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這個想法，蘇成意就再也沒法強裝鎮定，他索性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在昏暗的辦公室裏來回踱步。
    去見她們，這事兒禁不起耽擱。
    蘇成意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知道自己一定要跟隨著此刻的衝動去做出一些事情。
    因為一旦天光亮起來，理智回籠，他的勇氣說不定就會再度消散，就像鴕鳥會把腦袋埋進沙堆裏一樣。
    所以，他返回辦公桌前，拿起手機。
    第一件事是聯係小鄭。
    要見一個人，當然要提前確定她在哪裏。
    按照常理來說，劇組拍攝的地點是必須要對外界保密的，否則就會有許多聞訊而來的狂熱粉絲，不論是對於影視拍攝還是當地居民的正常生活，都會造成相當不好的影響。
    但作為內部人員的小鄭肯定對此知道的很清楚，他前幾天才因為要處理工作室的其他工作，剛從那邊趕回來，短暫地過回了現代人的生活。
    蘇成意偶爾也會點開他發來的長條語音，滿滿的都是對於拍攝地點的惡劣環境的抱怨，他沒有一天不是灰頭土臉的。
    《雨季》的取景地在一個非常偏遠的山區，可以說是人跡罕至，即便是最近的一個村莊也要走上倆小時的山路，想拿個快遞，更是要搭車去到鎮上。
    “長遠村。”
    蘇成意看著小鄭發來的定位，念了一遍這個村莊的名字。
    名字倒是很好聽，像是仙俠裏男主的出生地，讓人很難想象它藏在地圖的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雨季》拍攝完成之前，陳錦之肯定都要一直待在劇組裏，所以她的位置是比較固定的。
    蘇成意退出和小鄭的對話框，轉而找到韓冰的名片，接下來就是確認楚大小姐的位置了。
    要比較起來，這位大小姐可要難找的多了。
    醒醒娛樂在小楚總的運營下蒸蒸日上，已經在許多國家都開展了分公司的業務，早已不限於培養演員和歌手，也征召專業模特和競賽舞者。
    所以，小楚總這會兒會在地球上的哪個國家，可是完全不一定的事情。
    蘇成意琢磨了半晌，決定直接給韓冰打個電話過去。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是：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不在服務區。”
    ？
    蘇成意眉頭微皺。
    這可不對勁，不是關機，也不是無人接聽，而是不在服務區。
    這代表著韓冰所在的位置信號很差。
    蘇成意很快滑動通訊錄列表，找到“大聰明”的備注，撥號過去。
    “喂？”
    電話那頭的人聽起來迷迷糊糊的，顯然是被他這通電話吵醒。
    “徐洋，你知道韓冰現在在哪嗎？”
    蘇成意靠在落地窗前，語氣嚴肅。
    經曆過上次的綁架事件之後，再牽扯到人身安全的問題，他就很容易緊張起來。
    “嗨。”
    徐洋在電話那頭歎了口長氣。
    “意總，你不會是專門打電話來批評我的吧？我知道我知道，你可別罵我，我這脆弱的小心髒經不起打擊了。”
    “什麽意思？”
    蘇成意眉頭皺的更緊。
    “啊！”
    聽得他語氣裏的困惑，徐洋這才睡意消散，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
    “意總，你沒看我這兩天給你發的消息嗎，韓冰早就不在學校了。”
    “去哪了？”
    “哎，她莫名其妙的非要報名學校的支教活動，怎麽攔都攔不住，我因為這事兒跟她吵了不知道幾百回架了，人家是一點不聽，算算時間，這會兒可能已經坐上鄉親們的驢車了吧。”
    徐洋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語氣裏滿是懊惱和沮喪。
    “意總，你說她們女生是不是都有潛在的神經病啊，想一出是一出，那支教活動多危險啊，那麽偏遠，有多少女大學生一時興起然後被拐賣的？”
    “如果是她們學校官方組織的活動，安全問題肯定是不用擔心的。”
    蘇成意相信師範大學的調研水平，肯定不會讓學生去到那種真正的窮山惡水，說到底也就是讓學生們趁著沒課的時間去體驗一下生活，加點學分，給日後的簡曆鍍個金什麽的。
    “話是這麽說，但是——”
    電話那頭的徐洋突然拉長了語調，是故意吊胃口的語氣。
    “意總，你要是聽完我接下來的話，我不信你還會這麽雲淡風輕的！”
    “嗯。”
    蘇成意短暫地應了一聲，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啊哈，非常不巧，你家楚大小姐也跟韓冰一起去了！！”
    徐洋故作幸災樂禍的語氣還沒持續三秒，就又垂頭喪氣地仰躺回了被窩裏。
    “意總，這下好了，人家倆姐妹天高皇帝遠的回村體驗生活了，給咱哥倆整成望妻石了！可惡，可惡，這韓冰真是氣死我了。”
    “.”
    蘇成意放下手機，輕輕歎了口氣。
    還真是趕巧了。
    韓冰會去參加這種支教活動，原本就是很難想象的事情，她一個網紅博主，最喜歡的事情是追趕時尚潮流，居然突然轉了性要投身公益。
    楚傾眠會跟著一起去，就更難理解了，她好不容易出了院，醒醒娛樂積累的工作大概足夠壓死三頭大象，像小楚總這樣天塌下來也要頂著的責任感爆棚的人，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選擇同韓冰一起去支教。
    真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電話能不能打得通都要看運氣，想要遠程處理工作更是不科學的事情了。
    蘇成意正在思考現在要怎麽辦，手機屏幕就再次亮了起來。
    原本以為是徐洋心氣不順還要多跟他抱怨幾句，沒想到來電人是不在服務區的韓冰。
    蘇成意很快接起電話，那邊的人還沒開口，蘇成意就聽到一陣蟬鳴蛙叫聲。
    “.喂？”
    信號顯然還是不好，韓冰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
    “我是蘇成意。”
    蘇成意趕緊開口自我介紹，以免這危險的信號等下又亮紅燈。
    “我知道，手機又不是沒備注！”
    韓冰沒好氣地回答道：
    “這麽晚了你有啥事兒嗎？房間裏沒信號，我剛好出來上廁所才看到未接來電。”
    “你去支教了？”
    蘇成意沉吟了一下，索性開門見山補充問道：
    “楚傾眠和你在一起嗎？”
    “喲，消息夠靈通的啊。”
    韓冰“嘖”了一聲，跺了跺腳試圖趕走周圍圍繞的蚊蟲。
    “我先聲明啊，可不是我拐賣了你家大小姐，是眠眠自己強烈要求要來的，我拿她沒一點辦法。”
    自打報名了學校的支教活動，韓冰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睜眼就要應付自家爹媽的嘮叨，男友徐洋成天像個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跟她撒潑打滾不許她去，閨蜜楚傾眠倒是沒勸她，隻是單方麵決定要跟她一起去。
    “我知道。”
    蘇成意點了點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
    在這樣的沉默中，韓冰已經被蚊子叮了三四個包，她強忍著要罵人的衝動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想知道，眠眠為什麽要跟我來這邊？”
    “嗯。”
    蘇成意回答。
    韓冰歎了口氣，仰頭看著滿天星辰，在城市裏是很難見到這麽漂亮的星空的，這大概是她願意和蘇成意多聊幾句的原因之一。
    從冰島回來的前一天，韓冰發現了楚傾眠一直隨身帶著的鯨魚吊墜。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送的，通體冰藍，惟妙惟肖的漂亮做工。
    “上次來冰島的時候，蘇成意送的？”
    韓冰斜她一眼。
    “是呀。”
    楚傾眠攤開手心，原本冰涼的吊墜被她的掌心捂得溫熱。
    “好極了。”
    韓冰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遠處的海麵。
    “朝著那邊，有多遠扔多遠。”
    “什麽？”
    楚傾眠的睫毛飛快地閃爍了一下，掩飾住她一瞬間的慌張。
    “來這裏不就是為了跟他告別嗎，留著這個，還怎麽徹底說再見？”
    韓冰直視著她的眼睛，嚴肅地問道。
    “蘇成意這家夥就是知道你沒法放棄他，才會肆無忌憚地幹出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來，眠眠，你不放下過去，怎麽才能讓自己好起來？”
    “.”
    楚傾眠低下頭，看著掌心的小鯨魚。
    她現在還能回想起那個雪夜，蘇成意笑著把這個吊墜拿出來的樣子。
    怎樣才能說再見呢。
    韓冰說的話她當然清楚，蘇成意最知道她有多麽不舍得，那是不亞於刻骨剜心的痛楚。
    偏偏她還是不舍得。
    “要怪就怪蘇成意出現的太早了。”
    楚傾眠的語氣像是喃喃自語，越說越低沉。
    “這麽多年了，提到愛，我會想到他，提到恨，我也隻能想到他。”
    “.”
    韓冰那點恨鐵不成鋼的心思，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便也如鯁在喉，再也沒法強求她什麽。
    然而下一秒，楚傾眠忽然站起身來，將手裏的東西向著海麵遠遠投擲了出去。
    忽如其來的動靜驚起一列海鳥，陽光穿過雲層金子一樣拋灑下來。
    韓冰震驚地站起身來，扒著船身的欄杆向前探出頭去。
    海風將楚傾眠的長發吹起，她看起來像隻自由的海鷗，眼神卻像是退去的潮水一樣落寞。
    “冰冰，你之前說的支教活動，我想和你一起去。”
    她突然沒由來地開口道。
    韓冰支吾著想要拒絕，卻礙於她此刻的神情，遲遲沒有開口。
    “我還想去很遠的地方走走，我好像，不再喜歡大海了。”
    楚傾眠閉上眼睛，緩緩說道。
    她突然覺得很累，再沒有力氣說下一句話。
    她時常覺得，記憶是一片海，她每一次想到蘇成意，就又往海底沉下去了一點。
    回想起來那天的情景，韓冰突然有種想落淚的衝動，一時間連蚊蟲叮咬的癢痛都顧不上了，隻想隔著電話信號狠狠掐住蘇成意的脖子問他為什麽要這樣。
    “你們支教的村子，叫什麽名字？”
    另一邊的人全然不知這種死亡威脅，隻是語氣沉沉地問道。
    “哈？”
    韓冰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滿心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長遠村。”
    “.”
    蘇成意站在落地窗前，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命運的指引，果真，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