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妒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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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今日離宮的路似乎格外長。
鄧彌趴著睡了半宿,渾身酸痛,邊走邊犯困,忍不住腹誹道“這個陛下,真是能折騰。”
挪著腳步到了蒼龍門下,遠遠看見長安君府的車馬,才想著終於可以回家歇個好覺,忽有個小黃門且行且呼追趕上來“柏鄉侯!柏鄉侯等等!皇後請您去一趟長秋宮!”
小黃門說不上皇後是因何事傳召柏鄉侯。
鄧彌以為是出了什麽事,轉頭又再進了宮。
匆匆趕到長秋宮,鄧猛好端端坐著。
鄧彌鬆了口氣,走上前問道“姐姐,你找我?”
鄧猛撫撫發髻上華麗的步搖,豔美笑了“沒什麽,忽然想見見你了。”
鄧彌困得要死,精神很一般。
鄧猛瞧見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眼角挑起,笑著問她“你好像很累?昨晚回家後忙到很晚嗎?”
鄧彌揉揉眼睛“昨天晚上我在宮中,並未回家。”
“宮中?”
“是啊,我陪陛下……”本來想說陪陛下喝了一夜的酒,細思自己滴酒沒沾,就不好意思這麽說了,鄧彌想了想,說,“陛下醉了,我陪他說了半宿的話。”
鄧猛十指丹寇,豔麗奪目,她坐下,示意鄧彌也坐下“聽說陛下已經醒了,賞賜給你很多東西?”
“沒有啊,我走的時候他還沒有醒。”
“陛下醒了。”鄧猛肯定地說。
鄧彌隻想睡覺,劉誌醒沒醒她不關心,既然皇後說醒了,那便是醒了吧。
鄧猛問“陛下甚至將他自己最喜歡的一套酒器賞給你了,你知道嗎?”
既沒當麵賞,又沒遇著宣賞官,宮門都沒出就到長秋宮來了,賞了什麽如何得知?
鄧彌坦誠地搖頭“沒聽說。”
宮女端了一壺茶水上來。
鄧猛膩潔的手將一隻空杯放到鄧彌麵前“昨晚很盡興吧?”
鄧彌頭腦昏脹,回憶劉誌趁酒歌舞,料想是盡興的,所以她點點頭“是啊,陛下是很高興的。”
“喝杯熱茶吧。”鄧猛說。
皇後親自為她倒了一杯熱茶。
濃釅熱茶,驅寒醒腦,喝上一杯,再好不過。
“有勞姐姐”。
鄧彌淺笑道了謝,伸出手去。
皇後神色瞬冷,就在鄧彌的指尖接觸到杯子的那一刻,她轉動手腕,將壺中熱水傾倒而下。
“啊!”
鄧彌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叫,吃痛縮手,狼狽地彈起身。
茶水足有九分燙。
第一想法是覺得驚訝,天氣漸漸暖了,沒想到長秋宮裏還在用這麽燙的茶水。
手背上熱辣辣地疼。
鄧彌很快反應過來,她的舉動太失禮了,她驚慌抬眼看鄧猛“姐姐,我……”
鄧猛一臉冰冷地盯著她,衝口便道“我的人和東西,都不容你惦記!”
鄧彌錯愕“什麽?”
鄧猛杏眼怒張,柳眉深蹙,全無常日裏嬌柔嫵媚的模樣,她顏色大變,毫不顧忌皇後的尊位,形若市井潑婦般指著鄧彌斥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仗著自己長了一副俊俏的臉麵是不是?你想學著張讓那賤奴的樣子是不是?我告訴你,不可能!就算劉誌是孝武皇帝,我也不是李夫人,而你,更不是李延年!”
孝武皇帝?!
李夫人……李延年……
鄧彌明白了皇後的意思,她麵色煞白,深覺受辱,急急張口辯解“姐姐,你誤會了,我不是……”
“滾!”
“姐姐,我對陛下真的無……”
“看在你是我親弟弟的份上,我給你留一點顏麵。現在,你立刻給我滾出長秋宮!”
殿上除了她們兩個,再無旁人——所謂的“顏麵”,大概就是指這個了。
鄧彌不甘心,她明明沒有做過。
“看見你我就覺得惡心,你滾!”
鄧猛不想聽任何辯解,狀若瘋癲地抓起長案上的東西砸向鄧彌。
鄧彌目下含紅欲滴,她握緊雙拳,極力忍著崩離的情緒,後退,屈身,禮數周全地退出長秋宮。
始終都沒敢掉眼淚,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
手上通紅一片,已經燙起了水泡。
皇後是故意的。
鄧彌一想起在皇後那裏所受到的羞辱,心裏比用一百把刀子紮還難受,她壓著聲音在馬車裏哭過了,回到長安君府,早已將眼淚擦幹。
去問母親的安。
宣夫人病容憔悴,但喝過了幾趟藥,靜養一夜,氣色見好了。
婢子端清粥來,鄧彌跪在宣夫人榻前,抬手接過“我來服侍,你下去吧。”
“聽說陛下要你陪他喝酒,怕是沒睡過好覺了,”宣夫人藹然地笑,握住鄧彌的手,“你自……”
宣夫人無意握住的,正是鄧彌被燙傷的左手。
鄧彌擔心母親看見,特意扯著袖子遮掩了些,又是左手托著碗底,本也沒有在意,這忽然一握,她臉色忽白,疼得顫抖了一下,粥碗搖晃,差點沒端住。
“怎麽了?”宣夫人關切,發覺她著急收回手了,“阿彌?”
“沒、沒什麽。”
宣夫人狐疑,奪過粥碗,將鄧彌的左手捉住,拉進前來。
泛紅的手背,大大小小的幾個水泡。
宣夫人頓時心疼不已“這是怎麽弄的?”
鄧彌掙脫,仍舊是說“沒什麽的,不怎麽疼。”
“這是燙傷。”
鄧彌低頭抿口不言。
宣夫人正色逼問“剛滾開的熱水燙的?這都什麽天氣了,宮裏會用這般熱的水嗎?是有人故意的?是誰,你告訴阿娘。”
鄧彌沮喪又委屈,她紅著眼眶搖頭。
宣夫人似乎猜到了什麽,她命所有服侍的人退出屋子。
“是……陛下嗎?”
鄧彌一愣,驚忙否認“不是,不是的!陛下對我很好!”
宣夫人的目光顫動“不是陛下,你又不肯說,那就是……阿猛了?”
鄧彌一動不動。
“告訴阿娘,發生什麽事了?”
“姐……姐姐……”鄧彌再忍不住,淚隨聲下,“她似乎覺得,我在引誘陛下……”
鄧彌抹著眼淚,斷斷續續將所有事情告訴給了母親聽。
宣夫人聽罷,非常生氣“阿猛太不像話了!”
鄧彌小小年紀,哪裏經曆過這些?
宣夫人執著燙傷的手,疼惜望著年少的鄧彌,有滿心難言“我始終希望,她能像當年的和熹皇後鄧綏一樣,賢德慧婉,母儀天下。做皇後難,做賢德的皇後更難,最忌諱的,便是長著一顆妒心,這……別人也就罷了,這還是、還是自己的親弟弟,捕風捉影鬧成這樣是為哪般啊!”
宣夫人大感傷心,她叫婢子取了藥和紗布來,親自為鄧彌上藥包紮,柔語安慰她別放在心上。
“別恨皇後。”
“不會。”
宣夫人欣慰“你是個乖孩子。”
鄧彌低著頭說“我永遠記著阿娘的話,姐姐是受過苦的人,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今天,鄧家全憑姐姐而重回顯貴地位,阿彌不會因這點小事記恨姐姐。”
宣夫人沒別的話可說,讓鄧彌回南院歇息。
次日早間,鄧彌奉藥去看母親。
“你來得正巧,”宣夫人轉麵看她,含笑說道,“方才宮裏有人來傳旨,說是陛下將欲行獵廣成,明日起駕,讓你隨同而往。”
鄧彌凝佇,細聲說“我不想去。”
“陛下點名要你去。”
“我不去。”
“這是為何?”
“怕姐姐多想,惹她不快。”
宣夫人勸解說“無妨的。此次行獵,有很多人伴駕,都是京中的貴戚子弟。我問過了,康兒也一起去,有康兒和你作伴,還擔心什麽?”
鄧彌固執道“我就是不想去。阿娘病著,我想留在家裏照顧阿娘。”
宣夫人摸摸她的臉頰“阿陽叫人帶了口信來,說明日會帶小顯來瞧我,還要在家裏住上幾日,我有人陪的,你不用記掛我。”
阿陽姐姐孤兒寡母的,除了娘家能走動,也確實無處可去了。
姐姐和小外甥回家來住,自然能陪伴服侍宣夫人,可鄧彌還是很不想去廣成。
宣夫人再三勸說,講明了此乃聖旨,違逆抗旨必招致陛下不悅,鄧彌終於才勉強答應了跟著去。
竇景寧跑來長安君府的時候,鄧彌正在收拾行裝。
竇景寧說“我聽說你有一冊《白澤圖》,借我幾日,看完就還。”
鄧彌疑惑“你連這個都沒看過?”
“我是看過,我小妹沒有。”竇景寧著急催促,“你趕緊找給我啊。妙丫頭太煩人了,死乞白賴地要跟我去廣成,說不去也行,得給她找點有意思的東西打發時間,我就指望這冊《白澤圖》救命了。”
鄧彌翻出書卷來遞給竇景寧,詫異道“你也去廣成?”
“聽你口氣,是不希望我去?”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竇景寧接過書卷,瞧見她手上纏著紗布,不由得驚問“你手是怎麽了?”
鄧彌尷尬“沒事,不過是……摔了一跤,蹭掉了些許皮肉。”
“嚴重嗎?快給我看看。”竇景寧吃驚,急忙將書卷放到一旁,托住她的手臂,神色十分關切,“塗過藥膏了沒有?你這紗布纏得太緊了,其實隻要保證不沾到灰塵,外物不會觸碰到即可,你來,我幫你重新包紮一下。”
鄧彌盯著竇景寧的臉,一時有些發愣,直到他說要給她重新包紮一下,她回過神來,急忙推開他,將手背到身後“不,不用。”
“你這樣,很可能會捂壞傷口的。”
“不會,隻是小傷而已。”
竇景寧狐疑瞄她“小傷用得著包成這樣?”
鄧彌臉上一紅“不要你管!”
竇景寧輕笑,撈起書卷往外走“好,我不管。我會和豐宣先行,在廣成恭迎聖駕。你來了,我就教你騎馬射箭。”
鄧彌愕然作色“誰稀罕你教了?我是會騎馬的。”
“射箭呢?”
騎馬是師兄安遙教的,至於射箭,鄧彌臂力不夠,拉不滿弓,箭飛出去屢屢射偏,安遙看了失望,師父估計也很失望,就跟安遙說不用教射箭了。
見鄧彌無言以對,竇景寧大笑,拍拍她肩道“放心,我會教你的。”
鄧彌別過臉不睬。
竇景寧轉身走了。
鄧彌看著那道英挺的背影,不自覺喚道“竇景寧。”
“什麽?”
“那個……藥方,謝謝你。”
竇景寧並不說什麽。
鄧彌心想,這個人真是好高傲無禮,她不服氣道“喂,你難道不應該和我說一聲‘不客氣’嗎?”
對方單是笑笑“明日,我在廣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