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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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敞的牙帳之中,長條桌子兩旁,談判雙方各占據一側。
    莫遙坐在太女扶蘇的左側,斜對著對方正中的漠北太女薛禪,兩人麵色毫無更改,但內心都同時浮現一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談判已經展開了兩個時辰了,或是效果需要,或是真的不能接受,雙方的談判人員都在聲嘶力竭的吵著;談判的技巧,就像莫遙說的,要提出一些對方一定無法接受的事情,然後通過對此的讓步來交換對方在其他條款上的讓步,達成己方一定要達成的其他條款,正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也。
    但薛禪和扶蘇作為雙方首腦,卻是淡淡的喝著茶,仿佛無關痛癢一般。
    薛禪一邊喝著茶,一邊細細思量這份合約,比自己認為的容易接受多了,並沒有大臣們擔心的讓東陸的軟骨頭站在自己脖子上拉屎的情況,但事若反常必有妖,這其中有什麽詭計嗎?恰到好處的笑容,掩飾了自己內心的千般思量。
    但是這個條款不管怎樣,莫遙都相信最終她們都會接受,因為條款的設計之處就充分考慮了雙反的心理預期;漠北是能夠接受的,但也覺得自己付出了相應代價,這個代價又在心痛的臨界範圍以內。這份合約既能夠平衡朝中多數人主張的意見,又為以後的更為長遠宏大的計劃埋下了伏筆,能不能啟用或者如何啟用,就看執政者的魄力與能力了。正如莫遙跟扶蘇說的,合約是這場戰爭的結束,但卻是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的開始,能不能在以後的局勢中占據優勢地位,還的看後續的國策。
    莫遙小聲的在扶蘇耳邊介紹薛禪在虎頭山的事情,這讓扶蘇驚訝不已,漠北的太女果然是個人物。
    談判前雙方的底細都給對方摸了一個底朝天,但是莫遙的出現還是讓薛禪很意外,這個叫莫遙的真的很有意思。但薛禪可不是省油的燈。
    “為了穩固得來不易的和平,我們漠北打算與東陸和親,我們英明神武的太女殿下打算求求娶東陸的第一公子淩風,將漠北和東陸結為秦晉之好,世代和平相處。”漠北的副使在談判的進入尾聲的時候,突然提出這麽一個條款。
    這個條款除了莫遙震驚憤恨無比之外,其他人都覺得可以、可行,扶蘇也隻是覺得有些詫異,漠北太女要求取的不是皇子而是淩風。
    莫遙雙手握拳青筋暴跳,眼神死死地盯著薛禪,斬釘截鐵道,“這恐怕不行,太女殿下可能不清楚,早在幾年前,我國陛下就給了淩公子一道旨意,可以自擇妻主,所以現在誰也沒有權力決定他的婚事,除了他自己。”
    莫遙敵視的態度,讓扶蘇察覺了什麽但又不肯定,但說的卻是實情,遂點頭笑道,“確實如此,淩公子乃我東陸第一公子,受此禮遇也是當得的,這不連漠北太女都知曉他的大名,思慕而求娶呢。”
    “我想,淩公子應該會考慮一下大義,答應婚事的,畢竟一樁婚姻抵雄兵十萬,換世代安寧,是不世之功績,何況我國太女殿下英武不凡,即將接任國主,許以正君之位,此番求娶珍而重之,也是一番佳話。”漠北的一位官員說道。
    “孤對淩公子愛慕已久,此次求親也並非是和談的籌碼;隻是為了表示孤的誠意,在剛才雙方爭執不下的第五條、第八條上,孤可以讓步。”這句話拋出,對剛剛爭執的麵紅耳赤的東陸官員可謂是耳聞仙樂,這般唇槍舌劍威逼利誘都不能讓其讓步的條款,剛剛似乎聽到漠北的太女說可以讓步,至於代價是一個男子的婚姻,在她們看來簡直是天大的餡餅。
    哼,不輕不重的哂笑聲長長響了起來,打破了這表麵的融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莫遙身上,不屑的、鄙夷的、莫名其妙的、憤怒的、看戲的,但都沒有影響莫遙那長長的哂笑,直笑得自己直不起腰,久久不能停歇,道,“一樁婚姻抵雄兵十萬?秦晉之好?條約讓步以示誠意?妙哉!妙哉!”說及此處不禁擊掌稱歎,語消音止,莫遙一臉肅容道,“各位都是當世大儒、名臣、名將,我想問問,自有史書記載以來一共有多少位男子被派往番域和親,以和平之名而來的和親到底保住了幾年的和平,最終的結果如何,我相信各位心知肚明;建立在男子裙裾之下的和平,是真的和平嗎?是真的嗎?我告訴你們,真正的和平在這!”莫遙激動的抄起一本和談書,擲於桌上,發出悶悶的聲音,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到,“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和平,是共同建立起來的和平,是有製度護航的和平,是化解仇恨相互融合包容的和平,不是那種嘴上說海市蜃樓般的和平。
    諸位大人,款項如何定、利益如何爭奪讓步咱們可以慢慢談,但和親不行。我們打仗、休兵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護我們身後的老弱夫孺,保護千萬老百姓是保護,保護一個人也是保護,不要再用強製犧牲一個人的手段去換取所謂的大多數人的利益,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是那一個怎們辦,不要再用你們口中所謂的道德、道義、責任去綁架一個個無辜的人。不要再用義正言辭的口吻去逼迫他人承擔你們所要求他承擔的東西,還美其名曰是他應該做的,偉大的事。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所有的個體而來的整體,不能放棄任何一個人。更何況是在如此可笑的條件麵前。”莫遙的目光冷冷的掃過東陸的一眾官員,落在了扶蘇身上,最後淩厲的轉向對麵的薛禪,目光如炬、寸步不讓。
    扶蘇看著身旁這慷慨陳詞的女子,她所說的自己聞說未聞,與自己這麽多年所接受的道統教育是那麽的截然不同,自己不是應該斷然否定這等歪理邪說嗎?但為什麽好像自己心中那顆深深埋藏的小小的種子有發芽的跡象。
    從小到大不是也曾懷疑過嗎,但是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你這個是對的,那些想法是錯的,所以就默默的埋藏了那些曾經的離經叛道,但如今有個人,站在你麵前,用最深切的口吻、最陳懇的語言來訴說,那些自己曾經的疑問都似乎得到了回應,自己的思想、思維被深深的轉了一個彎,雖令人錯愕不適,但為什麽感覺這麽驚喜呢,原來這個世界不止我一個人這麽,這麽奇怪。甚至,還敢如此當而皇之的說出來,而且說得那麽在理,那麽的讓這幫老東西幹瞪眼。爽,這種感覺真爽。
    薛禪聽了笑笑,這番奇談怪論別說我了,就對麵那幫東陸的腐儒能信,對於淩風我是誌在必得,莫遙你跟隻螞蚱差不多,悠閑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聽多了莫遙論斷的三位將軍倒是沒有過多地抵觸和驚訝,反倒是細細的琢磨著莫遙的這一番言辭,各自思索著什麽。東陸的其他官員表情就豐富的多了,怒發衝冠、橫眉倒豎者不乏少數,但冷靜凝重的也是有的。一個年紀大了的官員正要發作怒斥莫遙,一口氣提上來,滿麵通紅正要出聲,卻被人截下了話頭,硬生生憋了回去,誰人開口說話的是自己的老大,太女殿下呢。
    “我看今天的談判就先到這裏,大致的意向已經出來了,明天再談存在分歧的幾項吧,不知薛禪殿下意下如何。”扶蘇示意問道。
    “如此甚好,明日再談,告辭。”薛禪起身帶著一眾人馬施施然離開東陸大營。
    “殿下,此人擾亂和談,不可再待在談判組了,本來好好地就要把協議簽訂了,她這麽一攪合得讓我方得蒙受多大的損失啊。”一位年老的官員直接跪地陳詞,“臣懇請殿下,將此等小人逐出營帳押入大牢候審。”
    “李大人,我怎不知條約剛才就要簽訂了,諸多條款尚存疑慮,今天是談判的第一天,她們估計把條款還沒有摸透,今後幾天才能正式進入核心談判才是,怎麽能說就要簽合約了呢,知道您老是看國庫的,不要老盯著那個第五款、第八款,那兩項納貢的銀子、牛馬好嗎,李不拔的外號,還真沒把您叫虧。”一位緋色衣服的官員徐徐的吐出這麽幾句,直接把李大人差點氣了個仰倒。
    “張大人,你什麽意思,難不成這個叫莫遙的是你的人,剛才對方明明已經做出了讓步,至少這兩個條款就能達成意向了,偏偏被她大放厥詞的那麽一攪和,白白錯失了良機,你這不管家不知財迷油鹽貴的,沒有我這麽錙銖必較累死累活,哪來的俸祿給你這家夥。”張大人也是官場老手,還擊的速度還是挺快的。
    “什麽叫讓步,敢情不是嫁你兒子,你當然願意了。”另一位著青衣的年輕官員涼涼道。
    “就是嫁我兒子,為了江山,為了百姓,我也同意。”張大人氣的嘴角發抖,卻仍強硬道。
    “那是嫁兒子,有本事你自己嫁過去,還真是像莫遙說的,用道德大義綁架人啊,當你兒子真可憐,動不動就被賣了。”年青的官員明顯嘴皮子比較利索,直接嗆得李大人一張老臉通紅。
    “口無遮攔、不知所謂,殿下,還請您聖裁啊,老臣這般為國盡忠,還受同僚此等羞辱,實在是,還請殿下允許老臣辭去職務告老還鄉。”李大人也不跟這幫年青官員鬥嘴了,幹脆祭出殺手鐧,小年輕,不知道吧,老臣有老臣的麵子。此番以退為進,殿下肯定回斥責這幫黃口小兒,畢竟為官數十載,倚老賣老也是最有效的一招,殿下也要博個寬厚待人,體諒老臣的好名聲嘛。
    “那孤就準了,張大人為國盡忠這麽多年,此番舟車勞頓實在是孤不體恤人,您老放心,這副使一職你就放心大膽的卸下來,好好地欣賞這大漠風光也行,要想回京城也行,孤立即派人安排。”太女殿下這一下,徹底蒙了李大人,連其他官員也給蒙了,包括剛剛擠兌的那位年輕官員,本來以為這李大人又故技重施來招倚老賣老就又回到原地了,沒想到,真沒想到啊,哈哈,嘴角都不自覺的抽了抽。
    “老臣,老臣,”李大人一臉便秘的樣子,還掙紮著想要說幾句挽回什麽。
    扶蘇手一抬,“孤知道了,李大人放心,孤一定率領好其他大臣,讓您老可以無後顧之憂。估計這大漠風光如今也被戰火荼毒了個遍,也沒法欣賞,還是派人送您回京吧,我會向母皇陳書,您老鞠躬盡瘁一生,在談判上也是為了東陸費勁神思,孤實在不忍一位為國盡忠的老臣,年老了還這麽辛苦,跟孤跑到這黃沙漫天的地方來,為了您的身體為了陛下的仁義,隻得派人送您回去,也給孤留個善待臣下的名聲,不然孤於心不安啊。”話都到這份上了,李大人也知道多說無益,隻得叩首道,“謝殿□□恤恩典,微臣告退,現在去收拾行李,明早就啟辰。”
    “退下吧,明早,孤必定率領眾人親自為您老送行。”看著這剛才還精神矍鑠的老太太蔫然落寞的背影,在場的還有誰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呢。一幫年老的心有戚戚焉,也不再敢倚老賣老了,年輕的折服於殿下的勇氣和手段,更加賣力了。莫遙的地位和影響也由於扶蘇的推波助瀾而增進不少。
    第二天的談判上,做到了扶蘇的左側第一的位置,這倒是讓薛禪大大意外了一番,神色頗耐人尋味。
    昨夜莫遙已同扶蘇說了自己同淩風的種種,扶蘇還打趣的說莫遙這是假公濟私,莫遙則大言不慚的說公私兼顧、不偏頗才是真人真性情,兩人厚顏無恥的自詡為性情中人後更加惺惺相惜了。
    漠北談判團回去琢磨了這份合約,對於通商開放口岸,進行貿易,以及每年開辦交流展會什麽的感到莫名其妙,這個對漠北方麵來說是有利的,但這樣一份條約為什麽會出現對自己有利的條款呢,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陰謀。好在實實在在的利益條款也有,納貢啦,敬獻馬匹牛羊的,總算讓漠北人踏實了,這才對嘛,在這樣的條款下殺價,談判才叫談判嘛。
    但漠北人也同樣感受到,今天的東陸談判團比昨天要強硬許多,比如在貿易通商上麵,各種規定繁多而且寸步不讓,但昨天很在意的賠償問題上倒是寬厚了許多,讓漠北團也是能接受的,副使心裏高興的很,賠償標準下降了將近三分之一誒,看向旁邊的殿下,黑著一張臉趕緊把眼中的得意收了回去,這幫東陸的也真是的,嫁個人過來給我們英明神武的太女殿下當正君,不是撿了大便宜,她們還不樂意。
    漠北副使望著殿下的黑臉,想起今天談判前的一席話。就是對麵這個叫莫遙的家夥說的,“此次議和,隻談國事,不談婚姻,殿下若想求娶淩公子,可待兩國簽訂合約之後,親自向他請求,但求親隻是個人之舉,而一國儲君的婚姻作為國事也不宜在和談中談。”這麽一堆話其實就二個字:沒門。
    不就是個東陸的男人嗎,也不知道殿下想什麽,還是爭取些實在的利益重要一些,副使又投入了無休無止的討價還價之中。所有談判代表中隻有莫遙、薛禪、扶蘇沒有開口。任其他人口沫四濺,莫遙和薛禪都隻是死死地盯著對方,而扶蘇則是悠閑的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這兩情敵之間的火花仿佛都能看到。
    在無數個會合之後,終於要簽署了,扶蘇、莫遙隻要保證長遠的計劃能夠有效達成,眼前的小利能讓就讓了,這點讓漠北談判團也比較滿意。雙方的太女各自簽完字後,正式宣告戰爭的結束,按照合約約定明日雙方各自退兵,退守各自國境,等待後續事項的展開。
    當晚在東陸的大營,和解的雙方開展了盛大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