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願君長醉不複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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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飛哥被小飛這樣一說,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什麽救命不救命的,看到半大小子挨欺負,還能不幫幫忙嗎?要說救命,小飛你還記得那回嗎?我幹著活突然倒地上那回。”
    小飛哥聽他提起這個,頓時搖著頭直歎氣。
    “那是真的嚇人,我數著磚呢,一轉頭他直挺挺地倒地上了,我趕緊上去掐人中,扯著嗓子就喊救命。”
    大飛哥仰頭喝了一口酒,說著當時的感覺。
    “當時覺得腦子是醒的,就是身上發麻,動不了。我當時都沒想別的,我就想啊,我可以死,但是不能殘廢,我要是殘廢了,以後幹不了活了,可怎麽辦?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倚著我呢。”
    他像開玩笑一樣說著這種話,蘇成意卻聽得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想到了許三觀賣血記裏的情節。
    許三觀知道自己的血賣不出去以後,也是這樣的反應。
    四十年來,他家裏有什麽災禍,都是靠著他賣血才挺過去的。
    現在他的血賣不出去了,以後再有災禍該怎麽辦?
    所以盡管現在家裏早已不需要他賣血了,他還是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肩上擔著這麽沉重的責任,怎麽生病?哪敢生病?
    “行了啊你倆,兩個大男人說起這些還哭哭啼啼的。”
    這聲音有些耳熟,蘇成意抬頭一看,是巷子口那個熱心的阿姨。
    “我老公不就是在你倆那工地上幹活被砸死的嗎?那殺千刀的工頭,一分錢沒賠跑了。
    我一個人養倆路都走不穩的孩子,我怎麽活?我光是吃菜市場撿的爛菜葉,都吃了有半年!”
    說起這些心酸的往事,她臉上卻還掛著笑容。
    “那不還是挺過來了?現在孩子大了,都在旁邊職高上學。”
    說到這裏,她轉頭看著穿著一中校服的幾個少年,
    “你們這幾個娃娃都是重點高中的,有大出息。但是我覺得我家孩子也很好,在職高讀書也不丟人嘛,對不對?”
    幾人趕緊點頭稱是,韓冰很配合地說:
    “阿姨,健康平安就好。”
    這話顯然說到阿姨心坎兒裏去了,
    “對對對,健康平安就好,你們也是。”
    除了早就知道這些事情的林桐以外,其他人都覺得心情有些沉重。
    在他們幾個的日常生活裏,很少有機會能接觸到這些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們。
    於是下意識認為生活在這裏的是危險的人,是碰到最好捏著鼻子避開走的人。
    可聽他們聊起這些跌宕起伏、五味雜陳的人生,才知道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一樣,都是有血有肉、堅強生活的人。
    燒烤的炭火逐漸熄了,晚間的風一吹,便有些涼意襲來。
    蘇成意看了旁邊抱著胳膊的楚傾眠一眼,脫下校服外套給她披上。
    對方還在愣神,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地說了聲“謝謝”。
    蘇成意又看著瑟瑟發抖的韓冰和不為所動的徐洋,忍不住一肘懟過去。
    “...幹嘛?哦。”
    徐洋非常難得地在沉思,被蘇成意打斷之後剛想發作,就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
    “外套要不要?”
    他眼睛也不看韓冰,就對著空氣說話。
    “不要!”
    韓冰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徐洋嘴上說著“不要就算了”,“凍死你”,“感冒了可沒人報銷醫藥費”,手上卻很老實地已經開始脫衣服了。
    沒想到林知婉在一旁察言觀色,又聽不見聲音,哪裏看得懂這兩人的戲碼,隻知道韓冰看上去很冷,於是跑著去房間裏拿了一件外套給韓冰披上。
    韓冰一邊笑著比劃“謝謝”,一邊白了徐洋一眼。
    徐洋又訕訕地把脫到一半的外套穿上。
    林桐把這些都看在眼裏,暗自好笑,把姐姐拉到一邊告訴她:
    “姐姐你幫倒忙啦。”
    林知婉頓時有些誠惶誠恐,林桐隻得又打手勢解釋:“沒事,開玩笑呢”。
    楚傾眠從剛剛開始就悶不吭聲,不知道在想什麽,蘇成意稍微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一點,問道:
    “你怎麽了?”
    “沒有,就是突然覺得成年人的世界好累。金錢,病痛,生離死別,一個比一個可怕。”
    楚傾眠把臉往豎起來的校服領子裏縮了一下,隻露出一雙心事重重的眼睛。
    “人生在世不稱意,本來就是這樣的。”
    蘇成意仰頭靠在椅背上,看著依舊閃爍的星空。
    聽他這麽說,楚傾眠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催化作用,她感覺自己一多愁善感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你想這些幹嘛?你的人生看上去似乎跟這些煩惱沒多大關係。”
    蘇成意側頭看了一眼她有些泛紅的眼角。
    一般不都說富人無法共情窮人麽,沒錢的話為什麽不把家裏空餘的房子租出去?何不食肉糜才符合大多數有錢人的認知。
    “萬一明天我家就破產了呢?”
    楚傾眠麵無表情地說。
    此刻正在大洋彼岸洽談合作生意的楚遠江:阿嚏!阿嚏!
    蘇成意被她這句話逗得一笑,坐直起來,衝她揚了揚下巴示意。
    “你看他們像是煩惱的樣子嗎?”
    楚傾眠看向那一桌大人,他們推杯換盞,劃拳助興,都笑得十分開懷。
    楊柳和高叔以茶代酒混在其中,也興致高昂。
    生活所帶來的苦難與折磨,此時都被拋在了腦後。
    “有用來煩惱的時間,不如吃頓火鍋,睡個懶覺。往日情懷化作酒,願君長醉不複憂。”
    蘇成意端起桌上的酒杯,在楚傾眠眼前晃了晃。
    原本一直苦瓜臉的楚傾眠愣了一下,忽然展顏一笑,搶過他手裏的杯子。
    “欸,你少喝點。”
    蘇成意阻攔未成,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咕嚕咕嚕喝完了一大杯。
    見氣氛到位,小飛哥又搬出一個音箱來放歌。
    款式十分老舊,外殼的漆都快掉光了,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淘來的老古董。
    不出意外,音質也極差,刺耳尖利。
    但它很明顯是這條街上極為重要的一樣娛樂工具。
    前奏一出,蘇成意就聽出來了這是哪首歌。
    眾人顯然經常聽這首歌,很快就借著酒勁一起胡亂唱了起來。
    小飛哥領唱的調子估計跑到他老家大西北去了,好在還是能勉強聽清楚原唱陳慧嫻的聲音。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每個人都在各唱各的,蘇成意聽得直想笑。
    周圍實在太吵了,楚傾眠隻得湊到他耳邊說:
    “伱會唱嗎!我想聽你唱這個!”
    蘇成意聽了一下伴奏,剛好放到第二段副歌,於是隨了她的意,低聲跟著唱。
    蘇澤朗的老家在白話區,因此蘇成意的粵語發音很標準。
    他這幾句唱下來,楚傾眠隻覺得自己的耳根連著心髒,都聽得酥酥麻麻的。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因你今晚共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