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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群的孩子們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孤單。他們慵懶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嘴裏叼著草梗開始憧憬豐收的景象。
    “力牧，你說我們能逮著多少隻鳥兒啊？”
    “少說也得有幾十隻吧！”力牧扒拉著手指道。
    “嗯，我也這麽想！”炎點頭道。一閉上眼，他就感覺自己和力牧正提著一大串雉雞凱旋而回，部落裏的人們則站在廣場上對他倆鼓掌歡呼。
    不過要等著鳥兒撞上羅網似乎很難。閑不住的炎眼睛滴溜溜地亂瞄，竟然發現不遠處長著一叢蒼耳子。這也許是去年秋天留下來的種子，並沒有完全掉落。
    這可是個好東西！炎悄悄走上前去，還不懷好意地瞧了一眼力牧。
    力牧並沒有注意炎在幹什麽，他依舊躺在地上無聊地吹著口哨。忽然間，他感覺頭頂上被蜜蜂給蟄了一下，伸手一拍，竟然從亂糟糟的頭發中掏出了一枚蒼耳子！於是憤怒的他立刻跳起來進行反擊。
    山脊上下了一陣蒼耳子雨，最後那叢可憐植物的所有果實都沒了，隻剩下零星的葉子在風中搖動。
    “可惜這裏沒有女孩！”炎顯得意猶未盡。
    “得了吧你！”力牧白了他一眼道：“我見過你和倉頡把一把蒼耳子揉進人家女孩的頭發裏，結果被你爹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
    炎的臉紅了。無論怎麽說這都是窘事。他隻好岔開話題道：“力牧，你知道嗎，其實蒼耳子可以治病。”
    “治什麽病？”力牧立刻來了興趣。
    “你認識倫是吧，那家夥老是拖著鼻涕，於是他爹就用蒼耳子熬水給他塗在鼻孔裏。”
    “但他現在還是個鼻涕蟲！”
    “我爹說有些病可以快快治好，有些病隻能慢慢治。”
    於是力牧拾起一枚蒼耳子，舉在眼前開始仔細端詳。
    炎在力牧麵前賣弄了一番，心裏很得意。
    “我爹說你們神農氏的後代很厲害，沒想到還真是，這個蒼耳子能夠治病都被你們發現了！”
    “那都是我爹，還有我祖先的功勞！”炎驕傲地道：“他們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嚐遍了他們所能見到的每一種植物，然後就知道了它們的用途！”
    “他們說你們神農氏的祖先是人首牛身，身體還是透明的，每吃下一顆草都能看到它在肚子裏的變化，真是這樣嗎？”
    “應該是吧！要不然我們戰旗上的圖騰怎麽會是牛呢？”一說起祖先，炎就感覺特別自豪。
    太陽終於要下山了，暮歸的鳥兒開始在空中成群飛舞，嘰嘰喳喳的很是熱鬧。
    炎和力牧詫異地站在山脊上。說起來也奇怪，鳥兒怎麽就不飛到這裏來呢？
    “不來就不來吧！”炎憤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說真的，這麽小的鳥兒我還真看不上眼，隻夠塞牙縫的！”
    力牧立刻點頭表示讚同。他望了望北方，忍不住幽幽歎道：“在我們那裏，這個時候大雁啊，丹頂鶴什麽的差不多都要飛回來了！”
    “你說那些大雁和丹頂鶴會不會飛過我們這座山？”
    “也許會。”力牧回答道。
    “你說它們會看見我們的羅網嗎？”
    “嗯，它們肯定會看見，然後成群結隊地飛下來撲在我們的羅網上！”
    炎聽出了力牧語氣中的嘲諷，於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夜幕降臨，所有的鳥兒都找到了歸巢，山林裏終於安靜下來。
    那張大網依舊空蕩蕩地掛在山脊上，上麵什麽鳥兒都沒捕著。鳥兒們對它不屑一顧，甚至都不肯飛過來看上一眼。
    篝火嗶嗶啵啵地燃燒著，照亮了孩子們的臉。
    他們正奮力地嚼著大人們留下來的那些幹肉。幹肉硬梆梆的，就跟石塊一樣。
    “糟了！”力牧忽然將手指伸進了口裏。隨著手指的伸出，炎發現在他的手指間捏了一顆牙齒。
    “呸呸呸，把我的牙齒都蹦掉了！”力牧隨手一揮，那顆牙就飛進了草叢。
    炎也有一顆牙齒搖搖欲墜。不過在它剛鬆動的時候他就請教過母親，母親說他就要換牙了。
    “糟了！”炎大呼小叫起來：“你那顆牙是長在上麵的還是長在下麵的？”
    “長在下麵的。怎麽啦？”
    “長在下麵的就得往上扔，長在上麵的就得往下扔，否則就會倒著長！”
    “還有這樣的事？”力牧神情有些緊張：“我就這麽扔出去的，那會怎麽長？”
    “那肯定會平著長啊，長得就像野豬的獠牙一樣！”
    “……”力牧已經扔下了肉塊，徑直奔向那片草叢。
    入夜後，山風開始呼嘯，氣溫也變冷了起來。兩個孩子哆哆嗦嗦地擠在木棚裏，側耳傾聽遠處山穀裏傳來狼的長嚎。
    “你說這堆火能擋住狼嗎？”炎這才開始感覺到害怕。
    “應該能吧，隻要火不熄滅就能！”在草原上長大的力牧對狼並不陌生，他開始往火堆裏添枯柴，炎也立刻照做，直到火苗騰起老高方才罷手。
    這個夜晚很是漫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孩子才沉沉睡去。
    當他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老高。木棚前的篝火已經熄滅，這嚇了他們一大跳：要是狼趁著那個當兒鑽進木棚可就糟了！
    “我們得讓火重新燃起來！”力牧拿著一根木棍在灰燼裏扒拉，希望能找著幾個尚未熄滅的火礫，哪怕是火星也好。炎立刻拿起一旁幹透的鬆針和苔蘚，滿懷期盼。
    但灰燼裏並沒有力牧所需要的東西。他停下來，抓起一把灰燼握在手心裏。
    那灰燼並不燙手，隻略微帶著點兒溫度。
    “我們睡得太久了！”力牧懊惱地道。
    “不怕，我們有手鑽，可以鑽木取火！”炎立刻行動起來了。
    鬆針和苔蘚被小心地堆在灰燼裏，那可以隔絕從地麵上傳出來的濕氣。一塊幹透的木柴被放置在鬆針上，木鑽則飛快地旋轉著。
    炎的額頭上已經滲出密密的汗珠。
    “快快！就要冒煙了！”力牧不停地鼓勵著。
    可是剛獲得鼓舞的炎已經徹底沒勁了，於是手鑽立刻被力牧給奪了過來。
    力牧胳膊上的小疙瘩肉不停地在抖動，就象一隻隻活蹦亂跳的小老鼠。這讓炎很是羨慕。他用力曲起自己的手臂左瞧右瞧，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的胳膊上疙瘩肉都沒有力牧的那麽結實。
    煙終於冒起來了，力牧的汗也如雨點一般掉了下來！他忽然拋下手鑽，小心翼翼地將幾顆火星抖落在鬆針和苔蘚上，鼓著腮幫輕輕地吹著。
    “著了！著了！”炎拍掌叫好。
    力牧不停地揉著被熏出眼淚的眼睛，手臂上的肌肉還在哆嗦。
    “再不能讓火熄滅了，這活可不是人幹的！”力牧喘著粗氣道。炎手忙腳亂地添柴，直到火苗騰起老高。
    今天的早餐還是幹肉塊，還是一如既往的堅硬，擱在火裏烤上一烤也不過稍微有些鬆軟。他們還不敢久烤，否則就會變成黑炭。這讓他們忽然想起了羅網，那裏說不定已經捉住幾隻鳥兒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去了那邊。羅網依舊在那，上麵空蕩蕩的。
    “力牧，你說是不是山神偷聽到了我們的說話，然後告訴鳥兒們都別來了？”
    “要說也是你說出來的，那兩個字我可沒說！”掉了門牙的力牧現在不但吃東西不利索，就連說話都把不住風。
    外出狩獵的人一般都有禁忌，狩獵那兩個字是決計不能提的，否則就會被山上的精靈給聽了去。
    “我們得祭拜一下山神，央求他不要再去告訴別的鳥兒了！”炎忽然站了起來。
    “可是我們沒有祭品……”
    “你笨啊，你正在吃的東西那不就是祭品嗎？”
    “這能成嗎？”力牧停下撕咬，望了望手裏的肉塊。他擔心地道：“這可是我們幾天的口糧呢！要把它都獻祭給山神，我們吃什麽？”
    “我爹說過，其實山神並不需要我們的東西，他隻要我們心存敬畏就好了！”
    “好吧！”力牧答應了。
    於是所有剩下的肉塊都被放在一塊巨石上，炎和力牧雙膝跪地開始祭拜。不過他們可不會象元大巫師那樣唱禱告詞。
    “山神啊，求求您開恩吧，我們不要很多，幾隻鳥兒就夠了！”
    “幾隻哪夠啊？起碼得要十隻！”力牧用胳膊悄悄碰了碰炎。
    “好吧，就十隻，再不多要了！”炎立刻改口。
    祭拜完山神的孩子們無聊地坐在一旁，望著遠處的層巒疊嶂。
    “你說山神吃完了嗎？他已經吃很久了……”力牧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那塊巨石，他還沒吃飽呢。
    “那有那麽快！”炎批評道：“你別老舍不得那塊肉，心裏一定要虔誠！我爹說，有付出才會有回報！”
    “好吧，那我們再等等！”力牧無奈地吞了吞口水。
    “我們先去山澗裏打點水來吧，水快喝完了！”
    山澗水很清澈，也很甘甜，他們滿滿地裝了兩竹筒才往回走。
    剛爬上山脊，他們就看見一隻老鷹從那塊巨石上騰空而起，爪子上緊緊抓著那幾塊肉。
    “哎呀，小偷！”炎扔下竹筒，撿起一塊石頭就朝老鷹砸去。
    力牧沒有動。在草原上，他們最崇拜的就是鷹。
    石頭根本就沒碰到老鷹，它已經飛得老高了。
    “你怎麽不砸它呢？我們這幾天的食物都讓它給偷走了！”炎不停地責怪著力牧。
    “炎，你說那隻鷹會不會就是山神？”力牧提醒道。
    炎愣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剛才豈不是砸了山神嗎？但他又隱隱覺得不對，在部落裏，他們獻祭的食物最後都是自己吃的，祖先和神靈一塊肉都不會帶走。
    唉唉，看來這幾天都要餓肚子了！這個山神怎麽這麽壞呢，一塊肉都不給他們留！
    於是他們開始在山坡上到處尋找食物。雖然他們沒找到什麽漿果，但薔薇的嫩枝，還有新長出的嫩蕨都是可以吃的，在采薇節他們經常吃這個。
    不過還是肉更好吃，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望了望山脊上的羅網。
    天啦，那上麵網著了一個什麽東西？！色彩斑斕的，還在拚命撲騰著翅膀！
    “雉雞！是雉雞！”孩子們開始朝山脊上飛跑，心在怦怦地狂跳。
    不過當他們剛跑到網下，那隻雉雞就已經掙脫逃走了，隻給他們留下幾根漂亮的羽毛。
    “什麽破網啊，一點都不管用！我們用蜘蛛網做的比這好多了，粘蜻蜓那是一粘一個準！”
    “可能是我們離網太遠了，要是我們就躲在旁邊肯定能抓住它！”炎也很鬱悶，不過他很快就高興起來：“不急，山神答應給我們十隻的，不是還有九隻嗎？這次我們哪也不去，就在一旁躲著！”
    於是他們就躲在灌木叢裏，一動也不動。
    整個下午，他們看見很多鳥兒天空中飛過，但它們就是不肯飛下來歇腳。
    黃昏時分，有一群小鳥飛過來落在羅網的頂端，嘰嘰喳喳地梳理著羽毛。但它們太小了，羅網根本無法網住它們，它們甚至可以從網口裏自由出入。
    他們失望地站在那裏，望著漸漸變黑的遠方，肚子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
    “你說我們還能追上他們嗎？”炎忍不住問道。
    “不可能！”力牧給他潑了一頭冷水：“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敢說他們現在已經跑到那條大河邊上了！”
    失去晚餐的夜晚注定非常難熬。不過第二天清晨他們有了一個大大的驚喜——羅網上居然又網住了一隻大鳥！他們撒開腳丫飛跑過去，手忙腳亂地將那隻大鳥給摘了下來。
    這是一隻什麽鳥兒？它長著長長的喙，長長的腿，還有雪白漂亮的羽毛。
    也許是因為掙紮太久，那隻鳥兒已經沒有了力氣，被取下來時沒有任何反抗，翅膀也耷拉著。
    探進鳥兒翅膀下的手粘乎乎的。力牧抽出手掌，發現上麵有一些血跡。
    “它的翅膀已經斷了！”力牧道：“肯定是掙紮的時候弄斷的。”
    炎抱著鳥兒，怔怔地望著它。那隻鳥兒也歪著頭看他，黑黑的大眼睛蒙著一層水霧。
    “真可憐……”
    力牧哼了一聲道：“你吃肉的時候想過它們可憐嗎？”他的手已經開始摸向腰間的骨刀，但要他就此結束一個鮮活而美麗的生命，他也覺得有些不忍。
    兩人就這麽猶豫半天，最後還是力牧打破了沉默：
    “狼從來不會同情任何獵物！”
    這是父輩們經常說的一句話，這讓炎的內疚感忽然少了一些。他終於點頭道：“那我們還是當狼吧！”
    力牧從炎的手中接過鳥兒，開始朝山澗那邊走去，炎雙手空空地跟在他的背後。
    拐了幾道彎，再下一個坡，就已經聽到潺潺的流水聲，但他們仍然看不見山澗。在那裏長著很多茂密的樹，但他們知道，它就在那，在草地上，在亂石中奔流。
    力牧突然站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力牧……”
    “別說話！”力牧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很小，但很急促：“千萬別動！”
    為什麽？炎正想發問，突然他耳中聽到了一聲低沉的咆哮！
    那是什麽？！就在山澗的對岸，那裏蹲踞著一頭全身斑點的野獸！
    那是一隻豹子！此刻它正雙肩低垂，尾部撅起，作勢躍躍欲撲。炎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嘴中尖利的獠牙！
    “千萬別動！”力牧的警告聲又傳來了。
    要不是力牧再三警告，炎差點就嚇得撒腿逃跑了。
    他們對峙了一會，豹子忽然扭頭，死死地盯著灌木叢。
    力牧開始悄悄地往後退，炎也悄悄地移動腳步。
    就在他們剛退卻的刹那間，豹子突然咆哮著撲向灌木叢。灌木叢劇烈的抖動著，許多碎石掉進了小溪。
    灌木叢裏有東西正在不停地翻滾，粗大得就象一根樹幹！
    天啦，那是一條巨蟒！
    這是豹子和巨蟒之間的戰爭。直到此時，孩子們方才鬆了口氣。但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孩子並沒有就此逃走，他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場搏鬥！
    不知道為什麽，炎和力牧都希望豹子能贏。說不上具體原因，也許是因為豹子長得漂亮吧！
    可豹子能打過如此強大的巨蟒嗎？巨蟒尾巴的每一次橫掃都能讓整個灌木叢倒伏，石頭在它巨大身軀的纏繞下都會支離破碎！
    但豹子還在戰鬥，即便已經傷痕累累！
    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會如此拚命啊？
    “巨蟒跑了！”炎突然興奮地叫喊起來。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巨蟒從口中吐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然後狼狽不堪地竄進灌木叢。隨著灌木叢一陣陣劇烈地搖擺，巨蟒已經失去了蹤影。
    豹子沒有追趕。它不停地低鳴著，用腳爪撥弄那團巨蟒剛吐出來的東西。
    那會是個什麽東西？孩子們好奇地觀察著。
    那團東西濕漉漉的，好像還有一根小尾巴。
    難道那會是一隻小豹子？
    是的，真是的！
    不過那隻小豹子在母親的深情撫摸下已經沒有了反應。母豹堅持了很長的時間，最後終於放棄了努力。她低聲嗚咽著，扭頭朝孩子們看了一眼，然後叼著自己的孩子，孤單單地消失在荊棘叢裏。
    周圍一片死寂，除了潺潺的流水聲。
    “力牧，我們回去吧！”炎的鼻子酸酸的：“我想我母親了……”
    “我也在想……”力牧正在吸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