈酌眉目沉靜,隻是臉色有一點疲憊,伸手拍了拍白晟結實的後背。
    “謝謝,”他在白晟耳邊輕聲道,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
    “真是奇跡……”研究主任拿著一紙報告書,難以置信地望向沈酌那張ct掃描圖:“大腦中代表恐懼的神經區域從頭到尾未被激活,指數良好,體征平穩,認知思辨功能未在精神攻擊下發生任何損傷……”
    “嗯,”沈酌隨口說,“救援來得比較及時。”
    眾人都笑了起來,但眼中感慨複雜莫名。
    根本不是救援及不及時的問題,沒有人能在那麽強的精神攻擊之下全身而退,因為幻覺本身對大腦就是有傷害的,這種傷害一旦進入夢境就開始了。
    但沈酌在這方麵幾乎無懈可擊,那種冷靜、強大、絕對堅定的意誌力是不可想象的,連白日夢都沒法從他壓倒性的強勢之下找到致命弱點。
    研究主任看著手裏的記錄報告,心頭喟然而歎。
    哪怕白晟沒有出手,沈酌真的在夢中經曆循環爆炸和私刑拷問,他那穩如泰山一般的指數也不會掉到危險值以下,最多熬過幾次拷打就能順利渡過並破解第二重夢境。
    “……難怪是在hrg陷入絕境時,以一己之力布下這彌天棋局的人啊,”研究主任心想。
    這也許就是他能懸起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原因吧。
    研究主任伸手拿起操作台上那支打空了的a級基因幹擾素,一言不發將它扔進回收爐,然後回頭看向人群簇擁中臉色蒼白而平靜的沈酌,為自己多加了一絲虛無的信心。
    呼地一聲實驗室門打開,受命守門的楊小刀就像歸巢的小狼崽,連滾帶爬衝進來,顫抖著憋出來一句:“——爸爸!”
    “滾滾滾,”白晟毫不留情推開自己的便宜兒子,摟著沈酌不鬆手:“爸爸我忙著呢,沒有多餘的懷抱分給你,你自己找本理綜練習冊玩去,聽話。”
    楊小刀:“……”
    光天化日摟摟抱抱,未成年人捂著眼睛咬牙切齒走了。走到一半差點撞上從門外快步進來的水溶花,女醫生一手拿著電話,臉色卻不像在場其他研究員那般放鬆,疾行上前俯在沈酌耳邊:
    “監察官,有個消息不太好。”
    沈酌一抬眼。
    “褚雁偷偷打電話來,說尼爾森總署長受了重傷,還在搶救,生死未卜。”
    沈酌眉心一蹙,連白晟也詫異地站起身。
    “您進入夢境之後,尼爾森讓褚雁帶著他去找榮亓的藏身之處,想借‘暴君’徹底幹掉他,但兩人動手前榮亓突然遭到了‘白日夢’的嚴重反噬。尼爾森可能認為這是動手殺人的好機會,卻沒料到榮亓帶傷反撲,一度爆發出了極不合理的戰鬥力——具體數據在監測儀上都有記錄,榮亓的最大異能甚至一度超過了s。”
    白日夢反噬足以越級殺人,榮亓起碼要去掉半條命,但就這樣還能瀕死反撲尼爾森,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沈酌問:“然後呢?”
    “兩人都受了重傷,戰鬥造成整座山穀坍塌,山體滑坡嚴重,牽連範圍達到方圓兩公裏。”水溶花深吸一口氣,艱澀道:“榮亓……還是跑了,有人用空間異能救了他。”
    “不可能啊?”白晟驚詫且懷疑地摸著下巴,“我把那小日本的狗頭都擰下來了,他上哪又找了個空間異能者不成?”
    沈酌皺眉問:“尼爾森搶救情況如何?”
    水溶花麵色凝重,直接把手機遞了過來,通話對麵傳來褚雁輕而細的:
    “……喂?”
    少女縮在直升機尾艙一排座椅後,小腿蜷在製服裙擺下,機艙外螺旋槳轟鳴掩蓋了她壓低的音量。
    她身後的機艙裏,四名a級醫療異能者穿著國際監察總署製服,半跪在地爭分奪秒實施搶救,透過人群隱約可以看見擔架上尼爾森浴血的側影。
    “總署長受的傷很重,他們不讓我靠近,看不到搶救情況。”褚雁咽喉一動,低聲說:“但我能看到很多血,很多……很多血。”
    沈酌的聲音不論任何時候都有著壓倒一切的冷靜:“你受傷了嗎?”
    “沒有。”褚雁猶豫片刻,遲疑道:“但我感覺榮亓撤退前是有機會殺了我的,他隻是……沒動手。”
    ——那是榮亓最後與尼爾森兩敗俱傷的時候,尼爾森身後那頭奧丁之狼遍體鱗傷,瀕死怒吼,全身不剩半塊完整皮毛;榮亓受傷略輕,尚能站立,但腳下已血流成河,白日夢反噬造成的嚴重創傷還在劇烈消耗著他。
    大地開裂,煙塵蔽日,大片山穀都在兩個頂級異能者的廝殺之下坍塌了。少女躲在遠處山頭的直升機上,眼睜睜看見榮亓身後突然撕開一道黑洞。
    那竟然是個空間隧道!
    榮亓最後對半跪在地的尼爾森說了句什麽,但距離太遠無法聽清。隨後榮亓向後退了兩步,進入空間黑洞,在隧道口閉合前他突然回過頭,向遠處褚雁的方向一瞟。
    刹那間少女隻有一個念頭:他看見我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榮亓沒有殺她,甚至都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他浸透鮮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遺憾地搖了搖頭,好像在惋惜她選擇了錯誤的一邊。
    緊接著空間隧道合攏,榮亓消失在了坍塌的山穀中。
    “我現在完全感應不到榮亓的方位了。”直升機上,褚雁的聲音輕而謹慎:“他應該識破了我的異能,躲到了能完全隔離飛鳥蚊蟲的地方。”
    事實上這是很簡單的,城市裏鋼筋水泥大廈,幾乎杜絕蟲蟻,再用異能布置一些隱蔽措施,對榮亓來說易如反掌。
    “沒關係。”沈酌語調迅疾穩定:“保護自己,注意隱蔽,我會派人接應你,一旦尼爾森確認死亡立刻想辦法通知我。”
    “好。”少女點點頭,掛了手機,像隻隱蔽警惕的貓,從座位後探頭望向不遠處混亂的搶救。
    實驗室裏,沈酌按斷通話,水溶花眉頭緊皺:“怎麽樣,尼爾森會死嗎?”
    沈酌隻搖了搖頭,“不好說。”
    尼爾森一倒下,整個國際總署局勢立刻就要大洗牌,申海轄區首當其衝,沈酌會成為很多人想要招攬或想要暗殺的對象。
    風暴醞釀,山雨欲來。
    權力傾軋的冷酷氣息從來沒有逼得這麽近過。
    “立刻派人保護褚雁,防止榮亓對她殺個回馬槍,另外。”沈酌站起身,一顆顆係上白襯衣紐扣,又恢複成了那個冷漠精幹的大監察官:“準備專機,一旦尼爾森確認死亡我要立刻出發去巴塞爾。”
    “是!”
    水溶花疾步退出去打電話給監察處,白晟伸手幫沈酌緊了緊領帶,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低聲問:“請問這位監察官,需要民間誌願者不領工資倒貼路費地陪你去一趟瑞士巴塞爾總署嗎?”
    兩人麵對麵頭頂頭,沈酌勾起一邊唇角,那是個揶揄的弧度:“沒讓你買票坐我專機就不錯了,別想太多。”
    白晟笑起來,剛想頂他一句說買機票算什麽我可以買飛機,突然耳梢輕微地動了動,敏感望向門外。
    “怎麽?”
    白晟眯起眼睛:“外麵有車。”
    與此同時,hrg實驗室樓上。
    申海進化專科醫院大樓。
    幾輛掛著外交牌照的黑色車輛風馳電掣,在刺耳的刹車聲中停在了醫院門外。
    緊接著,為首車門打開,一個約莫四十來歲,黑色頭發灰綠眼睛,混血特征非常明顯的男子鑽出車門,一邊扣上西裝外套一邊疾步走進了大門。
    “卡梅倫先生,我們安插在尼爾森身邊的人剛傳回來最新情況。”秘書一路匆匆緊跟著他,低聲急道:“尼爾森多處髒器損傷,情況非常不好,目前還生死未卜……”
    “盲目炫耀武力的s級雄性必然會招致這種下場。”卡梅倫對宿敵的評價永遠都是輕描淡寫的,大步流星穿過醫院走廊,“雖然我對沈酌有能力導致這一切毫不意外。”
    聞訊而來的值班人員攔在前麵,但很快被荷槍實彈的保鏢推開了。卡梅倫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施舍,帶著手下疾步走進電梯,快速下到負一層。
    金屬門無聲無息打開,麵前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實驗室。
    卡梅倫抬起頭。
    ——從電梯向外望去,實驗室的合金防暴門大敞著,一排進化者警衛隊全副武裝,槍口無一例外對著電梯,強大的火力眨眼間就能把這幫入侵者絞成肉泥。
    申海市監察官沈酌一身製服,清瘦挺拔、姿態文雅,雙手裹在黑色皮質手套裏,交疊在身前。
    他的語調十分禮貌,與這劍拔弩張的局麵截然相反:
    “我能請問一下諸君有何貴幹嗎?現在聲明隻是走錯了路還來得及。”
    隔著一排黑洞洞的衝鋒槍口,沒有人知道這場時隔23年的見麵具有怎樣的意義,唯有時光於對視中奔流漸遠。
    卡梅倫注視著十餘米外的沈酌,嘴角勾起一道意義不明的笑紋,從西裝口袋裏亮出一張黑色金屬加密卡:
    “聯合國安理會,埃爾頓·卡梅倫。”
    “我有充分的證據表明申海市監察官沈酌在此地非法運行hrg計劃,涉嫌危害世界和平與人類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