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接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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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將吳焜!
    酷夏的午後,濃重的睡意象山嶽一般地向吳焜壓來,樹上的知了,不知哪來的精力,在拚命鼓噪。吳焜心說,這會街上狗都見不到一隻,應該不會有人來吧,可以鬆弛一點,眯忽一會。突然江中輪船一聲汽笛叫,在靜寂的午後異常響亮。睡不得呀,如果完不成,再重來,又要吃第二遍苦,受第二茬罪,忍忍吧。
    日頭開始偏西,午睡要結束時,街上有了動靜。吳焜暗叫僥幸“果然不出所料,徐營長給我挖了個大坑。”
    一乘滑杆,頂有蓬遮陽,椅是竹椅,兩個士兵轎夫抬著,走的是鴛鴦步,盤的是鷺鷥腳,滑杆一上一下,顫悠得上麵的人很舒服。
    滑杆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不胖不瘦的身材,戴著萬縣城少見的墨鏡,手搖折扇,絲綢夏衣,腳穿稀罕的皮涼鞋,好一副洋派海歸的派頭。滑杆兩邊有兩個衛兵,背長槍,汗水淋漓,大敞胸懷,用大蓋帽扇著風。
    咦,徐營長是那裏找的媒子來串台演戲?
    誰知那滑杆在寶隆洋行門前停了,衛兵上前與手槍營哨兵交涉,不一會上士出來敬禮,匆匆忙忙進了冉秘書的房裏,冉秘書穿著短衣短褲、木拖鞋,跑了出來,衣冠不振就收腹挺胸,來了個的敬禮,李處長、徐營長、胡軍需迎了出來,敬禮,手連連恭請,那絲綢貴人搖著扇子進了門,冉秘書早就去了朱代表房裏。
    這不是演戲!我是不是下去?等會!軍棍厲害!
    不對!舉止穩重的朱黨代表竟然也穿著背心走出來了,在熾熱的院壩裏和那絲綢貴人擁抱起來,還不鬆開,也不怕熱壞!
    眾人皆請貴人到廳堂去坐,廳堂涼快。朱黨代表笑得合不攏嘴,偏頭朝樹上叫“吳焜,快下來!”
    徐營長納悶,怎麽在樹上?我仔細看了的嘛。也叫“結束了,來貴客了,下來打水。”
    絲綢貴人大聲笑“玉階兄,你們演的啥子戲嘛?”
    隻見一段粗壯的樹枝,從樹上緩緩滑下,進門後,大家才認出是渾身纏滿了樹葉樹枝的吳焜。
    朱代表給絲綢貴人說了緣由,那人大笑“看來玉階兄在二十軍工作順利得很嘛,還有空閑教徒弟。”
    進了廳堂,眾人寒暄,衛兵打來涼水洗臉擦汗。貴人揭下墨鏡,吳焜看見的是一雙豪放不羈的大眼。
    朱黨代表待貴客坐定,親自遞上一杯涼茶後,向大家介紹“這位也是我們四川老鄉,樂至縣的,陳毅,曾留學法國,這次是來二十軍工作的。”
    抓緊時間穿好軍裝的各位,立即正式行了軍禮,陳毅很親近人,拈住扇子兩端,拱手作揖“各位免禮喲,免禮喲,我這樣一副打扮,就不給大家回軍禮喲,大家原諒哈。“。。
    二樓辦公室,冉秘書親自警衛,摒棄他人,朱德和陳毅二人研究如何對楊森部如何開展工作。
    陳毅笑道,“楊森幾次要給我接風擺宴,我沒答應。”
    朱德敞開衣襟,扇了扇“那好,稍過兩天,等北伐軍有了大勝利後,就讓他把宴席擺在這裏,我們借機宣傳宣傳。他那個軍部裏,有革命性的人也不少喲。比如參謀處長劉安恭同誌、憲兵司令於淵,革命願望非常強烈。你的口才好,可以到萬縣師範學校和幾個縣的部隊裏去宣傳演講。”
    “好!”?。
    這天,楊森軍長帶著劉建藩、王正鈞、何金鼇、白駒、吳行光、包曉嵐、楊漢域、範紹增等高級軍官,黃蒂牧、白戴中、夏鑄九、周介眉等高級文官來到寶隆洋行。
    軍長、黨代表和軍部高官濟濟一堂,可忙壞了李德彬等侍衛官兵。徐營長親自帶人在門外警戒,李處長親自帶著胡軍需、吳焜和幾個手槍營小兵,忙著侍弄茶水。
    吳焜納悶,這位陳代表和朱黨代表都是留洋海龜,為何朱代表樸素得像一個農民,而這位陳代表卻鮮衣怒馬,在廳裏談笑風生、縱橫豪邁,楊軍長和朱代表竟佩服有加。小號目小小的內心世界掀起了波瀾——這陳代表是個大人物!
    接風宴擺在院壩頭,原因無它——天太熱。
    菜是太白酒樓送來的,軍部提前預訂,老板和大堂領班守在廚房門口,每一道菜出來,倆人先嚐,味不正立即返工。老板娘帶著幾個跑堂,卡在興隆洋行門前,滿頭大汗、俏臉緋紅,和軍部副官長、胡軍需在門前,各拿一雙銀筷子,也是每道菜必嚐,看筷子顏色,測試無毒,才送進去。
    菜進人不進,由幾個上士班長在門裏接傳,他們隻能送到洋行二門,二門裏是幾個丫環接手,軍部的另一副官和李處長指揮著一群楊公館來的丫環擺盤。
    吳焜和警衛兵們拿著蒲扇給流汗的高官們打著扇。
    誰坐首席,這是高層次人群,一個不朽的爭論課題,爭論似乎會永遠繼續下去。這會又是,官人們一番長時間的謙遜,大家都很享受這一過程。
    最終朱黨代表和陳代表坐了第一桌的首席,楊森、劉建藩、周介眉、夏鑄九等在坐。喻正衡、冉秘書坐了下席,其他高官另坐次席。
    高官們的秘書、警衛們的飯,是由太白酒樓送來的一巨盆泡椒回鍋肉,兩桶飯,擺在洋行門前,大碗吃飯,大口吃肉,虎狼般吃完,匆匆忙忙回到院裏站班。
    首席橫座第一位上,楊軍長指著衛兵抱著的兩個酒罐子,“陳代表,萬縣城城小,可出好酒,這個是詩仙太白和流杯酒,你喝哪一種?”
    陳代表那雙不怒自威的大眼睛看人時,似有一道洞徹心扉的穿透力,折扇猛搖,未語先笑“楊軍長,有什麽說法嗎?你可不能賣關子。”
    楊軍長示意身側的丫環把酒全部啟開,分裝在白瓷的酒壺裏。
    “詩仙太白酒,是萬縣人為紀念詩仙李白曾在萬縣居留過一段時間,為萬縣賦詩而造的酒,是曲酒,味道清冽甘醇。流杯酒是用萬縣城流杯池的水釀造的地方名酒,是醬香酒,味道濃鬱。”
    “客隨主便,請楊軍長安排。不過我這會餓得很,先要墊巴墊巴,才能喝。”
    “餓肚子喝酒傷身,請陳代表隨意,萬縣是小地方,菜肴單薄。”
    陳代表哈哈大笑,用扇指著堆滿了桌子的清蒸全雞、紅燒肘子、紅燒全魚,大笸的蒸羊肉,片得薄如嬋翼的鹵牛肉“我的個天,楊軍長,你太客氣了,這些菜比法國大餐還要豐盛了。”
    “陳代表過獎,這樣吧,我們先喝三杯流杯酒,開開胃,後麵就喝詩仙太白了。”
    三杯流杯酒下肚,陳代表臉泛紅潤,軍部高官輪流敬酒,不一會朱、陳二代表就有些抵擋不住了,連連揖讓推拒。冉秘書堅拒不飲,匆匆扒了兩碗飯,道了謝,站到席外。
    楊森見陳代表酒半西酣,方才給他親斟一杯,臉上笑容燦爛“陳代表剛從北伐大業的前線而來,請不吝賜教,談談北伐的進展如何?”
    此話一出,全場鬧聲頓息,紛紛靜待。
    陳代表眼光側轉,視向朱代表,見朱代表意示頜許,當即把折扇在桌上一拍“好,我來給大家談談!不過,在談之前,我看諸位長官,硬是把朱代表和我當成外省人在灌酒咧,須知朱代表和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這樣,兄弟夥們同飲一杯,然後我講,要得不?”
    “當然!當然!”“理所應當。”“要得!要得!”“不喝的是狗狗。”眾人急忙響應,添了末座的猛張飛更是先把杯中殘酒飲了,再自斟一滿杯,又是一飲而盡。
    見陳代表要講話,李處長低聲叫吳焜迅速斟了一杯老鷹茶奉上,陳代表接過,先用茶漱了口,又將茶喝幹。
    “8月12號,士氣高昂、民眾擁護的北伐大軍相繼,進入湖南,分成左,中、右三路,向湖南北部直係軍閥的軍隊發動進攻。大軍所到之處呀,那真是所向披靡,敵人一觸即潰,工農群眾紛紛響應,到8月22日,僅10天工夫,接連攻克平江、嶽陽、通城(屬湖北)、羊樓司等戰略要地,基本結束湖南戰事,開始進入湖北境內作戰。”
    下川東的盛暑,長江邊的城市如火爐般熱,它和嶺南的高溫不同,這是悶熱!生活在這裏的人,熱得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如在火爐般,院壩裏雖然預先澆了水降溫,仍是熱氣蒸騰。楊森見陳代表滿頭大汗、綢衣背上印濕,又向吳焜索茶,急忙把杯一舉“感謝陳代表給我們帶來了北伐軍勝利的消息,來,我們大家再敬陳代表一杯,他就以茶代酒,我們幹!”眾軍官都是沙場老將,酒林虎狼,那待陳代表舉起茶杯,“波”的一聲,杯見了底。恨得小丫環們,又想聽北伐軍戰鬥的事,又要忙著為長官們斟酒。
    陳代表的語速放緩了“湖南在打仗,吳佩孚也知道湖南的仗他打不贏,就采取了一係列戰術。他先率部和張作霖的東北奉軍聯手,在北平一帶連續向馮玉祥進攻,迅速把他打敗趕走。然後立即調兵南下,迎戰北伐軍。他親自率領湖北暫編第4師,和他精銳的陸軍第8師於8月25日抵達漢口,命令自嶽陽、通城敗退的湖北暫編第1師和衛兵旅等部,加起來還有萬餘人,和南下的部隊一起,在湖北鹹寧地區汀泗橋布成防守戰線,深挖戰壕,密布路障。派中央第25師第13混成旅的1個團增援。以陸軍第8師進至賀勝橋地區設置縱深堅固陣地;還有武衛軍守紙坊,鄂軍第3旅及部分湘軍殘部在白螺磯、新堤、嘉魚一帶,更是深溝高壘,北洋海軍在長江遊蕩,阻止國民革命軍渡江。”
    “8月25日,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的葉挺獨立團2600人,充當第12師的前衛部隊,奔襲廣州武昌的粵漢鐵路上的中夥鋪車站,準備截斷鐵路。如果鐵路斷了,北洋軍的主要後勤運輸線路將被掐斷,前後失據。吳佩孚早就看到這裏的重要性,把他起家部隊第8師的一個整團,近3000人放在這裏,吳佩孚和手下的幾員大將親自部署了防線工事,糧彈充足。
    可是,出乎吳佩孚預料,葉挺獨立團,僅用不到一天的時間,跟守衛中夥鋪車站的北洋軍激戰,在遠道輕裝來襲、人疲馬乏、糧彈均少的劣勢下,仍將這個團全部殲滅。”
    頓時,全場響起“噝噝”的聲音,似乎是在寒冬,牙齒被凍著了。
    範紹增範傻兒忍不住站起來大聲問“陳代表,您是說,北洋軍一個團依托陣地守,北伐軍一個團遠道去攻,還全殲?”
    陳毅笑答“嗬嗬,對,守軍依托的是火車站堅固的磚房為主體,戰壕為輔的工事體係。”
    “我的天!”範傻兒驚呆了。北洋軍訓練有素,嚴格到殘酷的地步,編製飽滿,一個團有3000人,一個師有人以上,兵員的軍事素質和槍械精良,是當今中國首屈一指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