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餓虎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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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將吳焜!
    1927年5月,經過兩個多月的航行,熊必照牽著葉子,背著一個布包袱,踏上了上海的街頭。
    中國最大的通商口岸上海,在二十年代,已經是一個熱鬧沸騰的戲場,充滿著洋人和買辦的喜悅,伴隨的是無數中國人的苦難和煩惱。
    兩兄妹的眼睛已經忙不過來了台子上值勤的警察,拿著警棍,對著行人和黃包車夫吆喝;穿著各色好看軍服的外國軍人,有的身材巨大,有的黑如煤炭,還有頭上纏著大包頭的印度巡捕;大街上的路燈,外灘成排停放的各種汽車,叮當做響的電車,街頭竟有擺攤的牙醫,攤子上有布做的棚子,還穿著長衫。看不懂的巨幅廣告;門口敲鑼打鼓走洋操的百貨公司,衣服多得數不清件數的成衣鋪;在陽光下光芒的綢緞鋪;穿著時尚的洋人,遛狗的外國婦人頭發是卷的;街邊的畫像館最有看頭。
    小葉子最喜歡看的是,洋學堂的中國學生,穿著校服,特別是小姑娘的裙子。
    熊必照身藏的“巨款”,在上海就是個渣渣錢。因為剛經曆蔣介石反革命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的上海。經過了一段混亂的時期,那幾天,物價飛漲,米漲到每石萬元,煤球每擔7400元。青天白日旗大街上到處插著,街中心有用沙袋築的工事。端著槍的大兵,到處戒嚴抓“亂黨”,抓人的警車,晚上呼嘯著,特別嚇人。
    幸好,現在物價降了下來。兄妹倆在徐匯區時,清秀的小葉子,很快被人販子看中,有人出十塊大洋,找熊必照買,是“長三堂子”的人,說買去,要培養葉子做一個賣唱的“清倌人”。
    熊必照跑過很多碼頭,有見識,知道這些人買不到,肯定還要用其他辦法,他假裝要考慮,晚上,借著夜色,牽著葉子,逃離了徐匯。
    當身上隻剩下一個大洋的時候,街道風光在兄妹倆的眼中,不再旖旎,轉而尋求生存之道。
    熊必照最擅長的,是當船工,可這裏都是家族式的船,而且葉子不能上船,熊必照放棄了這個選擇。
    再一個技能,是放牛,可這裏沒多少牛。
    葉子說“照哥哥,要不我們買豆腐,也做油炸臭豆腐賣吧?”
    兩人計議,賣臭豆腐,困難太多,要擔子,要油,要買豆腐的本錢,關鍵是豆腐要發酵,沒地方。
    拉黃包車,要人擔保,交定金,外地人沒本地有錢人介紹,根本入不了行。
    後來,通過認真的市場考察、分析、論證、測算,倆人買了個籃子,買了甘蔗,買了把小刀,本錢用盡之時,終於創業開張——賣甘蔗。把買來的甘蔗剁成節,削去皮,略微加價賣給別人。晚上,走到那裏算那裏,找個屋簷,倆兄妹睡覺。
    軍閥部隊的軍官和士兵,等級製嚴格,吃飯是分開的,軍官任何時候都是吃好的。
    李向奎直接把吳焜帶到軍官食堂。
    一群軍官老兵想跟進來看熱鬧,被李向奎攆到操場上去了。
    李向奎給廚房裏打了招呼後,就和吳焜坐在一張桌子上,問吳焜的家事。菜上來了,是冒尖一大盤過油紅燒肉,看樣子是頭一頓吃剩下的,香氣撲鼻呀。
    李向奎遞過一雙筷子“兄弟,這是足足的一斤肉,隨便吃,等會就涼了”說完他又到廚房去催飯了。
    等他親自端著一大木盆子飯來時,盤裏隻剩下鹵子水,肉全被吃了。李向奎怔了怔,歎了口氣,又到廚房裏端了一盤蘿卜幹炒肉的菜過來,對吳焜說“兄弟,敞開整。”
    吳焜望了李向奎一眼,開動了。隻見他一碗白米飯上手,幾把拉,碗已見底,也不見他咀嚼,就吞了下去,一碗接一碗,偶爾才夾一筷菜。
    吳焜吃飯,李向奎又親熱的摸他的膀臂、手腕。
    夥夫端著一個鹹菜碗出來,見了吳焜的吃相,驚歎這是餓了好久的人呀?
    一盆飯見了底,吳焜用手把沾在盆上的飯粒拈在口裏。
    夥夫“我的天,這可是五斤米的飯啦!”
    李向奎問“還吃點嗎?”
    吳焜毫不思索“我從來沒吃過飽飯,我也不知道我能吃多少,感覺還能吃點。”
    李向奎苦惱狀“算了,你餓久了,再吃就出怪了,我也不跟你搶手了。不過我想問你一句,兄弟,你不如跟著我當兵算了。”
    吳焜不答,望著他。
    “這個亂世,想要吃飽飯,隻有當兵。我也是餓狠了,來當的兵。當夫子,你能不能活著回去,難說,就是能活,不死也要掉一層皮!不如你跟著我,有我吃的,絕不會餓著你。”
    “能當師長、軍長嗎?”
    李向奎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你龜兒子有那個命不,和尚也是人做的嘛。”
    吳焜咬咬牙,作出了他終生的職業選擇“好吧。”
    李向奎親自出馬,給吳焜領來了軍裝衣被,哦,還有武器,一把木槍。
    到李向奎所在的新兵一連,已是正午。士兵們在開飯,操場上,每個排圍成一圈,炊事兵端來大甑子,雜糧拌洋芋的幹飯,兵們一擁而上,體弱的被擠在一邊,體力強的用碗舀、用手抓,飯在碗裏壓了又壓。菜隻有一個,鹹菜蘿卜,手快的把菜堆在飯上,大口吞咽。老兵坐在一邊,等新兵給他們盛飯,沒盛滿,直接要飯多的新兵勻出來。
    吳焜因在軍官食堂吃飽了,口幹,把湯喝了兩碗。
    吳焜是臨時入隊的兵,分到了六班,吃完飯,班長來接,一同到了班裏。
    班長是雲陽人,叫王茂雲,關公般的紅臉膛,身體結實,中等身材,說話還算和氣。
    營房是長方形的瓦房,一間住一個班,沒有床,全是地上架的木板地鋪。王茂雲班長給吳焜指了個位置,幫著鋪床,教他摞被子,有棱有角是基本要求。
    川軍是八人一個標準班,六班原來隻有七人,這下補足了。
    中午休息,時間短暫,班長給他介紹班內人,個子高大的是陳銳;頭發發卷偏高的是虞財;瘦高文弱,眼時常眯著的是孫清安;皮膚白得象姑娘的是王軍;愛笑的是徐海,大眼睛的是梅超。
    班長守門睡門口,吳焜被安排在他旁邊,緊挨著他,再過去就是原來當過幾個月團防兵的陳銳。到了晚上,吳焜才明白,班長一聲令下,大家把褲子和內褲脫個精光,交給班長,班長壓在自己的身下。一問,才曉得,是為了防逃跑,吳焜頓時啞然。
    因吳焜是個人自願當兵,又會功夫,陳銳當過團防兵,受過訓,兩人當逃兵的可能性小,才有睡在門後的政治待遇。
    晚飯是雜糧幹飯,是吳焜過去夢寐以求不得一飽的飯,班長把他的碗遞給吳焜,說了一個字“搶!”吳焜這幾天見過士兵開飯,沒客氣,亮開膀子,用碗作瓢,左右開弓,盛來兩大碗,那大個子陳銳,給班長夾來一大筷子鹹菜。
    十點響起熄燈號,吳焜稀罕號聲,陳銳就給他講幾個號的區別,他過去雖是團防兵,卻以老兵自居,說得雜亂,惹得王班長笑罵,自己給吳焜說了幾個主要號譜的區別。
    臨睡前,王班長又是一聲號令,全班在床上做起了俯臥撐。
    體形像白冬瓜的王軍,俯臥時屁股翹得老高,班長“啪啪”就是兩巴掌,霎時,白人變成了棕色人種。
    吳焜中規中矩地做完了俯臥撐,睡覺前習慣性的按師傅所授的方法,練上了鐵板橋功夫,想起白天李連長講的,新兵不準寫信,自己走了的這幾日,家中不知道怎麽樣,平江和雨點、純德還哭嘛?不禁悲上心頭——。
    七星觀的夜晚,殘燈如豆,飛蛾旋舞,兩個老人在對向枯坐。
    良久,柳道長把手一拍,“就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闖一闖,明天我到萬縣城去一趟。”
    平大伯沒有勸,半晌,說了聲“也好!”
    早上6點,起床號響起,王茂雲從床上一躍而起,大叫“起床!”
    眾人手忙腳亂的穿戴,王軍和虞財還坐在床上迷糊眼,王茂雲邊穿衣服,上去就是兩腳。
    衣服穿好,急疊被子,班長忙前忙後,滿頭大汗的看大家疊,一邊自己還要忙乎。再看吳焜的新被子,疊得像個饅頭,大致形狀可以,對陳銳吼一聲“你教他!”又去收拾王軍去了。
    陳銳過來,教了吳焜疊被子的要領。
    被子收拾好,開始洗漱。楊森的部隊,跟別的軍閥軍隊不一樣,注重衛生,不但洗臉,而且刷牙,刷的是鹽或者牙粉,要自己買來。吳焜沒有,孫清安給他送了點,還說盡管用,他有。
    吳焜從沒刷過牙,說了聲,這刷了有啥用?徐海在旁邊,笑著說,過兩天你就明白了,嘴不臭呢!
    吳焜刷牙,刷得滿口血沫子,幾個班友好笑。
    內務完畢,集合。
    班長安排吳焜站在孫清安和梅超中間。對吳焜說等會教你,這會學著走。
    李向奎帶隊在操場上繞圈子跑步,邊跑邊喊號子,在操場邊的幾天勞作,吳焜早就注意到要領,竟然走得有模有樣,讓頻頻關注的王茂雲暗暗頜首。
    川人的體質普遍孬,個子矮瘦,被其他省的人謔稱為“川老鼠”,體重過120斤的就列為稀罕的胖人類。大約五百米的圈子,剛跑完兩圈,隊形大亂,很多人汗如雨下,氣喘如牛,有的累得手撐膝蓋,站在圈邊。那些老兵、班長用竹棍、皮帶不斷驅趕。
    吳焜也不行,汗出如漿,胸膛象要炸開一樣。忍不住四處瞅瞅,看能否偷點懶。
    陳銳和梅超、徐海輕鬆地跑著,梅超友善的指導“挺直腰,對!胸膛向前挺,對!肚子收進去,對!腳尖著地,你娃可以,學得快,現在大口呼吸,四步呼吸一次,自己試,怎麽樣,試,對了,就這樣,跟著孫清安,不要快,跟著跑。”
    跑操結束,新兵們累倒在操場上。剛喘了幾口長氣,集合哨又響了。
    以班為單位的隊列訓練開始。
    班長在隊列前,跟吳焜說了立正、齊步走、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的要領,又糾正了虞財、王軍等人的動作,然後開始隊列行進訓練。
    他拿著個竹棍,邊下口令,邊糾正新兵們的動作,開始班長對吳焜還客氣,近晌午時,因起步時,出了右腳,挨了一竹棍,打得他吡牙咧嘴,再走,又是右腳先出,“啪”,這棍很重。可怪了,挨了這棍,再也不出右腳了。
    一個年齡和李向奎差不多,身材精悍的軍官由李向奎陪著查看新兵訓練,這軍官舉手投足,虎虎生風,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所到之處,軍官和老兵抖擻精神教,新兵戰戰兢兢的練,怕!
    來到六班,兩人駐足觀看。
    “老李,你那個一盆飯是哪個?”
    “就是那小子,才15歲多。”
    “就這麽一個瘦小子,吃完了5斤米的飯,飯裝到哪裏去了?”
    “我親自在旁邊看他吃完的,還把沾在盆上的飯都撿來吃了,我不日白吹牛喲。”
    “好,你先訓起,慢慢看。”
    “營長,我先說定了,這個娃兒是因為我才當的兵,是我的兵哈。”
    “你的兵不是我的兵嘛?到時候看。”
    譚智明是和李向奎同時抽出來訓新兵的,兩人是一個營,譚智明是營長,李向奎是連長。
    兩人說笑著,一邊走一邊看。
    一個哨兵跑來,敬禮報告“報告營長和李連長,有萬縣教育科的熊副科長帶著一個道長求見。”
    “什麽事?”
    “熊科長說是想見一個夫子。”
    “請他到我辦事房相見。哦喝,又有一個夫子沒得了,龜兒子!我去見客,李連長,你去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