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所謂入學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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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嫡非庶!
    阿團尚未踏進家塾的門檻,文房四寶先收了兩套,一套是老侯爺給的,宣紙、徽墨、湖筆、端硯,每一樣都價值千金,隻差鑲上“土豪”兩個大字。
    另一套是雲承淵送的,價格上雖然差了不少,但樣樣都考慮到了阿團是始習字的小兒,據說是雲老太爺親自挑的。
    雲氏書香門第出身,一手簪花小楷,流暢瘦潔,透著清婉靈動的韻味。阿團提前跟雲氏學過兩筆字,描紅冊子寫了四五十頁,自認為萬無一失了,過了十五便和鄭晏各帶著一個丫鬟往家塾去。
    所謂家塾,占了承平侯府前院靠東的一所院落,上午一律念書習字的,分了兩個班,一處是鄭顯、鄭昂與幾個旁支子弟,專講八股文章和應試章法。另一處是鄭月明、鄭月玨兩個女孩和鄭曇、鄭晏、阿團三個小的。
    寬敞透光的學堂裏擺了兩排桌凳,鄭月明和鄭月玨坐前排,三個小的坐後排。鄭晏坐不住,東摸摸西看看,還不老實地拿臂肘搗鄭曇,問道“哎,三哥,聽說咱們的先生是個女的?女的也能教書?”
    鄭曇木著臉翻一頁書,頭也不抬地答道“學問無所謂男女,四弟專心念書就是了。”
    反倒是鄭月玨轉過身來,歉意地笑道“沈先生年前摔斷了腿,而今還沒好利落。這位女先生是沈先生的姑母,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夫子,才暫且托了這位先生來代一兩堂課,想來待沈先生好了,就不用了。”
    “啪”地一聲響,是鄭月明故意把書摔在桌上,鄭月玨連忙坐正,囁嚅道“二姐姐……”
    “昨天才說了,不許跟鄭曳說話!你又忘了是不是?”鄭月明柳眉倒豎,小聲嗬斥完鄭月玨,見她聽話,又挑眉撇嘴地衝阿團挑釁般一笑。
    幼稚不幼稚啊?
    阿團托著下巴四下打量學堂的陳設,對這種幼兒園大班水準的孤立政策一點反應都沒有。
    等了沒一會,後堂響起一陣腳步聲,一位女先生繞過屏風走了進來。鄭晏趕緊丟開手裏的白瓷小花瓶,跳回座位上坐好,動作大了點,一陣乒呤乓啷亂響。
    鄭曇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這位沈先生一臉莊重嚴肅,皺了皺眉,沒說什麽,眼神依次滑過鄭家幾位少爺、姑娘,開口道“這兩位想必就是四少爺和四姑娘了。”
    阿團仰臉看著她,胖嘟嘟的臉頰跟兩個超重的小蘋果似的。扯了扯鄭晏的袖子,兩人一道站起來給先生行禮問好。
    沈先生略一頷首,手掌向下壓了壓,示意兩人坐下。給其他三人圈出範圍,令他們自行誦讀,走近來遞給鄭晏和阿團一人一本《聲律啟蒙》,道“我念一句,你們跟一句。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阿團滿心以為會從《三字經》開始,提前背下來小半本,沒想到先生給的卻是一本《聲律啟蒙》。
    鄭晏梗著脖子,像喊號子似的跟著背,音量幾乎震得阿團耳朵疼。鄭曇就有些書生的樣子了,旁若無人地搖頭晃腦,不過背得不夠熟,念兩句總要睜大眼睛低頭看看,才能續上。鄭月玨許是覺得這動作做起來不好看,沈先生眼睛掃過去便裝模作樣地晃兩下,否則便垂著頭。
    最標準地當屬鄭月明,她不僅雙手捧書,搖頭晃腦,還微眯著眼睛,聲調抑揚頓挫,間或趁先生不注意時回過頭來,衝阿團得意地表演。
    《聲律啟蒙》層層屬對,朗朗上口,特別有韻律和節奏感,阿團跟著先生念了兩句,便本著預防頸椎病的心態,開始學鄭月明的樣子左搖右晃。隻是人小坐不穩,自己沒意識到,搖頭時連帶著整個身子都跟著晃動,簡直像個坐不穩的小不倒翁似的。
    這一對初入學堂的雙胞胎,一個背上仿佛插了鋼板,不動如山,一個身若柳條,前仰後合,莊先生竟視若無睹,自始至終一句有關他們誦讀姿態的評論都沒有。
    沒讀半個時辰,鄭晏就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長出釘板來似的扭來扭去,沈先生隻當看不見。她不急著教兩個小兒識字,先令他們自己背誦《聲律啟蒙》的第一篇,自己又去指導其他人。
    鄭晏小聲地湊到阿團旁邊跟她咬耳朵“誰欠先生錢了?瞧先生那一張臭臉!”阿團扭了他一把,痛心疾首道“尊師重道,尊師重道啊!”
    好容易熬到午時,沈先生宣布放堂,鄭晏火燒屁股似的竄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人影了。
    阿團沒追上他,隻得慢吞吞地走回來,一個人收拾書本。鄭月明哼了一聲,走到門口招呼候在抱廈的丫鬟進來收拾,鄭月玨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後。
    阿團目送兩人從她身邊走過去,又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鄭曇,湊上去八卦道“三姐姐幹嘛總這麽聽二姐姐的話?”
    鄭曇抬頭盯了她一眼,沒說話,將書本紙冊裝進書袋,筆硯擱進小竹籃,自顧自地走了。
    沒一會兒,鄭晏愁眉苦臉地回來,喪氣道“九娘說學堂這邊生人多,不許我把大耳抱過來玩。”鄭昂恰巧過來,聽了這話擔心不已,將他們扯到一旁悄悄問“上午怎麽樣,可還適應?先生都講了些什麽?”
    “挺好的。”阿團背著手,笑出一口小白牙,將上午的情形一一述說了一遍。鄭晏和她唱反調,撇嘴道“一點也不好,先生凶巴巴的,還不許我去尿尿!”
    阿團立刻瞪了他一眼“一炷香時辰你都去兩回茅廁了!一看就是偷懶!”
    鄭昂打斷兩人鬥嘴,擰眉追問道“先生一句話沒說,上來就讓你們跟著背聲律啟蒙?”
    “啊……大概吧。”阿團回憶了一下,不確定道“好像還說了一句什麽‘這就是四少爺和四姑娘吧’。”
    鄭昂有些不滿,哪有上來就教人背書的,對著第一天進學堂的孩子,不應該說兩句“業精於勤,荒於嬉”之類的勉勵之語嗎?
    午食是與其他兄弟姐妹一同用的,鄭昂為兩人引薦了家塾裏的幾位族兄。除了體弱的鄭顯和兩個即將下場的族兄,其他男孩子們下午均要練武的,故而這一桌雖精致,量卻很大,整隻的燒雞、大碗的燉肉、蔥燒排骨配白蘿卜雕的花,半個拳頭大的饅頭上了兩籠,一點沒剩。
    撤了盤,阿團打著飽嗝,興衝衝地指揮跟來的畫屏去將她的大紅騎裝取出來。
    一旁的鄭月明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鄙夷地上下掃了阿團兩眼,用帕子掩著嘴笑道“四妹可真好笑,莫非也要跟著哥兒去校場不成?”她皺起鼻子,揮手在臉前扇了兩下,仿佛阿團身上有汗臭味似的,嘲諷道“一群粗俗的武夫。”
    鄭月玨小聲提醒道“四妹,我們今天下午要跟著巧娘學女紅針鑿的。”說完,連忙縮頭躲回鄭月明身後。
    阿團騰地一下站起來,冷笑道“學什麽女紅?哦,我忘了,二姐姐要給五弟弟縫尿布吧?”
    “你……”鄭月明憤恨地指著她,寇姨娘自從得了個媚姨娘留下的男孩,全副身心都掛在五少爺昊哥兒身上,她不滿已久了。然而眼珠子轉了轉,想到寇姨娘說過,昊哥兒往後會成為母女二人的依仗,又得意起來,笑道“四妹別嫉妒啊,我看你也縫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不過拚個軟墊還是可以的,將來跪祠堂也用得上。”
    “跪祠堂?我?”阿團誇張地大笑三聲,同情地看著鄭月明“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若有朝一日鄭伯榮知曉了錢氏和寇姨娘的肮髒手段,鄭月明未必還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過年時閑來無事,阿團想了很多,將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加上自己的推測,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
    將承平侯府攪得烏煙瘴氣的源頭,應當就在錢氏那裏。
    寇姨娘大概是她安□□大房的棋子。大房一個男孩也沒留住,如果這是錢氏的手筆,必定脫不了寇姨娘的配合,同時寇姨娘自己也許因受製於錢氏,也沒能誕下自己的兒子,隻有一個鄭月明在身邊。
    馮氏和鄭月璧不知如何猜到了,這才和寇姨娘鬥得烏雞眼一樣。有孕後,對錢氏更是多加防範。
    錢氏也是膽大,不僅不心虛,竟然反過來誤導鄭伯榮,將這筆爛賬算到二房頭上。說辭也好猜,無非是叫鄭伯榮相信,大房無嗣,得利的便是二房。而後試圖借刀殺人,趁夜在路上謀害二房兩個哥兒,事成之後,責任完全可以扣在鄭伯榮頭上。
    大房和二房最好鬥個兩敗俱傷,前麵有承爵資格的死幹淨了,鄭重蔭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想完連阿團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裏麵一環又一環,哪裏會輕易地如錢氏所想一般順利。且這若是真的,錢氏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再說大房那邊,媚姨娘恐怕是個糊塗的,最後也不知叫哪個害了,賠上一條命,不過享受了幾個月的好日子,倒叫寇姨娘撿了個漏。
    明眼人都看得出錢氏如今是倒台了,寇姨娘沒了錢氏轄製,趁機養個哥兒在身邊,真是再聰明不過。
    想罷更加鬱卒。
    不免慶幸,好在鄭叔茂是個清心寡欲的,若他也搬回一屋子鶯鶯燕燕,她就未必有這個閑心分析旁人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