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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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一連幾天,鄧彌都是蔫蔫的。
正巧某天街上有女子舞刀賣藝,鄧康路過,瞧著不錯,連忙跑去長安君府,將鄧彌拽出了門。
舞刀的女子人長得水靈,技藝也嫻熟,有幾個遊手好閑的痞賴尋釁滋事,故意挑逗於她,都被她一雙大刀逼退。
鄧彌敬女子豪氣,在女子來討賞錢時,她不僅把錢囊掏出來,還將腰上掛著的一塊青玉佩打賞了出去。
女子微愣,抬眸看她,遂而屈膝稱謝道“多謝公子。”
圍觀人群漸漸散了。
在太陽底下站了小半日,鄧康喊著又餓又渴,把鄧彌拉進了十字街口的小鮮館。
上了幹淨雅致的二樓,臨窗而坐。
點完菜,鄧康不忘賣弄“叔父進來時,留意到此間的店名了嗎?”
“嗯。”
“‘小鮮館’,可知其意?”
“莫不是……取自老子所雲‘治大國,若烹小鮮’?”
鄧康沒趣地撇撇嘴“行,你讀的書多,你什麽都知道。”
鄧彌訝異“果真是這樣?”
鄧康說“小鮮館是由魯地來的三個文士所創建,別看這店開起來才大半年,但已享譽京城了,這裏的菜品,那真是一等一的好,不過也確實是貴,一般人可吃不起。”
鄧彌下意識抬頭“我沒錢了。”
“叔,你說這話就見外了。”鄧康正色,拍拍腰間,“你給了侄兒那麽多好東西,侄兒請你吃一頓像樣的飯菜還不應該嗎?”
聞言,鄧彌立刻放寬了心。
第一道蒸鮮魚端上來的時候,鄧康忽然伸長了脖子直往外瞧。
鄧彌問“你看什麽?”
他不答話,幹脆起身趴到闌幹上去了。
鄧彌又問了一遍相同的話“你看什麽?”
鄧康指著外麵“那不是景寧哥和益陽公主嗎?”
鄧彌一愣,緊接著也起身了。
果然是。
炎炎六月,楊柳岸的葉蔭下,卻是清風拂鬢的。
益陽公主一襲水碧長裙,姿態窈窕,容顏嬌麗。
竇景寧長身玉立,站在益陽公主的對麵,他側臉的樣子也無比好看,斜長的眉,高挺的鼻梁,的確是隨便一瞧,都比一般人的樣貌出眾了千萬倍的,整個洛陽再難找出比他俊雅的年輕人來,此時他俊白的臉上微微帶笑,正垂眼聽著益陽公主說什麽。
——他能出門了,是傷好全了嗎?
鄧彌隻是短暫地出了一會兒神,鄧康就連忙搖晃她,怪叫道“公主握住景寧哥的手了!”
鄧彌錯愕睜大了眼。
益陽公主一直都在說著什麽,隻是小鮮館隔得太遠,聽不見內容。
竇景寧接著也說了一句什麽。
然後,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益陽公主竟然撲進了竇景寧的懷裏!
鄧彌頓了一頓,等著竇景寧推開益陽公主,但是他沒有。
鄧康在旁邊興奮地手舞足蹈“哇,這說出去誰信啊,景寧哥和益陽公主抱到一起了!”
非但沒有推開,反而是一隻手扶上了美人的肩頭。
鄧彌微微蹙眉“他不是不喜歡公主嗎?”
鄧康道“這可說不準,萬一回心轉意想明白了呢?那可是公主哎,長得又美,哪個男人抗拒得了。”
鄧彌心裏莫名不快,不齒罵了一聲“偽君子!”
鄧康反駁“怎麽能這樣說?換了你是……咦,叔,你不看了?”
鄧彌已坐回了桌前。
“俗世男女,膩歪情長,有什麽可看!”
“叔,你這心態不對呀,長此以往,保不齊最後得去白馬寺出家。”
“少廢話,吃你的菜!”
“哎呀呀,這蒸魚,要趁熱吃才好,耽誤了,耽誤了!”
美味當前,鄧康顧不上剛才的新鮮事,急急忙忙給鄧彌夾了一大塊魚肉。
麵前的是一道精細魯菜。
齊魯肴饌,盛譽天下。
小鮮館為京城達官貴人們所推崇,滋味必然極佳。
但鄧彌此刻食不甘味,完全覺不出這道蒸鮮魚的味道來……
又是一連數日沒有出過家門。
鄧彌撐著頭在屋子裏翻書,有人在門上敲了兩下。
——又是阿娘差來送湯的。
鄧彌懶懶的,連眼都不願意抬一下“現在不喝,放旁邊就好。”
“喝什麽?”
聲音是竇景寧的。
鄧彌驚然抬臉望向門口“怎麽是你?”
竇景寧笑著走進來“你不去看我,就不興我來看你?”
鄧彌看見他這張天生能勾搭人的俊臉,就隱隱不悅,她故意刁鑽說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勞駕未來的駙馬移足相探望?竇郎君不要在家好好準備起來嗎?雖說娶公主,皇家的事內廷都會辦好,但你也不能太鬆懈了吧,否則公主要生氣了。”
竇景寧迷惑“娶公主?誰要娶公主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竇景寧愣怔之後,不由得失笑,“你在開玩笑嗎?我怎麽可能娶公主。”
“那天在小鮮館的樓上,我親眼看見你和益陽公主……”
話說到一半,鄧彌說不下去了。
——他們抱不抱在一起,與我有什麽相幹?
竇景寧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說怎麽鄧康跑來和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原來那天你們就在附近啊。你是不是也想說,我抱了益陽?冤枉,天大的冤枉,我隻是將一切與她說明白,告訴她,我已經有心上人了,誰知她就撲到我懷中哭了,我很想推開她,可她哭得傷心,我一時不忍,就拍拍她肩頭安慰開解了她幾句,未曾想,卻令你們都誤會了。”
鄧彌將他的話從頭到尾理解了一遍,注意力落在了其中的某一句上“你有心上人了?”
竇景寧眯著細長的眼“想知道是誰?”
鄧彌心頭一堵,連忙搖頭“不想!一點都不想!”
竇景寧的笑意竟然甜起來“以後你肯定會知道的。現在,陪我去個地方吧?”
“哪裏?”
“去了就曉得了。”
“不說不去。”
竇景寧歎氣,如實說道“鬆竹館。”
鄧彌立刻大聲回答“不去!”
“你欠我的人情沒還,走這一趟,算是兩清了。”
“……不行,換一個。”
“我又不是帶你去那裏幹什麽壞事。”竇景寧委委屈屈地說,“鬆竹館有個叫雲娘的,撫得一手好琴,近來得知她譜出了新曲,俗話說‘知音難得’,好的琴曲應當等待會欣賞的人,如果先彈給那些隻知酒肉胭脂香的大老粗們聽了,豈不糟蹋?我聽說,你是很懂琴的,雲娘有一次彈奏《鳳求凰》,竟引得群鳥落在窗口聆聽,這樣的琴藝高人,你不想一見嗎?”
撫琴竟會引來群鳥?
鄧彌半信半疑,當真動了心。
找理由欺瞞長安君,竇景寧領著鄧彌出門去了鬆竹館。
雲娘正在梳妝,服侍的小童請二位稍等。
樓梯上到一半,鄧彌站住了,她低頭看樓下摟著姑娘來去的花客們,搖頭道“這鬆竹館,一天到晚都是這樣多的人。”
竇景寧也往下看了一眼,接話說“當然,在這裏多自由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姑娘們又都個個賽天仙,一意捧著恩客們,這可比娶在家裏的處起來舒心多了。”
“自由?舒心?”
“不對嗎?有多少人直到成親以後才知道妻子長什麽模樣,是一副什麽性情,不合適也得硬湊著過一輩子。沒有男人不愛美嬌顏,在家裏頭不順氣,到這兒來找開心是再正常不過了。”
鄧彌聽了心上不爽氣,腹誹“天下唯有女子可憐”,不由得眉頭蹙起,展露出不痛快的神色。
竇景寧看她這樣,於是偏身靠近,含笑輕語道“我同這些男人不一樣,我一生隻娶一個,隻愛一個。”
鄧彌斜眼瞧他,啟唇冷笑“哦?那你現在是在哪裏?”
竇景寧未防備她會問上這麽一句,他愣了愣神,非常尷尬“我……我這不是還沒娶親嗎?再說,我也不是來這裏……真的,我就喝喝酒、聽聽琴,從未在此留宿過。”
“那你和雲娘又是怎麽回事?看方才小童對你的態度,你似乎與雲娘十分交好?”
“哦,雲娘啊,我和她……”
話沒說完,小童來了“竇公子,我家姑娘馬上就過來。茶酒瓜果已經備好了,請您和這位小公子在室內小坐片刻。”
鄧彌以為這位“雲娘”定是和鬆竹館其他姑娘一樣的,柔若無骨嬌滴滴,花枝招展迷人眼,但是當雲娘出現的時候,她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雲娘膚白勝雪,容貌豔若桃李不假,但她不喜花雜衣裳、繁多配飾,僅一襲青蘿衣,烏雲發間兩支紅玉金釵,素淨可人,格外端莊嫻婉,像是閨秀女子。
雲娘進來,盈盈下拜“讓二位公子久等了,雲娘失禮。”
人長得不媚俗,聲音亦清婉悅耳。
鄧彌見到雲娘的第一麵,對她頗有好感。
重要的是,這風月場所裏的女子,確實琴藝精湛,彈奏的琴曲《幽篁引》和雅深靜,令人閉目諦聽,猶如真的置身於無邊篁竹林中,間聞水聲,似鳴佩環,妙極。
一曲終了,鄧彌欣悅撫掌“雲娘真乃世間罕少的雅致妙人,我還從未聽過像你這樣好的琴音。”
雲娘謙虛“公子謬讚了。”
如逢知己,酒千杯嫌少。
原本並不打算飲酒的鄧彌,為精妙琴曲所折服,雲娘奉酒,豈有不喝之理?
一杯複一杯,雖是淡酒,亦連飲不少了。
竇景寧獨坐在旁,顯得有幾分孤寂。
雲娘滿斟酒水,執杯起身“似乎是冷落竇公子了。”
忽地裙角被絆住,一個踉蹌顛撲,酒水就全灑在了鄧彌身上。
竇景寧關心欲起,卻見雲娘暗中對他搖頭,方才覺悟過來原是雲娘故意為之,他重又安心坐定了。
“啊呀,是雲娘笨拙,萬望公子恕罪!”
雲娘一麵自責不休,一麵用帕子擦拭著鄧彌身上的酒濕。
鄧彌總感覺雲娘的手不大安分,不僅在她後背及腰間亂摸,轉過頭來為她擦拭肩衣時,纖白柔荑還順著她胸前滑下,鄧彌忙驚慌推開雲娘的手“不、不礙的!放著就行,一會兒就幹了!”
雲娘巧笑貼在她肩頭“聽說小公子家教嚴苛,這衣裳上潑了酒水,父母豈不過問?不如隨雲娘去到偏室,換下這衣裳交小童洗淨、烘幹——”
美人在耳側,呼吸輕柔,吹氣如蘭。
鄧彌額上漸起冷汗。
雲娘聲音慢慢小了,近乎於耳語“如若公子不嫌棄,奴家……願薦枕席。”
鄧彌聽到最後四個字,臉上火熱,終於倉惶推開了雲娘。
雲娘撲倒在地,鄧彌忿然離席而走。
竇景寧愣了一愣,急忙起身追出去。
“竇公子!”
雲娘沒能叫住衝出門去的貴公子。
爬起身,理一理雲鬢,妙婉佳人不禁莞爾自笑“這世間,終歸是很多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