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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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散岸合!
    一日之間,沈府和傅府都遭逢劇變,所有的人都麵臨著未知的危險。
    林祁垂下眼,目不斜視地跟在路案身後,走近了仵作和屍體前。
    那具屍體——是阿三。
    屍身正靜靜躺在那裏。
    仵作取出薄皮手套戴上,檢查著阿三的屍身,一邊向萬利民拱手,一邊張口說道“大人,小人開始驗了。”
    縣丞身邊的師爺早已準備好了筆墨,在紙上飛快地寫了下來。
    阿三遺容尚安詳,肌肉有些微扭曲狀,雙目口唇俱閉。遺體長六尺許,體型偏瘦,肌膚勻白,心口有一血洞,初斷定為致死因。身著灰色棉麻,軀體平展舒緩。背後與關節處略顯青色屍斑,指壓可褪色,似現皮紋紙樣斑,眼目開始混濁,口腔黏膜微溶。
    死亡時間初斷今日寅時左右。
    死亡原因初斷利刃刺中心髒,心脈破損而死。
    傷口形狀……
    師爺捧著冊子看向那個傷口,問“怎麽樣?”
    仵作的目光看向堂上的縣丞和萬利民,見他們也正在關切地看著自己,便又轉頭看著靳仄縷,張了張嘴,一臉猶豫。
    師爺手中的筆在硯台中蘸飽了墨,平靜地看著仵作,點了一下頭。
    仵作見堂上各位大人神情無異,才凝重地說道“傷口狹長,應為短劍或匕首所傷,方向……以小人所處方位來看,微朝左下。”
    師爺將原句一字不漏寫上,然後擱下筆,輕輕吹幹墨跡。
    沈冰妍不動聲色地往屍體看去,在胸上的傷口停留許久。
    林祁走過去,焦急地看著沈冰妍,壓低聲音問“有什麽異常嗎?”隻見她輕輕點了點頭。
    林祁看著被抓起來的靳仄縷,從被帶進來到此刻,一言不發;隻是低著頭,眉頭緊鎖。
    林祁能看出仵作的猶豫,便蹲下身仔細觀察;看了許久後,她發現了一絲端倪。
    “你看,這個傷口,它……”林祁正想輕聲跟身邊的路案說自己的發現,說到此處,隻覺得衣袖被人輕輕一拉,她微一側頭,看見了身旁的路案,雖然他一直注視著萬利民,隻側頭瞥了她一眼,但那張目光中的憂慮和凝重,卻讓她迅速閉上了嘴巴。
    她看見他嘴唇微啟,以低若不聞的聲音說“沉默為上,切勿多言。”
    林祁在心中嚼著他這句話,忽然在瞬間明白過來。
    她又如何能在此時一口說穿?這真相一說出口,阿妍和靳仄縷,便被動了不少;且先看萬利民要如何定罪,她再應對。
    仵作隻略一遲疑,林祁便聽他說“這傷口看來,應該是用十分鋒利的刀子所傷,各位大人請看,傷口如此平整,定是一招擊中,這應該就是致命傷了。”
    沈冰妍隻覺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她抬眼便看見萬利民示意師爺遞上驗屍單子。
    萬利民接過掃了一眼,見上麵清清楚楚,記得與仵作所說的一字不差,示意仵作先簽字,然後自己提筆在右邊寫了,縣丞也在旁邊押了自己名字。
    “來人,傳捕頭夏來風。”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之中,萬利民才氣定神閑地開口,像是一切盡在掌握,已成定局。
    “方才你曾去本官府上找本官,說親眼目睹堂下這女子在城隍廢廟中殺了傅昀近侍阿三,且帶人在廟裏搜到了傅昀的屍體,現已送往傅家,可有此事?”
    萬利民食指向靳仄縷隨意一指,神色不明。
    沈冰妍的臉色頓時轉為蒼白,她愕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萬利民,許久,慘然抿著嘴唇,喃喃自語“不會的……”
    “是……我當時,剛好就在旁邊。”夏來風洪聲說道。
    傅昀……死了?
    沈冰妍覺得胸口隱隱陣痛,隻能茫然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林祁神情恍惚地皺著眉頭,失控地喊了出來“怎麽可能?”
    她連忙去看被綁著的靳仄縷,見她還是低著頭,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與憤怒,她突然意識到不對,立刻上前在她的背部點了一點,靳仄縷急躁的聲音就在刹那響起。
    “胡說!是他自己撞過來的!我是被阿三引過去的。”
    路案此時已經緩步走回座位,坐下,才淡聲問“萬大人,何意?”
    萬利民並沒有理他,隻是掀了掀茶盞,一派悠閑地問夏來風“你確定麽?有沒有看錯?”
    夏來風立刻回道“沒看錯,絕對的!我當時是接到縣丞大人的命令跟蹤保護阿三,跟丟了一段時間;然後有線人來報,說是看見阿三往城外城隍廟去了。當我到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女子將劍刺入阿三的胸口,我與眾兄弟好不容易將這女子製服,怕她逃走,於是讓呂捕頭幫忙點了她的穴道,整個過程,我看得很仔細,記得很牢靠!”
    “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們設的一個圈套,陰我!你們全都沆瀣一……”
    林祁用手狠狠捏了她一下,阻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又看了看沈冰妍,隻呆呆在原地,一言不發。
    阿妍此時定是被傅昀的死訊打擊到了。
    “萬巡撫,即使如此,也無權將人點上啞穴吧?這難免有枉顧真相,逼人認罪的嫌疑?”
    萬利民冷笑“路小姐,本官辦案,還輪不到你置喙!”
    他目光陰狠地看向靳仄縷,手往身旁立侍的縣丞拍了拍,那縣丞立即明白,沉聲向靳仄縷吼道“堂下刁民,還不速速報上名來?若再敢在公堂上出言不遜,那就是萬大人能容忍,本官也不能容忍!”
    路案看了一眼臉上滿是憤然的林祁,不動聲色地暗示她稍安勿躁;林祁便也輕輕拍了下靳仄縷,以示安撫。
    靳仄縷此時心裏其實除了被人算計後的不忿,更多的是後悔,雖說是無心的,可阿三就是死在了自己的劍下,她如今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當進來看見沈冰妍,她就意識到,
    自己不但沒幫上忙,把自己搭了進去,還會拖累沈冰妍。
    “靳仄縷,禹州人。”她木木地答道。
    萬利民這才不緊不慢地問她“對於夏來風的指控,你可認?”
    靳仄縷此時雖心裏慌亂,但也不傻,隻反問“不知大人所指是何指控?”
    她可以認下失手錯殺了阿三,但她就這樣認了,也就等同默認了傅昀屍體出現在那也與她有關;昨日,有不少人見過她與沈冰妍是一起的,如此,她們二人就更加洗脫不了。
    萬利民自如地轉問“夏來風,你指控靳仄縷什麽?”
    “靳仄縷殺人滅口,被我和各位兄弟撞個正著。而靳仄縷和沈冰妍是一夥的,說不定就是沈冰妍指示的。”
    沈冰妍並不言語,讓所有人看去,隻覺她像是靈魂出竅了,聽到什麽都沒反應。
    “難道說……”眾衙役心中不約而同都起了一個念頭,頓時靜默,無法出聲。
    沈冰妍在此刻驀然抬頭,看向萬利民,許久,才問“所以,懷疑我是凶手?還是想我為凶手?”
    聽到這群人想要把沈冰妍也扯進來,靳仄縷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你們懷疑我,是想要借調查之名,拉滿口謊言的人做沈冰妍的替死鬼,換得她逍遙法外?真是可笑!我說了,是阿三故意往我劍上撞的,我躲不及,我跟著他,不過是覺得他可疑,想探尋傅昀下落。此事跟沈冰妍無關!”
    路案在旁邊聽了許久,沒聽出什麽有用的話來,便也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隻坐在椅上,表麵安安靜靜,心裏思索著這個案子的各條線索糾葛關聯。
    而此時,他忽而出口問夏來風“你親眼目睹她殺了誰?”
    夏來風一時摸不清路案是何人,隻記得按照指示是要把阿三和傅昀的死全都推到那兩個女子身上,於是連忙答道“阿三和傅家少爺。”
    路案聞言冷笑。
    萬利民在心中罵了聲夏來風蠢貨,此時也忙開口“靳仄縷殺人證據確鑿,還有受人指使之嫌疑,先壓入大牢,聽候審判。”
    他本來以為今日隻需對付偶知故友死訊,會方寸大亂的沈冰妍和洪邢皖,根本不足為懼,能限日結案;可沒料到路案來插一腳,現在也隻有先關起來,再慢慢謀劃。
    不過,他並不擔心,反正死無對證,證據在手,不愁定不了罪。
    “沈冰妍下毒謀害傅昀證據確鑿,亦有指使靳仄縷殺人滅口的嫌疑,先關押至密牢,沒有本官命令,誰都不許探監。”
    路案定定地看著有一絲慌亂的萬利民,嚴肅地問“我倒想知道,所謂的證據確鑿,是怎樣的確鑿?所謂的無可辯駁,又如何無法辯解?”
    林祁聞言扭頭正視著他,目光堅定而明亮,他嗓音沉穩,未曾有絲毫動搖,“萬大人,斷案如此有失公允,可算失察?”
    萬利民也不打算粉飾,眸色陰鷙看著路案“你有權質疑我,但無權幹涉我;如果你能找到確鑿證據,證明我辦案不公,大可參我一本。”
    “退堂!”萬利民猛地拍響驚堂木,又補充“兩個犯人都收監,分開關在密牢,不準她們與任何人接觸。”
    林祁與路案回到沈府院落之中,華沉甯守候在門邊。
    華沉甯告訴林祁,他已經給甘州去信,過不了多久,他們會來救二小姐的。
    林祁聽完之後,並沒有輕鬆半點,看著也滿是憂慮的華沉甯,不禁安慰他,說她已經有辦法能救阿妍,讓他別擔心。
    華沉甯走了。
    沈冰妍書房院前,兩人俱不言語。
    天氣朦朧陰暗,籠罩在薜荔低垂的遊廊之上,夏末最後幾朵荷花在亭亭翠蓋之上孤挺,一種異常鮮明奪目的豔紅。
    長風帶著夏日最後的熱氣,從荷塘上滾過,向著林祁撲去,籠罩了她的身軀。
    她身上有薄薄的汗,針尖一般顆顆刺在肌膚上。又迅即被熱風蒸發殆盡,唯留一絲難以察覺的疼痛。
    隻剩得水麵風來,斜暉脈脈。林祁靠在欄杆上,許久緩過氣來,怔怔地看著麵前的路案。
    而路案也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陽光籠罩在他們身上,整個沈府一片死寂。
    豔陽如同碎金一般灑落在遠遠近近的水麵之上,波光跳躍,粼粼刺目。
    林祁此刻不想理任何人,包括路案。
    她一個人經過遊廊,斜陽從柱子外照進,她穿過柱子的陰影,出現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蓋。
    她茫然無覺地往前走著,在乍明乍暗的光線之中,不知自己該前往何處,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麽。毫無頭緒,毫無方法。
    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挨過一個個未知的時辰。
    已過午時。
    路安不知所蹤,林祁也懶得例會。
    她已經站在長廊了幾個時辰了,心中還是沒有任何辦法能解這死局,可她回想起今日公堂上阿妍的神態,總覺得阿妍雖然也是一頭霧水,措手不及,對傅昀的死難以接受,但心裏必是有想法的;如果能知道阿妍的想法,說不定就不會那麽被動了。
    她恨自己無能為力。
    忽然聽得有人在她身後問“林祁,隻要是你在意的人,不管是對是錯、有沒有道理,你都鼎力相助嗎?”
    林祁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隻覺得心跳驟然一停,有些厭煩。
    她緩緩回過頭,看見滿廊橘光之下,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路案。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溫柔的模樣,自然低頭看著林祁,詢問地“嗯?”了一聲。
    林祁轉過頭去不看他,慢慢地說“我隻是想給自己、給一直對這個世界抱有善意的人——尋找一個公正的交待而已。”
    “所以,若沒有解救辦法,你要劫獄麽?”路案從她身後緩步上前,與她並肩同立。
    林祁幾乎毫不猶豫拍了下腦袋,看向路案“對啊,可以劫獄!”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審視她的神情,許久,才笑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林祁默然抿唇,低聲說“世間有些事,縱然明知螳臂當車,縱然萬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陽光刺眼,如芒在背。
    路案望著她低沉而決絕的神情,隻覺得自己的氣息哽在喉口,淡淡笑了一聲。
    “還記得,有人曾說,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
    林祁看著他,目光中無甚波瀾“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含冤待白的人被關在黑漆漆的牢獄裏,是多麽無助與絕望。”
    微風拂過,她衣袖翩起,路案不由正色。
    “我方才去看過沈姑娘和靳姑娘了。”
    林祁愕然,又焦急帶有期待問他“她們還好嗎?能帶我進去看嗎?”
    路案避開了她炙熱的眼神,如實告知“我一個人尚且可以;但要帶上你,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有些困難。密牢,並不是說說而已。”
    林祁目光暗淡下來,但還是有所期待,又問“阿妍和靳仄縷有沒有危險?”
    “有我在,沒人敢在未結案之前動她們。”
    路案的眼神堅定,讓林祁不自覺放下心來。過了半晌,才想起來,若路案見了阿妍,阿妍必會與他說些什麽。
    隨即問道“阿妍和仄縷說了什麽沒有?發現傅昀失蹤後,阿妍曾看過那酒杯;況且,以她的能力,應該能察覺酒中有藥。阿妍明明能聞出酒杯裏摻和了什麽,為什麽沒有阻止他?”
    “沈姑娘說,進門就被傅昀扔過去的酒杯灑了一身,發覺在有人給她遞帕子時偷了她的玉玨;她沒有立即揭穿;而後,又發現酒中有藥,不過那種劑量不會有毒,頂多致幻。
    傅昀想順水推舟,讓她先離開,看看暗裏作祟的人究竟想做什麽。
    傅昀讓她走,她便走了;沈姑娘說,想著傅昀當年雖然武功盡失,但如今已是飛靖鏢局的大當家,那必是恢複了;於是就離開了。
    可當她看到地上血跡之後,開始擔心;又發現桌上有水漬,將酒杯端起一看,便發覺酒水的渾濁程度不與之前不同;當捕頭銀針插入取出變黑,她才想明白為何酒味不變,顏色不變,單是渾濁度變了;唯一的可能便是裏麵加了汞。
    而看到留下的血漬不是黑色,她一時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傅昀留下的,一時間也理不清頭緒。”
    路案接著補充“靳姑娘則是昨日趁夜前去一品香查探,她說她不信一品香所有人。
    她以為,一切線索,案發現場都可以說話;於是在看到阿三出現後就一直跟著,跟到城隍廟,她剛進去就遭遇暗器偷襲,然後才發現阿三是會武功的。
    在與他打鬥的過程中,夏來風帶人闖了進來,就在他們進來的一瞬間,阿三故意撞上她的劍口;最後她才發覺自己在未察覺時吸入了迷藥,可是來不及了,暈倒之後醒來就已經被人帶到了公堂。”
    林祁聽完之後,便在心中梳理線索。
    “那也就是說,傅昀可能沒有中毒?”說到此處,林祁才想起來“去看傅昀。”
    在血色潑陽裏,他們見到了傅昀。
    整個傅府都沉浸在迷茫的悲痛之中,他們進去沒有人攔,也沒有人理。
    傅劍洗隻靜靜地守在傅昀床前,眾人都知道傅昀此時脈搏全無,沒了呼吸,但就是沒有人想承認這個事實。
    背陰中生長的苔蘚,遇見了日光下肆意綻放的花朵。
    林祁與路案輕輕走近傅昀。
    林祁被安靜坐在床沿的人迷了眼睛,幾乎無法直視豔陽的光彩。
    豔陽透過狹小的鐵窗照在傅劍洗微笑慘淡的麵容上,也透過鏤雕五蝠的窗欞照在林祁的身上。
    她想開口對傅劍洗說,節哀順變;但,說不出口。
    躺在眼前的傅昀,蒼白的麵容如同冰雪,白色肌膚上唯有兩點黑色的眼眸,一痕淡青的唇色。
    就像是描繪於粉壁上的人物,徒具了完美無缺的線條形狀,卻失卻所有的顏色,沒有任何活人氣息。
    林祁身體顫抖,思緒紊亂,喉口嗬嗬作響,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來,混亂中,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傅昀的場景。
    他靜靜地幫阿妍撿拾懷中掉落的青梅,碰觸到她沾了荷塘淤泥的裙角,他忍不住開懷大笑,抬頭仰望著阿妍。
    那時,他抬頭看著從遠處跑過來找阿妍的自己,笑容燦爛地問“你就是這丫頭常提到的小七吧?”
    他走了,阿妍該多傷心。
    林祁緩緩看向狹小的鐵窗,讓染紅的光彩在自己的麵容上徐徐滑過。
    路案見她沉默不語,在她耳邊輕輕說“沈姑娘,不相信傅昀會輕易被人暗算。”
    林祁輕輕地“哦”了一聲,仿佛沒聽到一般,神情平靜。
    隻是,片刻後,她的眼前忽然亮了下來,遠處流雲,近處花樹,全都在一瞬間清晰起來。
    她轉向路案,定定地看著他;在日光的照耀下,周圍璀璨生輝,令她眼睛都不由有些灼痛。
    她抬起左手,用手肘倉促地擋住了自己的雙眼,讓眼裏尚未流出來的東西被衣裳迅速吸走。
    她強自壓抑住自己的氣息,後知後覺地上前仔細端詳傅昀。
    一瞬間,斷續的回憶浮現眼前。過了許久,她的眼神閃出明晃晃的光,對一直視周遭一切若無物的傅劍洗輕聲而又顫抖地說“傅叔,傅昀還有救。”
    路案站在她的對麵,默然看著她,卻什麽也沒說。
    傅劍洗怔怔望著林祁,那一張慘白的臉上,黑洞洞的眸子毫無亮光。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用喑啞的聲音不確定地問“真的嗎?”
    林祁聽著自己顫抖的呼吸聲,張大嘴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她隻能狠狠地看著著傅昀,急促呼吸。
    其實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傅劍洗捂著自己的眼睛,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就連近在咫尺的路案,也隻聽到他的呼吸聲,長長的,壓抑而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傅劍洗放下自己搭在被褥上的手,麵容已經平靜了下來,連眼睛也唯有一痕微紅。
    他望著林祁,慢慢的,用幹澀的聲音說“我就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您先別太激動,容我想想辦法。”林祁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站起來。
    早年間,她曾撞見過傅昀試藥,十幾種藥性非常徐疾的偏方藥材濃縮成一碗喝下去,傅昀差點無力回天,還好她發現的及時,嶽姨又用了險方,這才救回了他。
    後來,她一直纏著嶽姨,才得知,傅昀是為了沈臻而試藥的;這便能說得通了,畢竟良心難安。
    看傅昀的情況,大概是那些歹人見他已經中毒,又看他氣息全無,以為他死了,才將他仍在廟中設計陷害靳仄縷;卻沒料到傅昀體質不若常人;當年的經曆已經練就了他百毒不侵的體魄,隻是此時可能藥性衝突,造成了假死的症狀。
    現在隻要找到嶽姨當時用的藥方便能救他了。
    嶽姨告訴她,她當時給傅昀服用之前,將藥喂給了誤食她園中毒花而奄奄一息的兔子,結果那兔子活了。
    如此,她才下定決心放手一搏。
    “傅叔,我能到嶽姨房間看看嗎?”林祁想,嶽姨明知那藥偏得很,可能會有後遺症,定會留下,為傅昀以後的生活做個保障。
    “我帶你們去。”
    林祁和路案在嶽姨的房間找了許久也沒尋到。按理說,自嶽姨走後,傅叔日日親自打理她的房間,且沒有讓其他人進來過,應該不會有被人拿走或是丟失的可能。
    林祁一轉頭看到路案手裏捧著一本書,皺著眉,麵色嚴峻地挨個翻著,突然眼神定在一張上,靜靜地看著。
    她注意到路案的反應,開口發問“路案,有什麽不妥嗎?”
    路案忽而聽她喊自己的名字,隻愣了一瞬,一邊瀏覽文字一邊“唔”了一聲“這裏有張藥方,你看看。”
    說著從書中抽出了一張紙,遞給她。
    “這個藥方有十幾種藥材,名貴的上至天山雪蓮,鐵皮石斛,普通的連金銀菊、馬齒莧也有,有些奇怪。”
    隻一句話,一張藥方,卻讓林祁的目光有些變化。
    像是從冷漠冰原裏盛開了簇簇火花,她眼中的驚喜溢於言表“就是這個,太好了。”
    路案沉默地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後,他才開口“去試試吧。最壞的結果,也不會比先下更難解。”
    被吞噬的感覺是什麽樣的?
    林祁終於明白了。
    傅府宅院,當晚月明下,傅劍洗進院子時,心情尚不錯。
    明月起於長空暗夜,終將鋪滿陰霾肘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