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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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開始上小學了,這讓程天翼羨慕不已,羨慕哥哥的書包,羨慕哥哥的鉛筆文具盒,羨慕那花花綠綠的各種書……他幾次跑到爸爸麵前鬧著要上學,爸爸就帶著他來到學校。正是學生上課時間,一位女副校長接待了他們,她看著程天翼後對爸爸說:
“太小了,不行。”
爸爸說:
“他自己非鬧著要上學,看看能不能收下他?”
副校長對程天翼說:
“那我考考你吧。”
這是程天翼人生的第一次考試。副校長的口音不知怎麽突然發生了變化,她勒著嗓子卷著舌頭假聲假氣的問:
“大公雞幾條腿兒?”
她的聲音讓程天翼感覺好別扭,像一隻沙啞的公鴨在叫;她把那“兒”字音讀了出來的,並不是卷舌音的自然收尾。因為是第一次見到學校的老師,有點害怕。他不確定“大公雞”和家裏的雞是不是一個種類,還有那“腿、兒”和腿是不是一個腿。習慣了當地方言的程天翼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講話的人。
副校長又說:
“別緊張,想一想。”
爸爸不耐煩地提示他:
“雞!”
聽了爸爸的提示,程天翼才恍然大悟:“原來就是家裏的‘雞’呀!”他怯生生地舉起兩根手指小聲回答:
“兩條。”
副校長埋怨爸爸:
“你別提示。”
接著她又問:
“小豬兒幾條腿兒?”
這回是兩個“兒”字,她又把兩個“兒”字讀得非常清晰。
程天翼一直在琢磨“小豬、兒”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爸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程天翼看到爸爸那陰沉的臉開始感到緊張,暈頭暈腦的不知道這副校長在問什麽。那副校長又假聲假氣的說:
“掰手指頭數數!”
程天翼不知道為什麽要掰手指頭,既然讓掰,那就掰吧。他機械地抬起小手,低著頭,開始掰指頭,可他發現,掰手指頭一點用都沒有,還是搞不懂什麽是“小豬、兒”。
考試失敗了,這讓程天翼很懊惱,這些數字他都知道,隻是提問的方式把他弄糊塗了;那副校長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反到覺得自己很洋氣,她以為這就是正宗的京腔京味……
程天翼感覺好冤,回家的路上被爸爸訓斥著:
“你怎麽那麽笨!這都不知道?!沒用的東西!一輩子都沒有出息!將來就去掏大糞吧!”
他委屈地跟在爸爸身後,走的很慢;爸爸著急要上班,催促他:
“快點走!”
隨手打了程天翼一巴掌。
爸爸上班去了,他自己流著眼淚往家走。從此“掏大糞”就成了家裏人的口頭禪,也成了程天翼將來最理想的工作。在生產隊裏,掏糞是最低級的工種,不需要認識字,也不需要算賬,趕著牛拉的糞車走街串巷掏廁所就行了。
有時,在街上會遇到掏糞的車,他就遠遠地看著,嚐試著把那個掏糞的農民想象成是自己,可怎麽想都感覺不像,所以他認定自己將來不是掏糞的。
上不了學,還得在家玩兩年,屋裏屋外的瘋跑,出汗也不知道擦,更不知道增減衣服,忽冷忽熱的,隔三差五就感冒,一次次的去醫院打針吃藥,大人都煩了,連他自己也煩了,爸爸媽媽都忙著,不願再帶他去醫院,每次都是找點藥吃就頂過去了。這次又感冒了,感冒就不能出去玩兒,這讓他很懊惱,自己去找藥吃,翻出來一瓶鏈黴素,是打針用的,瓶裏是麵粉狀。他把粉倒進碗裏,又對上點水喝了。喝完藥還不忘記告訴媽媽自己吃過藥了。媽媽看著空藥瓶驚訝地說:“這藥是需要做過敏實驗的!你都喝啦?”程天翼自認為很能幹的回答:“啊!都喝啦!”媽媽瞪著眼睛看著他,沒再說什麽。下午媽媽說有事不去上班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後,程天翼突然感覺皮膚奇癢能忍,從頭皮到脖子到腋下到腿根內側,媽媽知道他是藥物過敏,趕緊帶他去醫院。走到醫院的時候,程天翼已經走不動了,兩隻眼睛看不見東西。他站在醫院的門前,用手扶著門不敢向前邁步,他怕媽媽太緊張,不敢告訴她自己看不見。媽媽看他走不動了,就喊來幾個醫生,醫生把程天翼扶進了醫務室,他的眼睛慢慢的又恢複了視力。一個大夫給程天翼量血壓,還有四五個大夫在一邊說說笑笑。程天翼看到醫生們突然不笑了,她們神色緊張地裏外奔跑,又用帶輪子的床把他快速推進了搶救室,一個大夫一邊問著媽媽情況一邊囑咐媽媽,“千萬別讓他睡著了!千萬別讓他睡著了!和他說話。”大夫在他身上同時紮了兩個吊針,他感覺困倦,想睡覺,可媽媽在身邊一直和他說話,還一再說:“別睡別睡,千萬別睡!”程天翼努力睜著眼睛,讓自己保持著清醒的狀態。不知道大夫們忙了多長時間,她們終於不跑了,程天翼感覺自己的睡意也消失了,幾個大夫站在床邊欣慰地看著程天翼,還不停的埋怨媽媽:
“怎麽能讓他亂吃藥呐!太危險啦!已經測不到血壓啦!如果讓他睡過去就更難辦了!”
媽媽站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一再感謝大夫們的救命之恩。
大夫又接著說:
“這就是喝下去的,藥效慢,如果是注射,那就沒有機會救啦”
整個搶救過程不到三個小時,程天翼就可以自己走回家了。又一次大難不死。
終於到了可以上學的年齡,心情非常激動!嶄新的書包,各種書本,還有鉛筆橡皮和漂亮的文具盒。在家裏,反反複複地背起書包練習著上學的樣子,終於可以像哥哥一樣天天上學啦!
上課的鍾聲響了,那鍾、是個掛在樹上廢舊的汽車輪的輪轂,滿是鏽色,隻有經常被敲擊的地方才露出一點閃亮的生鐵,用鐵錘一敲,聲音很大,能傳出好遠好遠。簡單的敲鍾,卻讓程天翼聽出了規律,上課的鍾聲急促而有力,下課的鍾聲平穩舒緩。興奮的程天翼感覺那鍾聲非常好聽,像音樂,像進軍的號角,更像是未來的召喚……
老師是個女的,首先是給同學們安排座位,程天翼被安排在最後一排,坐在教室裏,他感覺自己的全身都是熱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全神貫注地聽著老師講課。第一堂課學的是,“***萬歲!”一提到我們偉大領袖***,老師那興奮的表情讓程天翼熱血沸流!老師正在前麵聲情並茂地講著……突然,程天翼的書桌塌了,這時他才注意到,那桌子是用幾塊土坯壘起來的,上麵鋪了兩塊木板做桌麵,可土坯與土坯之間沒有任何粘合物。他努力了半天,總算把桌子重新壘了起來。可剛坐下,那土坯又倒了,還砸了腳,程天翼捂著腳疼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老師走過來看了看,什麽也沒說繼續講課去了。她在前麵講課,程天翼在後麵施工,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都無法將桌子重新壘起來,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一手托著木板一手寫字,很快,托木板的手就麻木了,寫不動了!他坐在那不知所措,他發現,前排的同學坐的都是木質桌椅,桌子下麵還有可以放書包的隔層,後排雖然還有兩張土坯的桌子,可他們的都沒倒。委屈的眼淚流了滿臉,淚水伴隨著疼痛,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課。
這堂課,也注定了他一生都不是個好學生……
學習的熱情被那幾塊土坯徹底砸碎了,如同在一根剛要燃燒的火柴上潑了一瓢水,連再次複燃的機會都沒了……上學不好玩,不學了!再上課就沒有了聽課的興趣,也不記得老師都講了什麽。桌子願意倒不倒,眼前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任何關係,隻盼著早點下課好出去玩。
程天翼怎麽也不會想到,在那書桌沒倒前的半堂課,居然是他一生中唯一認真聽講的半堂課,更沒想到,那半堂課的曆程就是他最終的學曆……雖然依舊混在教室裏,卻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
這學曆、和所有上過學的人比,也排得上世界之最了……
回到家和爸爸媽媽說,不想上學了,結果挨了兩巴掌,並被告知,必須上學,不上學就打死!
程天翼不得不背著書包,行走在嘰嘰喳喳的學生中間,也不得不坐在教室裏,聽著老師那沒有語速變化,沒有情感又極具催眠作用的講課。他永遠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老師在講什麽,腦子裏不知道該想些什麽。上課無所事事,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在書本上畫小人兒,畫飛機大炮,畫日本鬼子,臨摹連環畫。畫、越畫越多,以至於把書本全部畫滿。同學們都誇他畫的好,下課後圍著他,讓程天翼給他們畫這畫那,雖然學習不好,卻也有了與同學們相處的資本。因為上課時畫畫,沒少挨老師批評,也沒少挨父親的打,可他依然是我行我素。最激烈的一次是老師扯著他的衣服領子,找到父親告狀,這讓父親很沒麵子……畫被撕成了碎片,碎片又被扔上了天空,天空中的碎紙片像雪花一樣被風吹散,飛的好高,飄的好遠……拳頭巴掌雨點一般落在他的頭上身上,嚎叫著的程天翼被激怒了,他拉開了架勢要和爸爸對打,結果他被打的天旋地轉,兩隻眼睛看不見東西……一種極其強烈的逆反心理在父親和老師的重壓下產生了,不論他們怎麽打、怎麽說,他一直咬牙堅持著。時間長了,父親和老師都被他拖垮了,他們徹底放棄了,誰都不再管了,如同他不存在一樣……
程天翼勝利了,可他卻感受不到勝利後的喜悅,反倒倍感孤獨,這勝利不但沒贏來任何東西,反倒覺得失去了很多……以前,父親和老師都是他的對手,可對手的突然退場,卻讓程天翼失去了存在感,連平時最喜歡的小人書也變得那麽乏味,他感到百無聊賴……
從隔三差五去課堂上坐一坐,到後來連學校都不去了,天天在街上閑逛,到了吃飯的時間就回家,吃完了飯,繼續出去玩。有時還會去撿一些酒瓶子,破紙箱,碎玻璃碴之類的廢品去賣,也能賣上幾分錢。雖然不喜歡學習,可他最常去的地方卻是書店,一有空兒就會跑到書店趴櫃台;看小人書,看那五顏六色的封麵畫。書都太貴了!賣廢品的錢根本不夠買書的,隻能隔著玻璃看。因為經常去,兩個營業員阿姨已經認識他;有時趕上她們高興,還能把書拿出來給他翻一翻。
一天,他和媽媽路過書店,就拉著媽媽陪他進去看書,更希望媽媽能給他買一本小人書。營業員阿姨看到程天翼帶著媽媽來的,就高興的對媽媽說:
“這是你兒子呀!他非常喜歡書,總來看,將來一定有出息”
營業員的話讓媽媽感到慚愧……可程天翼沒想到,媽媽當著他的麵兒,把他如何不好好學習的事兒和兩個營業員阿姨說了,媽媽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兩個營業員阿姨咧著嘴聽著,嘴裏還不時發出吱吱的歎息聲。程天翼羞愧地蹲在地上,不敢抬頭,他不好意思讓營業員阿姨看到自己的臉……從那以後,再去書店,她們不但不給他書看,還趕他走……
書店不能去了,茫然得像是丟了魂兒,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和身體變得空空蕩蕩,一切都輕飄飄的……像一片脫離了樹的落葉,隨風遊蕩……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徹底沒有了可去的地方,整天在街上閑逛。
遠處傳來一陣學校上課的鍾聲,“當當當!”鍾聲雖然遠,他卻能清晰地辨別出是上課的鍾聲。程天翼站在那裏,愣愣的聽了一會兒,那熟悉的鍾聲曾經是那麽的美妙,可現在突然聽到它,卻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絞痛,使他焦躁不安,那一聲聲的敲擊,更像是一根根射過來的鋼針,深深地紮在他的心上,摧毀他心裏的防線,讓他的心滲出血來;那鍾聲仿佛是在提醒他:“你該坐在教室裏!”這讓他倍感孤獨和失落,也使他感到極度的自卑,全身都涼透了……他恐懼聽到學校的鍾聲,也恐懼看到學校的場景,甚至恐懼看到學生們排著隊從街上走過,一旦在街上遇到有老師帶著學生一隊隊的走過,他會羞愧的把自己藏起來,像一隻把頭伸進了沙子裏的鴕鳥……
他來到城邊護城壕的土山上,土山上的榆樹已經變成了老榆樹,高大的樹冠遮天蔽日,途徑的麻雀會在樹上歇歇腳兒。多年的雨水衝刷,使護城壕的邊緣逐漸坍塌,形成了陡坡,幹燥的氣候又使土山變得硬邦邦的。他蹲在土坡上,呆呆地看著壕溝裏的積水,水是綠色的,還倒影著樹的影子,長著四條長腿的昆蟲在水麵上跑來跑去,使水麵出現了一連串跳動的波紋,那細小的波紋不留意根本就看不見。突然,他腳下那平滑的塑料底在堅硬的陡坡上失去了摩擦力,如同在冰麵上一般向下滑去,他沒有動,依然保持著蹲姿,任由身體向下滑,滑動的速度並不快,隻要他站起身或用手扶一下地麵,都可以阻止滑動;可他什麽都沒做……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寧靜了,那瞬間的寧靜好像一切都釋然了,從未有過的輕鬆感……他知道那水有多深,知道自己不會遊泳,也知道滑下去就不可能再上來……他坦然的像是那隻能在水麵上來去自如的長腿昆蟲;他靜靜地看著逐漸接近的水麵……腳下那塑料底好像突然踩到了刹車一樣,不動了。程天翼低頭看看鞋底,距離水麵已不足10公分,鞋底是滑到濕土區才停下來,他依然沒動……片刻,他開始感到恐懼!慢慢伸出手,扶著地麵,他很擔心,如果這個時候再向下滑一點兒,那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哆哆嗦嗦地慢慢轉過身,四腿著地,一點一點地爬回到土山上。他驚魂未定地站在土山上,回過頭來看著自己剛才滑下去的地方,再看看那深不見底的綠水,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程天翼無法捋順出內心的矛盾和感受,更無法把感受表達出來,得到大人的理解,他也渴望獲得知識,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可他不想被強迫,更不願意和誰比個高低;他希望學到他想學的,希望能輕鬆自由快樂的學習;他也很想集中注意力聽講,也曾努力嚐試過,可那注意力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從老師那呆板的言語裏找到某句感興趣的話題,隨著她提供的點,思維好像產生了裂變反應,迅速延展,無限的膨脹擴張,轉瞬間就進入了自己那奇妙的幻想世界……老師下麵再講的什麽都聽不見了,雖然依舊麵對著老師,依舊看著她的表情……他感到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思維,不管多努力想克製,也隻能堅持很短的時間,好無奈!
他不願再忍受學校和家長那枯燥加粗暴的教學方式,更無法忍受那沒完沒了的嘲諷,他那僅有的一點點自尊,不但被摧毀,還要被粉碎,再被風吹散……他反抗了,他無法表達自己的訴求,即便表達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隻能用他那瘦弱的身軀去承受,像個無畏的勇士,承受著皮肉之苦,更像那個敢於舍身拯救人類的唐吉坷德;他勇敢地向那龐大的教育體係發起了挑戰,代表那教育體係迎戰的是父親和老師;激烈的短兵相接後他才發現,那龐大的教育體係不過是個影子,與之交戰的父親和老師很快就放棄了,因為他們看到一個在用生命抗爭的孩子……程天翼勝了,他自由了,雖然勝利了,可他沒有一點勝利後的快感,內心不但沒有絲毫的輕鬆反倒愈加沉重,那被無視的感覺讓他迷茫!讓他無助,甚至絕望……他自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遠的躲開,即便是不舍,也要硬著頭皮離開,他不得不麵對他爭取來的“自由”。
渾渾噩噩地在街上閑逛,時光在那滿眼的混沌中一點一點的消逝,永遠不再回來……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縣文化館,隔著玻璃看見屋裏好像有人在畫板報,那窗戶下麵的兩塊玻璃帶花紋,看房間裏的人隻是隱隱約約,上麵的玻璃才是透明的。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手扒窗台用力起跳,雙手支撐著身體懸掛在窗台上,通過透明的玻璃看清楚了,確實是有人在畫畫!他突然興奮起來!興奮得心跳加速!好像眼前突然冒出來個大金山!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越看越模糊,跳下來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再跳上去確認,不是寫字,是在畫畫!這可是他第一次見到成年人在畫畫,那激動的心情!好像口水和眼淚都要流出來……他雙手支撐著身體,沒有辦法把濕潤的眼睛擦亮,此刻,他恨不得再長出兩隻不會流淚的眼睛……在窗台上支撐的時間長了,胳膊發麻,跳下來休息一會兒,抖一抖發麻的胳膊,再跳上去,反反複複的跳上跳下,能在上麵支撐的時間越來越短,兩隻胳膊又麻又脹又疼,急的他直跺腳!急的他想哭……他一個人在窗外上上下下地折騰著,屋裏的一位老師發現了他,朝他這邊走過來,那老師剛走了兩步,又明顯把腳步放慢,裝作是漫不經心的樣子走過來。程天翼見有人要過來,開始緊張害怕,又感到很難過,他心想:“還沒看夠就要被趕跑。”
爬窗戶的事兒他沒少幹,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跳下來一溜煙兒的就跑掉了,後麵的罵聲也很快就聽不見了,根本就不用緊張,更不用害怕。可這次不一樣了,雖然他依舊是習慣性地跳下窗戶就跑,可那剛跑出去的腳步不知怎麽又停下了,他實在是舍不得離開。“怎麽辦!怎麽辦!”他站在那裏心跳加速,慌慌張張的猶豫了片刻;狠狠心,咬咬牙:“不跑!堅決不跑!哪怕他罵我打我也不跑!”他硬著頭皮站在那裏想著。距離窗戶還有幾米的距離,心怦怦怦地跳著!
隔著玻璃他看到那位老師走到窗前,慢慢地仰起頭,又慢慢地抬起右手,把窗戶上麵的插銷打開,又低下頭把下麵的插銷也打開,然後,輕輕地推開窗戶,被推開的窗戶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先把左側窗戶的支撐掛鉤鉤好,然後,又把右側窗的支撐掛鉤也鉤好。他表情平和地抬起頭,看了看站在那裏怯生生的程天翼,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他的動作緩慢輕柔,好像生怕驚飛了窗外的小鳥……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程天翼突然感覺全身都熱乎乎的!那股溫熱的暖流把視線弄得更加模糊……他挪動著溫暖的腳步,慢慢地靠近窗前,他的頭正好超過窗台的高度,用袖子再次把濕潤的眼睛擦亮。他能感覺到,那位老師是為了他打開的這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