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暮燼！
    從剛才戰鬥開始到此刻，時緋清擠到人群前麵伸長脖子觀戰，幾乎忘了身後還有個陸辰。
    卻不知這陸辰的視線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她。時錦拔劍時，她眉心燦開的花；落下風時，她焦急而擔心的神情；乃至最後，擦冷汗的小動作都盡數收入他眼中。
    此刻，又見她的目光直定定鎖住人群簇擁之中，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拽了就走。
    這一幕，也剛巧落入時錦眼中，正想撥開人群追上去，卻又被宋顯叫住，再抬頭，兩人已不見蹤跡。
    ＊
    三叉城北外的七裏亭。
    “陸兄，到底何事如此著急？”時緋清揉了揉手腕。也不知對方抽了那根筋，一路生拽，要不是那用了瞬移術，這手腕怕是要被捏斷了吧？說起來，隻能怪這本尊，一副弱雞身材。想當初，她時緋清同樣是廢體，好歹也練了副健碩而矯捷的體格，一般煉息初階的煉星士還不是她對手！
    陸辰二話不說，凝視了時緋清片刻，掌心朝上，緩緩上抬右臂，一股曜目的純白星元力至掌心而起，如遊龍一般纏繞手臂而上。
    在時緋清驚詫得下巴幾乎掉下時，一張線條流美雕飾繁複的雪白彎弓漸漸凝成實體。
    嘣！
    碎玉流金，撼星動月！
    眼前之人如流光飛羽，淩空躍出亭外，無憑無依淩立於十丈之外的高空中，時空靜凝的一瞬間，遠遠的，回視亭中的時緋清一眼。
    片刻，星元力蘊動，三道白色流光自激射而出，四周竹林漫天動搖起來，箭光過處，枝葉翩飛若蝶，淩厲卻無寒意。
    震驚之下，隻見那人飛挪騰旋，一襲黑，如揮筆舞墨，一派行雲流水，白光在空間中流竄若星雨炫人心目，又似白羽紛然無垠。
    隻是片刻功夫，一套“流星飛羽”便已演完。
    陸辰收弓落回亭中。
    時緋清除了驚異，還是驚異，張了張嘴，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並非驚訝於陸辰的身手，也老早就猜到他可能是深藏不露的煉星士。
    能化星元力為箭矢，甚至數箭同時連發，這樣的水平，何止煉星一境！
    他刻意掩藏自己，不就是對自己心懷不軌麽？或者說對這身體的本尊有所企圖。
    所以，她現在訝異的是，他會這麽快自暴身份……
    將時緋清一臉驚異的神情理解為對自己的崇拜，先前的不愉快早就煙消雲散，有些自鳴得意地揚了揚唇角，道“怎麽？”
    故作驚訝“那個，啊，不，你會使弓，啊，不是不是，你真的是煉星士？”
    “你不是一直在試探我麽，既然你想知道答案。”
    原來，這人早就知道！
    手指貼上下巴處，微一揉，一張人皮麵具便撕了下來。
    鳳眸狹長而深邃，冷峻的麵孔如刀鋒削刻，棕褐色的瞳孔染著一絲笑意。
    “果然是你！”
    “你早猜到了，不是麽？”
    不對啊，這語氣，這表情……
    “你……知道我是誰？”
    “中淩時家時緋清。斂魂啟生陣，是我根據上古遺陣排布。”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早就料到我會死於非命。”盡管早有猜測，內心還是震驚到極致。
    “你的魂體被人‘暗煉’，已經無可補救，就算不是時凜出手，你也活不過二十，隻有置死地而後生，讓你借屍還魂，你的魂魄才能逃過被星道淬滅的下場。”
    “所以說，是你救了我。”
    “不敢。”
    “中淩城我中時凜迷境時，你也是想救我的吧？所以才和我一起出現在千裏之外的翡翠穀。”
    “是。”
    “陸辰……一開始在流沙村救起你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冷血無情的人，後來覺得冷血麵具下的你，其實待人還是挺細心的，我是真心想跟你結交。隻是，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忽然覺得你渾身上下都是謊言。我承認我懷疑過你，甚至一次次試探你。就連現在，我也依舊不明白，你為何要一次次救我？”
    “緋清，你真的忘記九年前在鳳翔苑被你救過的那個少年了麽？”
    “……”
    一陣風過，亭外竹樹搖曳，日暈生輝。
    時緋清靜靜站在亭階上，望著蒼茫群山，心緒起伏，“這麽說，九年前，我當真救過你。”
    “你果然忘了。也是，那麽久遠的事，若不是刻意去記，誰還會一直記著。”
    “那麽鳳翔殿那場火也是你引來的？”
    陸辰微微一愣，“對你造成的損失，我非常遺憾。”
    眼底陡然竄起火焰，一把揪住對方衣襟，神情悲憤、淒哀和痛悔，“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就因為那場火，我父親被活活燒死！”
    那場火並不是沒有原因，就因為自己的一念之仁，救了眼前這個人，卻永遠失去了這個世上唯一愛她的人。
    陸辰一時沒反應過來，盯著那雙淬著悲憤的眸子，下意識道“怎麽會？你當時說，你父親在偏殿地室煉丹，鳳翔閣主殿並沒有其他人。”
    “……”一怔過後，腦海中無數記憶碎片似的飛快掠過，這十年來關於那人罌粟一樣的記憶，最後在墜崖的那一瞬灰飛湮滅。
    想到某種可能，四肢頓時冰涼，胸膛空蕩蕩，仿佛被人生生掏了個空，冷風直灌而入。這種感覺就是在確認時錦拿她“暗煉”，害她致死後，都沒有出現過。
    時錦，為了煉魂，你真的可以做到不擇手段，倒行逆施麽？
    感覺到時緋清漸漸悲涼下去的目光，以及緩緩鬆弛的手，陸辰隻覺胸腔某處被什麽利器狠狠撕扯著。
    “我知道有一種術法叫偃術，可以篡改一個人某一階段的記憶。”
    “你不必說了。”
    壓抑著從未有過的痛苦，平靜地望著亭外蒼藍色的天宇，浮雲變幻莫測，一如人之生途詭譎嶮巇。
    “清兒，答應父親，將來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相信任何人。為父會想辦法改變你的魂體。等你成為高階煉星士後，這世上就沒人再敢騙你，欺負你。”
    “到那時，我就能相信他們了嗎？”
    “傻孩子！無論何時，你唯一可信的隻能是你自己。”
    ……
    日已中天，蒼風帶著川泫獨有的涼意掠過頭頂的樹枝。
    緩緩睜開眼，目光複雜看了眼站在身側神色平靜，視線飄在山林間的某人。
    “陸兄，流沙村的事是不是你？”
    陸辰微微一愣，看向他，“先前為了找適宜排布斂生陣的地方，我幾乎走遍整個川泫。終於發現這個流沙村，難得的聚陽之地，地象上來說，是整個川泫日光最盛最烈之地，恰好滿足斂生陣對日光的要求，我雖然有很大的把握救活你，但還是怕你出事，好在，你沒讓我失望。選那傻漢屋子，也是為了避人耳目。你醒來之後，我便發現你雖已借屍還魂，但仍然魂魄不穩，於是便去池陽城找固魂丹。再次回來是在那日傍晚，我到的時候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滿地，好在那些人中並沒有你。我用神識探索，發現你和中淩時家兩兄弟在一起，就沒打擾你們。料想你第二日必定回村，便冒充了這人的身份。我說這些，你信麽？”
    “我信。”
    陸辰反而一怔，定定看了她片刻，忽兒輕輕一笑，“當真？”
    那個笑溫柔得似乎月光下的水暈，時緋清一時迷了迷眼，靜靜回望那雙猶如星翰爛輝的眼睛。
    “嗯。”
    既然你多番救我，我且相信你不會害我。每個人都有保留隱私的權利，一如我向你隱瞞去北礫的目的。所以我也不會打聽你的事。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我了一命，這便算扯平。至於未來如何，就交給時間吧。
    時緋清將目光輕輕移向麵前樹叢，綠意盎然的樹叢之後，是無盡起伏的山巒。
    時間會告訴我們所有答案，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