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所謂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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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嫡非庶!
    “大耳大耳大耳!”阿團歡天喜地地伸手把大耳抱出來,伸直手臂舉起大耳圍著鄭叔茂轉圈圈。
    大耳輕輕叫了一聲,溫馴地伸出一小截舌頭舔她的手指。鄭叔茂摸摸她的興奮到漲紅的小臉,微笑道“我帶了個專門馴這個的人回來,回頭養在前院裏。不過,要保密。”他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阿團心領神會地學著他的動作,也噓了一聲,忙不迭地點頭,嘴角的笑壓都壓不下去“我懂,不告訴爺爺!”
    雲氏上前接過鄭晏,低頭聞聞,果然一股淡淡的酒氣,疑惑道“爺,你不是進宮了嗎?怎麽又去雲家了?還把晏哥兒帶回來了。”
    鄭叔茂解釋道“城東走水了,雲家那邊倒沒什麽損失,但煙熏火燎的,來來去去的人也吵。弟妹幹脆帶著三個孩子回薛家小住,薛家的哥兒也皮實,帶著這小子去庫裏偷酒喝,一氣全醉倒了。我與薛大人同路回來,恰路過薛府,正趕上小廝送大夫出來,那邊人仰馬翻的,我索性把這小子帶回來了。”
    阿團聽了好笑,摩挲著大耳光滑的淡黃色皮毛,嘲笑道“多大點事,還請大夫,小哥酒量真差。”鄭昂敲了她一個暴栗,無比擔憂道“你可不許學這個!”
    一家人旁若無人,說得高興,錢氏張了好幾回嘴,總算插話進去,道“快別站在門口說話了,進來再聊,席麵都備好了。”
    鄭伯榮負著雙手,一副含冤忍怒、受盡委屈的樣子,哼道“快進去用飯吧,吃完了,我還要和二弟算算總賬!”
    鄭濟芾默不作聲地往後撤了一步,裝不存在,鄭重蔭直到現在仍摸不清頭腦,鄭叔茂沉下臉,冷冰冰的眼刀子將錢氏和鄭伯榮捅了個對穿,寒聲道“不用了,就現在算吧。”
    鄭叔茂甲胄未脫,兄弟四人並老侯爺、錢氏夫婦兩個相對而坐,氣氛劍拔弩張。
    “嘶,你壓我頭發了!”阿團剛開口就被捂住嘴,鄭晏朝她擠眉弄眼,急道“小聲點!”
    兩人正躲在窗外偷聽,阿團揶揄道“瞧你那點老鼠膽子,剛才居然還裝睡!圓圓姐姐,羞不羞!”鄭晏呲牙在她腮幫子上咬了一口,兩手一攤,道“不裝睡屁股就開花了,這不叫膽小,叫明……什麽包來著?”
    “明哲保身!”阿團拐了他一肘,抬手蹭掉臉上沾的口水,聚精會神地盯著屋裏,低聲道“噓,開始了。”
    “分家?”鄭重蔭聲音突然拔高一個調,訝異道“好好的,分什麽家啊?”
    鄭伯榮冷笑“好好好,二弟,你總算說出口了!”他朝老侯爺的方向抱拳道“既然父親、母親都在,索性趁此機會定了吧!這家到底怎麽分,還請父親示下!”
    鄭叔茂決心快刀斬亂麻,不耐道“祖產和爵位都留給你,家產均分,母親的嫁妝均分。大哥以為如何?”
    鄭伯榮傻了,疑心鄭叔茂使了一招以退為進,皺眉確認道“祖產和爵位給我?我……”
    鄭老侯爺拍著桌子吼道“都閉嘴!老子還沒死呢!輪得到你們商量誰承爵?”
    鄭重蔭大鬆了一口氣,攤在椅子裏,笑道“我就說嘛,分什麽家……”
    “不,分家。”老侯爺眯起眼睛,深深看了鄭叔茂一眼,道“待小四成了親,你們都給老子滾出去單過!”
    鄭伯榮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驚道“父親,您這是什麽意思?”
    老侯爺頭疼地看著他,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傻兒子!”
    鄭伯榮紅著眼睛瞪著鄭叔茂,後者麵無表情道“無論大哥信與不信,我對爵位無意,也從沒生過害人之心。”他原以為鄭伯榮同他一母同胞,縱然觀念不合,總還是彼此信重的。豈料兩個兒子險些折在他手裏。如今真是寒了心,半點不願多話。
    “那我的兩個兒子,我的曠哥兒……”鄭叔茂緊緊皺起眉頭,正要解釋,老侯爺搶先道“小孩子是弱,窗戶漏點縫,被子蹬個角,一場風寒都能要了命去。你自個兒沒看顧好,還敢嚷出來怨這個怪那個的?快閉嘴吧,我都替你臊得慌!”說完警示般掃了鄭叔茂一眼。
    “那、那母親怎麽說……”鄭伯榮愣怔地望著錢氏的臉,整個人像扔進冰窟裏過了一遍冷水,又架在火堆上烤似的。
    錢氏其實也沒想到老侯爺還願意護著她,望著老侯爺的側臉微微笑了一下,端起茶,麵不改色地對鄭伯榮道“唉,我是感慨我和侯爺年紀都大了,待侯爺百年之後,這爵位順著往下傳,就該是你的、老二的、小四的……老大,你想哪兒去了?”
    “我……”鄭伯榮尷尬地頭都抬不起來,想道歉又拉不下臉。要不是錢氏這番話,他也不會誤以為鄭叔茂為奪爵位,對他的子嗣下黑手。
    鄭伯榮將折扇反複打開又閉合,眼風掃了其他兄弟無數次,還是小心翼翼地對老侯爺道“即便分家,也不能都出去啊,父親母親身邊總要留個人使喚的。”
    “是這個理。”錢氏跟著敲邊鼓,不過她想留下的可不是鄭伯榮一家子“小四還小,不懂事,且需要長輩在身邊提點著呢,何況那梁家的姑娘……”
    鄭老侯爺不說話,一腳踢翻了腳邊的繡墩,錢氏曉得他這是煩了,嚇得抖了一下,立即噤聲。
    屋內一時寂寂,老侯爺喝空了兩壺茶水,將茶盞往桌上一擱,道“就這樣吧,樹大分杈,子大分家,別一個個地哭喪著臉。待小四成了家,就把族裏的耆老請來。趁這段時間,都出去找房舍吧,等我和你母親老得動彈不得了,再叫你們回來侍疾,眼下都滾吧。”
    “好,我等到四弟成親之後。”鄭叔茂冷臉應下。
    “這……唉!”鄭伯榮垂頭喪氣地拍著膝蓋,不知說什麽才好。老侯爺問鄭濟芾,他隻謙和地笑“我沒意見。”
    鄭重蔭微擰著眉,撓了撓後腦勺,歎道“好吧,分就分。小璐一嫁過來就能當家做奶奶,也挺好的。”錢氏聽了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沒上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礙於老侯爺在場,沒有教訓他。
    分家之事便這樣粗略議定。
    老侯爺回到前院書房裏,點上長杆的翡翠嘴紫竹煙杆,湊到嘴邊吸了一口,透過繚繞的煙霧望著眼前的人影,問道“應了你分家,還不足?還想要什麽,一氣兒說了吧。”
    鄭叔茂自發拖過一張太師椅坐定,先不急著問罪,反而問道“大哥並非子嗣艱難,而是叫老夫人害了。父親若一早知道,為何沒有阻止?”
    老侯爺歪在軟榻上吞雲吐霧,不在意地說到“我年輕那會兒比你們如今還艱難,八個兄弟,一人一條心,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保下你們兄弟兩個嗎?沒本事、沒能耐的慫貨,連自個兒的種都護不住,還想要偌大一個侯府?也不怕砸下來壓死他!”
    老侯爺其實還記得沒了的那兩個孩子,尤其是前頭那個還是他的嫡長孫,想起來也唏噓不已,歎道“怪隻怪他們不會投胎吧。咱們這樣的人家,哪一天不是踩在刀尖上過,我還能活幾年?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倒不如從開始就不伸手。原想著兩個哥兒沒了,老大總能從風花雪月的溫柔鄉裏醒過來了吧?結果呢,哼,爛泥糊不上牆,還不如璧姐兒爭氣。”
    老侯爺的心是石頭做的,鄭叔茂自問做不到他這般冷血。反而被最後一句岔開心神,鄭月璧是個好的,隻叫一雙糊塗父母帶累了,不由擔憂道“璧姐兒的事……便不管了嗎?”
    “管什麽?我瞧她選的這條路極好!”老侯爺瞪大了眼睛,警告道“你也不許插手,若是節外生枝,惹出什麽事端來,璧姐兒未必念你的好!”
    鄭叔茂沉默了一瞬,又開口道“再來說說老夫人的事吧。她裏邊都爛透了,大哥不知道便罷了,我既然知道了,就沒那麽容易饒過她。”
    老侯爺“嗯”了一聲,磕磕煙鍋,道“你想怎麽著?”
    “送到庵裏去,抄經念佛,修身養性,一輩子不許出來害人。”
    “嗬,”老侯爺譏笑“你價碼開得這麽高,是等著我還價呢?”
    鄭叔茂認真道“若不是團姐兒果敢機靈,昂哥兒已經沒命在了。這樣的處置,父親還覺得過分嗎?”
    老侯爺摩挲著煙杆,沉吟良久,妥協道“小四要成親了,這事得緩一緩。先在福壽堂後院辟出個小佛堂來吧。分家之前,我不會容她再對幾個小的下手了。”
    錢氏突然就“病”了。
    因馮氏還在養胎,中饋暫且交到雲氏手中。呂氏眼紅,卻得了不少差事,雲氏但求無功無過,待她和氣,手也鬆。呂氏盤算一下,如今反而比錢氏管家那時更好,漸漸地便不再多話,甚至時常送鄭月玨過來找阿團玩。
    分家的通知也下放到各個院子裏,雲氏驚喜莫名,趁著管家的閑暇,興衝衝地清點起庫房,再有伺候的下人也要安置,哪些跟著出去,哪些留在侯府,哪些贖身回家。
    阿團開始還相當謹慎,去逛個園子都要人在前頭探路,確定沒有人才敢出去透氣。
    一連幾個月,再沒見到錢氏和媚姨娘半片衣角,遂放了心,鎮日拖著鄭晏胡鬧,愈發無法無天起來。
    這天,阿團吃過朝食,得知鄭月玨又要來,叫苦不迭“我不樂意跟那位公主玩成嗎?聞到榴蓮味哭,投壺投不中也哭,見到毛毛蟲還哭,真不願伺候她!”說白了,熊孩子阿團嫌人家大家閨秀太嬌氣。
    “那咱們去外院吧!”鄭昂想得很簡單,不想帶她玩,那就避開好了,鄭月玨來了找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
    阿團心動了,但轉念一想,又托著腮無奈道“不行啊,儀門上有人看著,出不去啊。”
    鄭昂抱著手臂倚在椅子扶手上,笑得可賊了,眼睛裏都是“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