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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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個字卻像投下一顆炸彈,在耳邊無聲爆炸,將周圍一切化作茫茫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榮亓那漆黑而凝固的瞳孔才動了一下,定定地看著沈酌,終於問出了那句話:
“你是怎麽猜到的?”
“我在你倆眼中的形象好像一直是個可以隨便愚弄的傻瓜。”沈酌語氣冰涼而厭煩。
四五個異能者如臨大敵般緊緊按著他,隻見沈酌衝蘇寄橋的方向抬了下右手食指。
“如果他不是在青海爆炸三年後掐點醒來,可能我對你那所謂的‘救命之恩’還隻是半信半疑。但他不僅醒了,還進化成了s級,我就知道當年那場爆炸一定是個精心策劃的局。”
“三年,正好是隕石能量讓一具身體所有細胞完成重生的時間。那顆珍貴的1類隕石爆炸所產生的能量基本都被你倆瓜分了,蘇寄橋吸收一小部分,完成二次進化;你的精神體帶走一大部分,借此讓泉山縣衛生院裏那個早已羸弱不堪的‘容器’軀體完成複生,達到全新的巔峰狀態。”
“所以你倆才會在爆炸三年後相繼醒來,不過是一個早點一個晚點。”沈酌嘲諷地一挑眉角,“你倆感情可真是夠好的。”
榮亓不禁上前一步:“沈酌……”
“你們是什麽時候製定好這個計劃的,蘇寄橋通過喬建青的遺物找到衛生院裏那具容器之後?”沈酌打斷了他。
榮亓幹淨的喉結上下一滑,艱澀道:“我跟他不是你說的那種……那種……”
“看來應該是了。”
沈酌沒有任何要理會他的意思,雖然因為劇痛而聲音沙啞:“所以出發去青海之前,蘇寄橋把你帶到泉山縣衛生院,最後一次親眼確認了‘容器’的狀態。緊接著你們就安排了那場一石三鳥的爆炸,一個昏迷進化,一個詐死脫身,最重要的是還能順帶把贓栽到我頭上,借此把我踢出中心研究院,讓眼見快要成功的hrg計劃猝然擱淺。”
沈酌諷刺地呼了口氣。
“這安排可真是夠精妙的,一下就把hrg的研發進度徹底打斷,直到三年後你們成功蘇醒再回來接手……唯一疏漏之處,就是你以為自己詐死後憤怒的擁護者們會把我撕成碎片,誰料我卻僥幸沒死。”
他譏誚地一挑眉:“不過考慮到你們醒來後發現聯合國安理會的hrg研究竟然全無進展,最後還是得來找我……這點估計也稱不上是疏漏了。”
蘇寄橋臉色非常難看,張口想說什麽,但被榮亓的動作打斷了。
榮亓一步步走上前,半跪在沈酌身前,深深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樣。”良久他伸手從沈酌冰涼秀麗的側臉上撫過,嘶啞地道:“因為本來的計劃裏,你被保護得很好。”
沈酌麵容仿佛被冰雪封住,每一絲線條都寫著拒絕,但榮亓並不在意。
“本來的計劃是從青海回程時,我會向你求婚,然後讓隕石在抵達中心區之前發生‘意外’碰撞爆炸,衛星監測將還原事故發生的整個過程。這樣你會受到牽連,冗長繁瑣的調查聽證會拖慢hrg的研究進度,但你不會因此受苦,更不會遭到什麽私刑折磨。直到三年後我蘇醒回來,自然會在第一時間就讓人把你從中心區接走,在我的保護下繼續hrg研究。”
“而青海基地那天晚上你撞見的那一幕,那個所謂的……親吻。”
榮亓似乎也挺厭惡,頓了頓才吐出那兩個字,說:“其實是蘇寄橋故意一手炮製的場景。因為當時傅琛的身體已經無法再負荷我的精神了,機能損耗瀕臨極限,那段時間我的五感和反應力都在急劇下降,所以事發時我沒反應過來,連串導致了隕石在基地裏就爆炸的後果。”
“你沒死不是計劃中唯一的疏漏,而是唯一的幸運,請相信我,沈酌。”
榮亓向前探身,但沈酌一偏頭,決然側過了臉。
“我有見過真正的傅琛哪怕一次嗎?”他沙啞地問。
“……”沉寂片刻後,榮亓搖了搖頭。
“沒有。”他坦誠地回答,“五年前我帶著進化源降落地球,在傅琛進化的第一時間就占據了這具s級的軀體,因為我當時找不到容器,也沒有其他選擇。傅琛原身的靈魂早已經被摧毀了,此後你遇到的一直是我。”
之前在山洞裏蘇寄橋古怪的話音再度響起:“……第一次全球進化發生後,我的精神力大幅提高,因此很快就從人群中發現了那道異常的黑影,但讓我驚訝的是,它當時竟然就在——”
沈酌眼底寒光微沉。
他其實知道蘇寄橋咽回去的話是什麽。
“——讓我驚訝的是,它當時竟然就附在傅琛身上,還混成了中心區監察處的老大,沒有任何人發現。”
沒有任何人發現當年製造第一代hrg慘案的001號地外精神體,十八年後像模像樣地披上了人皮,還搖身一變成了亞洲呼風喚雨的監察處長。
惡魔畫皮混跡人間,細想之下恐怖至極!
“我本來其實覺得,在你對我最有好感的時候死去,三年後也許還能以‘傅琛’的身份出現在你麵前,但誰知蘇寄橋一手炮製的意外讓這個想法完全泯滅了。”
榮亓沉默良久,低沉道:“對不起,我真的……不希望被你誤會。”
那天晚上迅速增強的隕石輻射,急劇閃爍的致命白光,尖銳刺耳的儀器警報,以及傅琛戰栗不成句的解釋和怒吼,都在這一刹那間呼嘯遠去,化作長久而難堪的沉默。
枯樹搖曳,荒草蔓延,嶙峋山石一路通向深澗。
“……你害死第一代全體研究員,手上累累鮮血,無數人命,還想淘汰我整個人類族群,結果你卻在這裏跟我說什麽?”沈酌仿佛聽見了什麽荒謬至極的笑話,“你也配提誤會這兩個字,你難道不是令人作嘔嗎?”
榮亓的聲音竟然還很柔和:“沈酌……”
“別讓我的名字從你嘴裏說出來。”沈酌冰白的牙關緊緊咬著,一字字道:“你這張臉,看一眼都讓我簡直想吐。”
從來沒人敢這麽對榮亓說話,周圍幾個異能者甚至都不敢抬頭,恨不得把耳朵捂起來。
但榮亓卻沒有太大反應,靜默良久之後,才黯然地輕輕歎了口氣。
“我明白以你的道德體係無法接受,但沒有關係。”
他那沒有實質的指尖撫過沈酌臉頰,從清瘦的下頜骨掠過唇角,然後落在了側頸血脈上,大拇指腹輕輕按壓著搏動的血管。
“注射神經藥劑之後,你會被異能逆轉感情,雖然施術者是蘇寄橋,但你對我的憎惡也會因為牽連作用而被翻轉。你將忘記前半生所有顛沛流離和折磨不幸,在我身邊受到嚴密的保護,直到未來有一天進化族群統治這個星球。”
“你將得到最大的優待,作為唯一存活的人類,高居於進化種族之巔。”
榮亓注視著麵前沈酌封著冰雪般的眼睛,柔聲道:“這個地球上的文明道德體係將以我的方式重新改寫,到了那一天,我保證你會比現在快樂得多。”
沈酌厭煩地別過視線,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他被幾個人強行按著,露出了致命而脆弱的修長側頸,榮亓看著他站起身:“動手。”
猝不及防間沈酌一掙,那簡直是破釜沉舟足以能把他自己掙脫臼的力道。但周圍幾個按著他的異能者早已有所準備,七手八腳同時把他摁住:“冷靜點沈監察!”“別動!”
那個拿著神經藥劑的異能者死死按住了沈酌手臂:
“請不要動,沈監察,免得弄傷您!”
皮膚猝然一痛,針頭刺入手臂血管,淡紅色液體徐徐注入。沈酌急促地微微喘息著,隻聽崎嶇草地上一道腳步緩緩走來,隨即蘇寄橋單膝半跪在了他眼前,伸手握住了沈酌掌心。
“很快的,老師。”他仿佛對自己被捅了八九刀的事毫不在意,隻凝視著沈酌:“很快你就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了。”
藥劑進入血液循環,眩暈隨之席卷而來。
沈酌用最後的力氣掙脫自己的手,從牙關裏喘息道:“離我遠一點……垃圾。”
那是他說出的最後幾個字。
僅僅幾分鍾內,強大的化學物質就對大腦神經元產生了難以抗拒的作用。那雙如同風雪般清明凜冽、從不施舍絲毫情意的眼睛終於開始渙散,無力地斂下了長睫;藥劑副作用讓他急劇失溫,失卻了最後一絲血色的麵容蒼白如紙,頹然向後倒去。
“看著我的眼睛,沈酌。”蘇寄橋伸手托住了他的後腦,聲音充滿奇異的誘導:“看著我你就不會感覺到疼痛了,好嗎?”
那幾縷豔麗鮮紅的光絲再度出現在他指間,是逆轉愛憎的s級異能。
被化學藥物破壞的精神力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沈酌的信念不愧是強悍至極,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本能地偏過頭想要竭力抵抗,然而已經無濟於事了。
蘇寄橋指尖撫過他眉心,血色光絲熠熠發亮,s級異能再度發動。
愛憎強行逆轉,靈魂就此顛覆。
沈酌瞳孔深處,某種清晰銳利的光芒終於無聲無息消散了,那是純白明亮卻傷痕累累的靈魂呼嘯著入了深淵。
“從今往後,你將施舍我無限的喜愛,順從我全部的心意,無法拒絕我的任何叮囑和請求……”
蘇寄橋凝視著沈酌,聲音輕如耳語,卻充滿了強大的催眠力量,頓了頓之後才垂下視線,不情願地冷冷吐出了後半句:
“……以及榮亓的任何命令。”
榮亓站在他身後,目光居高臨下,一言不發盯著蘇寄橋的後腦。
逆轉愛憎之後的催眠暗示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直接關係到今後對受術者的操縱程度,因此榮亓不會允許他在這時候玩任何文字遊戲。
“忘了那個白晟,他不配觸碰到月亮。”蘇寄橋低聲道,“從今往後你的世界中不會再有那個人了。”
血色光芒融入眉心,漸漸消弭在沈酌瞳孔深處。
山風裹挾血腥掠過,沒入遠方茫茫大山,所有人都緊繃地屏住了呼吸。
“……”
仿佛墜入一場漫長的深眠,不知過了多久,沈酌手指驀地輕微一動,終於從錯亂顛倒的荒唐夢境中醒來,渙散的視線一點點勉強聚焦。
他視線掠過一張張陌生的臉,最終落向麵前這個容貌昳麗、眼神溫情的人,每一個字都困乏到了極點:
“你……是……”
“你不認識我了嗎,”施術者輕聲細語地誘導,“我是你最喜歡的蘇寄橋呀。”
所有視線都緊張地集中在沈酌蒼白的臉上,隻見他垂下眼睛,半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疲憊地嗯了聲:
“蘇寄橋。”
成功了!
雖然不是那麽的飽含愛意,但人人都知道這可是沈酌,那樣世間罕見的的鐵石心腸,能強行扭轉到這個地步,簡直就是超越極限了!
狂熱從蘇寄橋心底迸發,得償所願的喜悅讓神經都在顫栗。但與之相反的是榮亓卻很冷靜,他半蹲下身看著沈酌,沒有多說什麽,隻淡淡道:“睡一會吧,你累了。”
他伸手抹過沈酌雙眼,輕輕合上了那疲倦的眼睫。
“我要趕一個重要的會麵,先走了。”榮亓看了眼時間,站起身轉向蘇寄橋,冰冷而不容置疑地吩咐:“立刻帶他回基地,不想死就動作快,加速度異能會幫你離開這座山穀。明白了?”
蘇寄橋知道自己注定無法甩脫榮亓,目光閃爍叵測,但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收斂了起來,隻若無其事地笑吟吟問:“重要的會麵?”
榮亓淡淡道:“別打聽你不該打聽的。”
他最後垂目看了沈酌一眼,隨即無聲無息消散,無形的精神體一瞬間就沒入了虛空中。
“……”
沒有身體也挺好的,起碼溜得快,蘇寄橋嘲諷地想。
·
榮亓留下的那幾個手下動作非常快,已經把沈酌先前留下的血清儲備箱找到,把越野車開了過來。沈酌神智昏沉地靠在後座,蘇寄橋緊緊地挨著他,兩人身側一左一右守著個異能者,各自手裏端著武器,姿態表情如臨大敵。
他們都知道這姓蘇的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雖然最終他沒能在fatalstrike上耍什麽花招,但他們還是全神戒備提防,生怕蘇寄橋突然暴起帶著沈酌逃跑。
“那小孩怎麽辦?”負責開車的手下從後視鏡裏問。
後座手下道:“榮先生沒說要殺他。”
司機點點頭,發動了汽車,同時發動了速度加成的異能。幾乎在一瞬間越野車就風馳電掣而出,快得隻留下殘影,利箭般衝向了遙遠的茫茫山林。
尾氣漸漸消失,蒼涼風聲遠去。
荒草在原地被碾壓出兩道車胎痕跡。
半空中,一隻黑色的皮靴無聲無息踩在了山洞口的岩石上。
山洞昏暗不清,地上還殘留著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楊小刀昏迷不醒地倒在角落裏,白晟俯身檢查了下他的脈搏瞳孔,緊接著一隻手就輕鬆地把少年扛了起來,丟給褚雁。
“白日夢,暫時沒有大礙。”他言簡意賅地道,“我們來晚了一步。”
褚雁勉強扶著看似身材精瘦實則肌肉沉重的楊小刀,憂慮地道:“現在怎麽辦?沈監察已經落到了他們手裏……”
“沒事,追得上。”
白晟隨手摸出悍馬車鑰匙一扔,褚雁詫異接住,隻聽他吩咐:“接下來的事不用管了,帶著你哥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褚雁若有所察:“多快?”
白晟漫不經心回過頭,笑意完全沒有觸及森寒的眼底,一字字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