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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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半月之後,當農活終於不再繁忙時,天氣也變得越來越熱了。山壁間的溪水更為充沛,而山壁外的氣候則逐漸開始燥熱難耐起來。
    今年整個春天都沒有下過一場雨,不過,幸虧山壁內水氣充足,溪水可以用來引流澆蓋農作物,如此,山壁間的農作物倒也在茁壯生長。
    而山壁之外,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李肖從瞭望台走出,麵色不佳。
    白芷和沈卓清正在小溪旁洗衣說笑,當下見李肖沉默不語的從石洞那邊走出來,不由得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可是平原那邊的村民們出什麽事情了?”沈卓清小聲問道。
    白芷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李肖這段時日一直在監視平原上的動靜。本想著出山後,與村民商議時,他們也好知己知彼。
    李肖每日與大家匯報的事情,也無甚異常,可不知為何,李肖卻是一日比一日陰鬱下來。
    白芷想起先前與沈卓清聊起過,李肖看起來壓力很大,怕是一路逃荒又慘遭至親離世之變故,這才積鬱在心。
    “沈姐姐,要不,你去問問李大哥出了什麽事情,也正好開導開導他。”
    沈卓清低下頭。她也不是不想和李肖談談心,隻不過之前冬日嚴寒,大家都縮在屋子裏鮮少外出,於是這麽久以來,一直也沒有一個環境能讓兩人單獨談談。而到了春天,春耕又是頭等大事,所以先前說要去開勸下李肖之事,便一拖再拖。
    眼下見李肖獨自去了箭樓,沈卓清這才不再猶豫,和白芷交代了兩句後,便起身也往箭樓那邊走。
    沈卓清推開箭樓的門,見李肖一個人坐在裏麵,頭埋在膝蓋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卓清就有些心疼,李肖說到底也不過才剛滿二十歲。
    他幼年時,在極為貧困的情況下離開家門,去練武、當學徒,等好不容易少年有成、賺了點銀子後,又緊巴巴的給家裏攢錢。這麽苦熬了好多年,才終於幫家裏翻建了房子,也幫他大哥娶上了媳婦。
    這媳婦也就是沈卓清。而沈卓清本以為,阿肖的人生,自此終於可以解脫了,以後他可以為自己而活——好好攢點銀子,在鎮子上買個小院子,也娶個媳婦,不用再孑然一身。不料一場天災,卻讓這一切的希冀都成了泡影。
    沈卓清望著眼前抱膝而坐的李肖——在白日裏,他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山壁內的老少婦孺,都得依賴他,可等到他獨處時,卻也有這般孤寂脆弱的一麵。
    “阿肖……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李肖看見沈卓清進來了,趕忙搓了搓自己的臉:“沒什麽事情,我就是昨晚沒睡好……”
    李肖的手,比一般農夫還要粗糙。他容貌也不算好看,因著常年風吹日曬,他看起來比原本的年紀還要大上不少。
    “那你近來可是有什麽難心事?”
    一陣沉默。
    雖說他們是同村,但李肖一年難得回一次村子,所以沈卓清成年後,他倆便很少說話了。
    沈卓清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道:“阿肖,說句托大的話,我好歹也是你的嫂子,自爹與阿宏過世後,我便是你唯一的家人了。你若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我也是可以與你分擔的。你這樣把事情都藏在心裏不說,是會傷身體的呀……”
    李肖深呼一口氣,才道:“過兩天,大家夥兒就打算出山去和平原上的那幫人談判了。我這幾天,就一直在盯著他們的動向,以便多了解一下他們的人員構成。結果沒想到,我卻看到了老熟人……”
    李肖的眸光,倏地陰暗下來。他煩躁的將身子靠在牆壁上,憤恨的道:“我是做夢都沒想到,偷拿了我糧食、害得我脫力倒在逃荒路上的‘好兄弟’,竟然會混在平原上的那些災民裏。”
    每每回想起去年逃荒時的艱難,李肖便恨得牙癢癢。
    那個坑害了他的好兄弟名叫梁丘勤。李肖與梁丘勤自小一同在武館做學徒,梁丘勤的拳腳功夫照李肖比遜色不少,但為人圓滑善言,後來幾經波折,竟也混上了鏢師當。
    也不知是不是梁丘勤有意攀交的緣故,李肖雖與他性格迥異,二人最終卻也成了多年至交。乃至災荒,二人本約好一同守衛某富戶南下,不料李肖為尋家人故,不能同行。梁丘勤見此,仍表示要助李肖一臂之力。
    事情至此,李肖尚且感激摯友相助之義,怎知二人開始尋親沒多久,這個梁丘勤便漸漸嫌棄趕路辛苦,又懷疑李肖尋親無望,便反複勸說李肖不要白費力氣。
    李肖彼時本就心急火燎,再被他事不關己的一勸,心頭的火氣是猛地竄起。二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梁丘勤便趁著李肖熟睡之際,偷走了全部的糧食和行李,腳底抹油,再也不知蹤跡了。
    李肖沒了食物和馬匹,僅僅憑借著一把匕首,繼續艱難前行。幾經波折後,他力竭倒在了青眉山腳下。
    然而,正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肖卻在青眉山腳下相遇了白芷與石頭,然後憑借著大家的努力,過上了荒年裏難有的飽足日子。
    “這事我到現在還難以釋懷,我常常會想,倘若我沒有被偷走糧食和馬匹,我是不是就能快一點趕往墨縣。那樣的話,我的父兄是不是便也不會慘死了……就差那麽幾天的功夫,你們就被土匪給綁去了墨縣……”
    李肖越說越痛苦,他的雙眼泛起了赤紅。
    沈卓清聽到這裏,渾身開始瑟瑟發抖。原來,李肖竟吃了這樣的苦;原來,那個害得她變成寡婦、差點遭受失身之辱的人,名叫梁丘勤。
    幾次麵臨絕境的時候,丈夫和公公都會念叨:阿肖怎麽還不來找咱們?阿肖武藝高強,是個有本事的,等他來了,咱們就不怕了,咱們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他們仍然抱著這樣的念想。
    卻不想,正是被梁丘勤這小人使了絆子,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才遲遲無法尋來。
    沈卓清這一刻,才與李肖有了些感同身受。
    “阿肖,咱們萬萬不能放過這人!”向來溫和的沈卓清,幾乎咬牙切齒的說道。
    李肖點點頭:“我自不會讓他好過!”
    沈卓清咬住嘴唇。憤怒與悲傷交織,她的眼角不禁滑下淚水。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看著李肖。李肖的麵容始終很剛毅,可他的心底,怕是早已被過去種種的仇恨與懊惱之情給淹沒了。
    沈卓清哀然的歎了口氣。
    是夜,小屋內,沈卓清將自己與李肖的談話一一告訴了白芷。
    白芷聽罷,緊緊蹙起了眉毛:“我們在青眉山腳下發現李大哥的時候,他已是餓得沒力氣動彈了……他先是被同行的難民圍攻,死裏逃生後,又一個人在外頭黑漆漆的荒山野嶺裏躺了一整夜,險些死掉……”
    白芷把發現李肖的過程與沈卓清講了講,沈卓清聽得心酸不已,連連歎氣。
    白芷也很為李肖不平,當即道:“咱們明天就去找曹忠義,然後再把這個梁丘勤好好收拾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