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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第一縷春風吹過來的時候，它化成了草原上第一滴剛融化的雪水。隨著更多的春風吹來，這些雪水匯聚在一起，開始在冰麵下潺潺流動。當太陽撕開厚厚的雲層，將光芒照射在這片大地上的時候，橫貫在草原上的白色織錦逐漸卷起，將綠色還給了這片浩瀚的草原。
    一開始，是草色遙看近看卻無，數日之間，它們就密密麻麻地從地上挺直了腰肢，隨風輕輕搖曳。各種野花次第開放，將草原渲染得色彩斑斕。
    羊兒再度出現在原野上，還有奔跑不息的馬群。
    當陽光更加溫煦一些之後，這片草原上將誕生成百上千的小羊羔和小馬駒。
    這是一個繁忙的季節，忙得讓人忘記了戰爭。一年之際在於春，一個良好的開端，往往寓意著一年的希望與收獲。
    所有人都忙，卻又在快樂著。不單單是葷粥族人，就連狄族人和昆吾族人都安定了下來。漫長的邊境線上，不再傳來襲擾的消息。
    容這段時間忙碌得很。他盯上了一大群黃牛，想把它們逮進自己的畜欄。這也讓蔓兒輕鬆起來，她帶著一群女人，趕去西邊的一個畜牧場。
    她的身後依然跟著二十個驍勇的騎兵。她與容的約定是，東不許越過黑水河，西不許越過烏加河。如果膽敢違背，衛兵有權阻止她，並將她捆起來送回大營。
    容抓住了一些小牛犢，還有十幾頭大肚子的母牛。跑得不快的牲畜幾乎都讓他給抓光了，跑得快、甚至膽敢反抗的牲畜幾乎都讓他給宰了，這讓隨行的戰士大呼興奮，也大快朵頤。
    跟著容混就是好，連喝口湯都不一樣！幾年下來，願意跟隨在他身邊的青壯派戰士越來越多，至於指手畫腳的老頭們，幾乎都在慕那邊呆著呢。
    他們對那群老頭大多有抵觸情緒。什麽謀定而後動啊，純粹為自己的膽小找借口！狼群在捕獵的時候會開會嗎？等它們開會討論一番，獵物興許早就跑了！
    是真男人，那就得象狼群一樣奔突在這片草原上！死便死了，那沒什麽了不起的，算自己倒黴！
    牛群被戰士們帶回了大營。它們的鼻子都被鑽了孔，然後係上一根韁繩。聽說這辦法是有熊氏的首領公孫少典發明的，可別說，還真管用！
    容本人並沒有隨牛群前去大營，而是去了西邊的那個畜牧場。
    他看見蔓兒赤足在田野裏勞作著。衣裙下擺被她掖在腰帶裏，露出兩截白玉一般的小腿。她的手臂上也滿是泥巴，好吧……臉上也有一些。
    這完全有悖於她往日淑女的形象！
    說句公道話，蔓兒除了不會女紅之外，其他方麵她懂的知識比別人多很多！雖然有時候脾氣大，但這並無損於她淑女的形象。
    容急忙跳下馬來，奪過她手裏的耒耜。
    “你讓我徹底顛覆了三觀！”容邊鏟土邊罵著：“你就不能繼續維持著你首領夫人的形象嗎？非要跟一群五大三粗的女人下地幹活？”
    “我不做行嗎？我可不想讓她們以為我隻會吃白食！”蔓兒氣惱地道：“還有，你那些戰士根本就不肯過來幫忙，非要象看管奴隸一樣看著我！”
    “他們隻負責驅趕狼群和敵人，其他的活是不會幹的！”容擔心地望了望蔓兒。他很擔心她農活做多了，會變成一個水桶腰大胸脯的女人，說話也不那麽婉轉好聽，而是粗聲粗氣，如一個醜婆娘一般！
    “這種事交給其他人去做就行了！”容低聲囑咐道：“我記得你很喜歡花花草草……這草原上到處都有兔子，你去跟它們玩吧！”
    “還是等我們翻完這塊地，撒上青稞種子再說吧！”蔓兒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身下有多少土疙瘩。
    容揚起了頭，他發現離盡頭還有一大片土地。
    “他娘的，還在那裏幹看著？就不知道過來幫一下忙？”容對旁邊看熱鬧的戰士們大聲咒罵著。
    於是乎，女人們手裏的耒耜迅疾被戰士們奪走，他們非常賣力地幹起活來。女人們終於偷得片刻休閑，端茶送水，樂此不疲。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想必就是如此吧！
    “這裏忙完你就回大營吧，有很多事我想跟你商量著辦！”容直起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蔓兒沒有說話，隻是歎息了一聲。
    “你還想去哪裏？別告訴我你想回風族！”
    “我倒是想去，可是我能回去嗎？”蔓兒歎息著道：“除非被休掉了，否則嫁出去的女人是不準回原部落的……”她幽幽地望著西方，長長地歎了口氣。
    “如果你想念親人，我可以帶你去邊境，讓你父母兄弟過來看你。”
    蔓兒沉默了片刻，然後道：“還是算了吧！他們跟西戎氏打來打去的，開春的事情又很多……就快三月三了，我想去一趟黑水河口，祭拜一下風族祖先，然後再回大營。”
    “你可別過河！”容警惕地道：“黑水河那邊時不時會有狄族人過來，我可不想讓他們把你搶走！”
    “大青山的冰雪方才融化，那條河裏水正湍急著呢，你覺得我能遊過去嗎？”蔓兒瞪了他一眼。
    “行吧！”容思索片刻道：“需要什麽你就跟衛士說一聲……可不許你私自拋下他們！”
    “我需要三牲……除了羊和馬，你還能給我什麽？”
    “我再給你一頭牛，這樣可以了嗎？”
    “行！”蔓兒感激地望了望他。
    容再一次抬起了頭。那塊土地，離盡頭似乎快到了。
    青稞如期地被播種下去，蔓兒也終於離開了。
    她沒有帶孩子，而是找了一個借口將孩子留在了那個畜牧場。
    “小主，你其實應該帶著他的……”小女仆望了望背後的衛兵，低聲道：“有他在身邊，你離開的機會就大了很多……”
    “難道你要我要挾我自己的孩子？”蔓兒白了她一眼。
    “那有什麽？你兒子是葷粥族的繼承人，你要挾了他，他們絕對不敢對您輕舉妄動。”
    “我不想給兒子留下這個壞印象……即便我拋下了他，但我還是他的母親！”蔓兒歎息著道：“他也許會記恨著我，可是……唉，還是先看看吧……我還不知道蒙會不會來！如果他沒來，那我們就在葷粥族心灰意冷地過日子好了！如果他來了還逃不出去，我寧願就此死在黑水河……”
    “您放心，我咬都要咬死幾個敢阻撓您的人！”小女仆深吸了一口氣。
    “你就算了吧！除了一副伶牙俐齒，你還有什麽？做賊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蔓兒沒好氣地瞪著她道。
    “好吧……”小女仆無奈地歎了口氣。雖自己有心殺賊，奈何賊寇太多太猛！
    “別去跟他們硬拚……他們弄死你就好象掐死一隻小雞一樣！你可得好好地活著，然後找機會逃出去！”
    “可是我想跟著你……”小女仆含淚道。
    “這樣當然更好！找機會吧，希望蒙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抬頭望前，黑水河遙遙就在前方。
    幾個戰士迎上前來，他們帶了了三牲。
    “蔓兒夫人，首領吩咐我們把這些東西帶來了！”其中的一個騎士道。
    “辛苦你們了！”蔓兒感激地點了點頭。
    “還有，我們的斥候偵查了黑水河兩岸，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那就好！”蔓兒嘴裏敷衍地回答著，心裏卻在擔憂。
    走到了這個地方，蒙到如今還沒有出現，難道是他已經放棄了我？或者……那個叫芒的孩子並沒有如願地把話帶給他？
    不可能啊！芒那孩子回去，肯定會去找蒙的……
    難道蒙就是一個蠢貨，根本不明白我心中所想？
    還有……那個狄族女人把話帶回去了嗎？還是無辜地枉死在草原上？
    她就這麽心事重重地走著。牛和羊走的速度並不快，倒跟她行走的速度一樣，這讓他們的速度慢了幾分。隨著距離越拉越遠，她身後的衛兵也分成了幾部，一部分在周圍遊弋警戒，一部分緊緊跟隨著她，還有一部分牽著牲畜行走在背後。
    沒有覺得春日的明媚，沒有覺得夏日的熱情，也沒有覺得秋日的悲豔，卻還有冬日的感傷。
    草原上，有許多少男少女在草原上奔跑著。男孩們騎在駿馬上，彎腰從草地上采擷起鮮花，然後紮成花環，去送給心愛的姑娘。
    十年了，但眼前的場景，蔓兒從未忘卻過。那一年的三月三，她就象這些姑娘一樣行走在溱洧河畔……她沒有接受任何人的花環，因為直到日落，她的心上人始終沒有出現。
    蒙，你會來嗎？是不是你已經忘記了我？
    或者說，你已經重新有了心上人？
    那好罷，我會癡癡地等到日落，然後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渡過餘生……早死也好，賴活也罷，就剩下一副沒有了心的空皮囊！
    再翻過那個小土丘，應該就到了大黑河口。因為她已經聽見黑水河匯入黃河洶湧的濤聲。
    算了吧，就當是一場夢！夢中讓人刻骨銘心，醒來時卻又讓人肝腸寸斷。
    恰在此時，耳畔突然傳來箭矢的破空呼嘯！背後的幾個衛兵發出了悶哼，如麻袋一般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她看見小土丘上站起來十來個人，手裏的弓箭不停地射擊著！
    她還看見了那個夢縈魂牽的身影！
    他老了嗎？為什麽鬢角竟然被染成了霜？
    “蔓兒，別發愣了！快跑過來！”蒙邊奔跑邊瘋狂地對她招手！
    幾匹沒有了騎士的戰馬嘶叫著四下亂竄。蒙急促地奔跑著，猛地揪住一匹馬的鬃毛翻身上馬！
    “快搶馬！”蒙大聲叫喊著，背後的戰士奔迅速上前，弓弦連響處，又有幾個葷粥族戰士被射下馬來！
    他們為什麽沒有了馬？難道是孤身泅過了河？
    “快呀！”小女仆急促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卻不料用力過猛，把蔓兒的衣袖撕下了一截。至此蔓兒方才恍然大悟，策馬朝小土丘後奔去！
    她跑過了蒙的身畔。蒙看了她一眼，卻沒有任何猶豫，而是拍馬舉矛，血紅著雙眼朝葷粥族騎兵凶猛地殺去！
    就在眼神接觸的瞬間，她就知道，這個男人還在深深地愛著她！
    “那邊有一隻小船！你們趕快過河，那邊自有人接應你！”風中傳來蒙的叫喊聲。一個葷粥族騎兵倒撞下馬，血沫橫飛處，那人的胸口已被蒙的長矛戳出一個窟窿！
    她也看到，一個沒搶著戰馬的狄族戰士措手不及，被一個疾馳而過的葷粥族騎兵一刀帶過，頭顱拋卻十餘步遠！
    為了救我一個人，卻讓這麽多人死去，這樣值得嗎？
    蔓兒的心砰砰跳著，暈頭暈腦的被小女仆拉上了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