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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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王知縣又拉著紀彬說吐苦水。
反正這裏都是自己人,他在邑伊縣時間長,做官也不錯,吐吐苦水大家也願意聽的。
紀彬也知道,王知縣這人雖說沒那麽堅定,也不是說一定要為民請命,但他這人想往上爬的時候,走的都是正道。
不說是個真正大家心目中的好官,倒也不差。
這邊聊著天,前麵來買田地的,竟然不止紀灤村一家,還有不少村子都想在開春買地。一個是手裏有錢,自然想要置辦地產的,二是棉花的好處大家可太明白了,誰都想賺這個錢。
但王知縣的意思跟紀彬一樣,那就是不能占用現有耕地,若是用了種稻子,種麥子的地,那都不行。
上麵要是追究起來,這都是罪過。
他們邑伊縣北邊基本都是麥子豆子,偏南的方向,也就是深花坡,還有夏陽壩那種靠近興華府的,都是種稻穀。
如果按照紀林知道的,種稻穀那邊的地方基本都很潮濕,基本是不能種棉花的。
當然也不絕對,能不能種還是焦家人說了算。
焦十一會在四月份到邑伊縣,王知縣讓自己幕僚記下這個時間,到時候他要親自迎接。這王知縣也看出來焦家人的厲害了啊。
買地的人多了,縣衙裏也熱鬧起來,王知縣雖然還對沒升遷的事有些不高興,可還是出去辦公務。
要知道現在的邑伊縣已經不是當初的窮縣了,在他們宿勤郡這邊,甚至算得上小康。就連鄧杉家的陶罐生意,都能送來不少稅款,更不要說邑伊縣大大小小興起的生意。現在不少地方的道路修得不錯,運送貨物很方便了。運送東西方便,這手裏不就能有點閑錢。
所以說方才紀彬說,邑伊縣的百姓舍不得王知縣,這也不是說謊,而是真話。
百姓們也不知道王知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享受到實惠,那就是好的,他們是最樸實也最能真實想法的人。
王知縣見引娘辦完手續,還讓紀彬引娘,紀灤村的裏長到自己吃個便飯。
紀彬跟引娘還好,裏長倒是嚇了一大跳。
可見紀彬與王知縣關係不錯,與那捕頭,正捕頭關係都好,引娘還跟知縣夫人有說有笑,他也就那麽尷尬了。
隻是這頓飯吃得坐立不安,但回到家也是能跟眾人炫耀的資本。他可是跟知縣老爺吃過飯的人啊!
等吃過飯,拿著一個村辦好的手續,紀彬他們就要回家了。
至於丈量土地的小吏們要兩天後才能來,最近事情太多,要一件件辦。
不過忙起來也開心啊,賣出去的土地都是財政收入,然後他們就能多發獎金,好事!
過年的時候因為紀彬家交的稅款,他們可都是有獎金的,整個衙門的人都願意多給紀彬家做事好吧。
若是他家再發財了,一個縣衙的人都能跟著沾光。
紀林彬要走的時候,柴力也牽著馬跟了過來。
他在家休息了好幾天,推了不少相親對象,如今他心裏已經明了,自然讓柴伯母不用上心。等他知曉燕姑娘的心意,然後再做打算。
休息五六天,然後又想明白那件重要的事,柴力看起來精神更好了。這跟剛下戰場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看著柴力牽著的馬,紀彬這才想到,對哦,他家現在好像一共五匹馬。
放在自家院子裏都裝不下,家裏的宅子還是趕緊建好吧,甚至要建個專門的馬廄啊。家裏馬兒太多也是個為難的事。
紀彬剛說這句話,大家忍不住笑,引娘還接話道∶"你忘了,還有頭小毛驢在邑伊縣雜貨鋪,我前幾天還來喂過呢。"
對哦,還有頭驢。他都快給忘了。
別說了,趕緊蓋房子好吧,他回去就給平老板寫信,讓平老板幫忙尋摸個懂得建宅子的。如今的家是越看越小。
紀彬,引娘,裏長坐在紀堂叔的牛車上,旁邊是騎著馬的柴力。
一行人有說有笑走在官道上,剛要拐到回紀灤村的岔口,就看到通往興華府方向的官道岔口路邊,有七八個押解差役,還有三個被押解的囚犯,其中兩個差役在惡斥哭泣的小孩,聽著十分滲人。
而另一邊手腳帶著鏡銬滿頭白發的這孩子不過無心撞到你兄弟,草要苛責。"說著想扶孩子起來。
那惡差役剛要回頭罵囚犯,卻被另外兩個麵善的差役攔住,讓他不要多事。
這場鬧劇看得人心裏難受,引娘小聲對紀彬道∶"那個小孩是不是雜貨店隔壁食肆家的孩子。
他們雜貨店近鄰官道,食肆自然也是靠近的。若是鄰居家小孩來這裏玩,倒不是什麽稀罕事。
紀彬跳下牛車,問引娘要了些路上帶的糕點跟果子,柴力見此,讓紀堂叔幫忙牽著馬,他跟在東家身後。
三人還沒走近,紀彬就笑著道∶"各位官爺辛苦了,要不然吃些果子,歇息片刻。"
紀彬語氣都帶著笑意,讓人聽起來很舒服,八個押解差役,三名囚犯,特別是那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全都看過來,眼神有些驚訝。
唯獨那個小孩還趴在地上,顯然是被踹了好幾腳,衣服上灰撲撲的,不過見他胸膛稍稍起伏,人應當沒事。
兩個凶惡差役看著紀彬,語氣不算很好∶"你是什麽狗東西,敢來管閑事?!"
紀彬笑∶"倒也不是管閑事,隻是覺得官爺們辛苦。這都是從汴京帶來的糕點,味道極好,要不您嚐嚐。"
說著,紀彬把糕點打開,這七八個差役皆是一愣。
真的是汴京的點心,還是羅家鋪子的,他們都是汴京出發的差役,如今出來兩三個多月,突然看到家鄉美食,哪能不思念。
就連最凶的差役此時也沒那麽惡狠。
紀彬見此把剩下的點心全都分了,正好路邊有幾塊石頭,眾人幹脆坐在一旁吃東西。
引娘則把孩子扶起來,果然是食肆家的小孩。
小孩隻是一個勁地哭,抬頭看見是認識的人,哭得更凶了。
紀彬笑∶說著給引娘柴力使眼色。
柴力單手抱住孩子往醫館方向走,引娘也知道紀彬的意思,跟著柴力一起過去。
紀彬則留在這陪差役們說話,更是把點心遞給這些囚犯們,隻是東西不多,差役不允許再分。可這三個囚犯明顯對汴京點心帶了幾分期盼。也讓紀彬確定,這些人真的是從汴京那邊過來。
紀彬又看了看那個頭發花白的囚犯,他雖說衣物灰撲撲的,頭發也有些淩亂,但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不像個普通老人,隻是他過於瘦了,一看就知曉這路上吃了許多苦。
而且嘴唇幹裂,估計許久沒有進水,看他的樣子,像是會隨時死在路上。畢竟他年紀這樣大,一路上吃得苦頭也不少。但就是這樣的老者還想去救地上無辜孩童。
不多時,柴力已經回來,手裏提著幾壇從雜貨店拿的好酒送到差役身邊,更有從食肆打包的小菜。
這下還有什麽說的。
一路上風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偶爾有好酒好菜,這些差役們也不好找茬。
柴力小聲對紀林道∶"引娘在跟食肆老板說明情況,孩子沒什麽大礙。"這話聲音極低,隻有紀彬聽得到。
紀彬鬆口氣,拱手便想離開。他本意就是救孩子而已。
誰料那老者卻開口道∶
紀彬回頭看他,見他雖處於危境,但還在掛念他人,答道∶"他無事,送去醫館了,家人也在。
老者笑∶
紀彬想了想,還是從車上取了水袋遞給老者,反正那些差役們吃著紀彬的東西,隻能裝沒看到。唯獨惡狠狠的差役站起來,凶聲道∶
說著,把水袋搶過來喝一口,然後隨意扔給那名老者。
老者笑著感謝,喝了幾口水,又把水袋還給紀彬。
不過紀彬看了看那個凶差役幾眼,這人是有些奇怪的,看似踹小孩踹得厲害,其實是皮外傷。說著搶水袋,反而是自己嚐了嚐。不像是搶東西,倒像是試毒。
紀彬朝老者拱拱手,見引娘回來,也確定小孩沒事,引娘手裏又拿了許多方便路上吃的食物,全都給了押解差役們。
這下他們隨時離開都可以。
再走到回去的路上,紀彬覺得自己是不是去一趟汴京,就開始想太多了?可算著時間,若真是十二月初十流放,如今是二月十二,也就是將近三個月時間。這麽多人從汴京走到邑伊縣,差不多是要三個月時間的。
真是跟他心中所想一樣,方才那個老者,很可能就是譚清譚刺史的老師?也就是太子太傅,前任謝閣老?
這也不是巧,而是他們這行人肯定是要路過邑伊縣,然後前往興華府的。
興華府自古便是流放的地方,不管是去鹽場做苦工,還是開荒,那都是流放的人才會在此。也因為這個,那邊民風彪悍,不然怎麽會有騙了錢,就往興華府海上跑的傳統套路。畢竟自古受刑流放的,除了犯官之外,那些窮凶極惡的匪徒,也是要流放的啊。
紀林思索片刻喊來柴力交代幾聲。讓柴力再去幫他辦一件事。
從邑伊縣這條官道走路到興華府,估計還要七八天時間。讓柴力提前過去等著,找機會打聽一下這批人要被關在哪。
最重要的是,問問那位老者到底是什麽身份。雖然問起來不怎麽容易。
但他有銀子啊,銀子這東西在興華府可是太好用了。聽說那邊隻要有銀兩,什麽事都能辦成。
隻是柴力這一去就要十多天。
但等柴力聽了紀彬的猜測,忍不住道∶
紀彬搖頭∶"我隻是猜測罷了,畢竟年齡有些顯眼,若真是他,倒也不能見死不救。"
柴力卻握緊拳頭,低聲道∶"當初我那些賞銀,還有魯石的那些錢,都是謝閣老跟太子爭取的。"
他們爭取的不僅僅是錢,更是那份榮譽,那份所有人應該認可的榮譽。柴力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真正從戰場上走下來。
這些紀林都知道,否則他也不願多管閑事。
不得不承認,紀彬作為謝閣老的弟子譚清譚刺史治下百姓,是對太子一脈有濾鏡在的。畢竟他們得到的好處很實在。
當初他看到官道時候的欣喜,這就是譚刺史的功績。
不僅是官道,還有整合春安城的作坊,讓春安城發展起來,讓紀彬的雜貨店有立足的基礎。
不誇張地講,整個春安城裏,沒有人不敬佩譚刺史的。沒人不誇他是個好官。
在他頭一次帶著貨郎們去春安城時,當時還在城外排隊,排隊的百姓提到譚刺史,哪個不是誇獎。
譚刺史在任將近五年時間,春安城就從一個偏僻落寞的小城,發展得有些規模。若這不是好官,那有什麽是好官。
比如說賣給刺史府黃米酒的酒坊老陳家,他最不擔心的就是去刺史府收賬。他見到刺史的時候話都說不全,依舊不會受到責罰。
也是有他們治下,自己的鋪子,自己的酒,才能發展得那樣好。
所以紀彬難免對太子一脈有濾鏡。
更別說柴力了,柴力當初的獎賞那都是太子跟謝閣老他們爭過來的,其中譚刺史也出了很多力。
方才在路上,那位老者雖自身難保,卻依舊愛幼扶弱。紀彬隻能把那層濾鏡再加深一些。
不是他想多管閑事啊!大概是因為,這並非閑事吧。
紀彬從引娘那裏支了一千兩銀票,還有兩根金條,都讓柴力帶上。
他不是不能去,隻是一去那麽久有些紮眼,反而是柴力經常替他在外麵辦事,旁人也不會問什麽。
先打聽一下吧,看是不是謝閣老,若是他,那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送走柴力,紀彬有些頭疼。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一定要來的,慢慢來吧,事情一樣一樣地做。現在著急也是徒勞。
所有的事情在自己手裏,才是最讓人放心的。
紀林收起錢袋,轉而鋪平信紙。
柴力那邊在探聽消息,他這邊基建也不能停啊。趕緊找個會建宅子的人,他家要蓋大房子了!
等著平老板回信的時間,陳乙也從家中回來了,他休息的時間比柴力長一些,但也可以理解。紀彬都沒去催,畢竟一出去就是半年時間,在家歇上半個月也無妨。
可陳乙畢竟年輕力壯,休息七八天就在家坐不住了,騎著馬從家裏出發,去找紀灤村找東家。
出門一趟,也讓陳乙明白許多,人也更沉穩了。
說實話以前在家的時候,他沒少被欺辱,基本就是圍繞他吃得多在嘲笑,家裏人還好,周圍人哪個不說他是飯桶。
可現在不同,現在都知道他家賺了大錢。
就算他出門的這段時間裏,老板娘還不時送來米麵糧食,都是幫他照顧家裏人。
想著東家那麽多生意,引娘是怎麽顧得過來,還能記得他家啊。
至於他出門的時候,東家也是毫無架子,隻要他們事情做得好,基本上不會苛責。
如今他出去再回來,心裏倒是能藏事了,家裏人對他也更加熱情。
至於那些鄰居們,覺得自己現在是東家麵前僅次於柴力的幫手,各個都想找他說話,畢竟大家都知道,隻要跟著紀林彬做事,那就能賺錢。甚至還在問他這一趟賺了多少。好笑,他賺的銀子還用得著跟別人講?
陳乙終於明白,東家讓他多長個心眼是什麽意思了。
為什麽明明東家比他年紀小兩歲,翻過年才十九,甚至還沒過十九生辰,就比他聰明這樣多啊。
陳乙也知道,為什麽柴力柴大哥,那麽敬佩東家。以後他也會永遠追隨東家的。
在家休息這幾天,陳乙也沒忘記繼續練習柴力大哥教他的拳法,看起來虎虎生威,厲害得很。
紀彬看到陳乙回來,也安排他住在客舍裏,暫時也沒什麽事,隻是等到平老板介紹過來的過來,他們就要忙起來了。
畢竟這次蓋的房子不一樣,可太需要陳乙這種力氣十足的人。
園師這個行業,紀彬也是頭一次了解。
聽說春安城的梅園就是出自一個園師之手,其中精巧絕美,紀彬是知道的。
但紀彬其實要的方向不太一樣,他想要個結實,安全,大門一關,普通三五賊人束手無策那種。不僅如此,他還準備在宅子裏建地窖,可保存糧食食物以及各種物件。所以單單精巧也不行,還要非常實用。能在實用中添點好看,那就更好了。
這些要求紀彬是跟平老板如實說了的,畢竟要說完自己的需求,才能更快得找到乙方。不然甲方自己要什麽都說不清,那人家乙方也不明白啊。這樣省時省力。
紀彬發現自己最近是真的愛麻煩平老板,不過也沒關係,他們之間你來我往,他年前還送了幾十斤棉花過去啊。
朋友嘛,麻煩著麻煩著,關係就好了。
信寄出去五六天,紀彬則在算柴力估計已經到興華府了。
別看興華府跟宿勤郡離得很近,他們邑伊縣更是跟興華府挨著,可之間的差別可是太大了。特別是從譚刺史到春安城之後,兩邊差距更加明顯。如果說他們在春安城邑伊縣享受到的是國泰民安,治下清明。那興華府則直接是個反義詞。
這裏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古代對偏遠地區的管轄並不是那麽牢固。許多地方擁兵自重又或者政令不達,那都是常事。
有些官員在當地做著做著就成了當地土皇帝,那都是常有的事,如果自己手底下再有些兵士,那就更不得了。
所以在王朝的發展當中,當地的政令,軍令,那都是分開管轄,讓他們彼此製衡。
就拿邑伊縣來講,縣城裏有什麽事,自然是王知縣來管,唯獨不受他管的,就是城外的軍營縣城指揮使以及他手下的將士們。
別看指揮使不怎麽出現在普通人眼前,但王知縣見了,兩人也要客客氣氣的。
不僅是政令,軍令分開,不少朝代還會讓當地官員三年,六年換換地方,也是防止在此地形成勢力。
但這都是最理想的狀態,更多偏遠地方的情況,就跟興華府差不多。
因為從汴京發條政令到興華府,騎快馬,路上換馬人不休息,也要半個月時間,等命令到這裏,黃花菜都涼了。
又或者興華府當地官員想要申請個什麽東西,騎快馬半個月送信,朝廷商議半個月,再快馬送回來半個月。
好家夥,拉倒吧,誰還聽啊。
當地人隻知道知府,不知道皇帝這種事,可太正常了。
至於政令軍令製衡?更不存在,兩家說不定好得跟親兄弟一般,隻會一起斂財。
還有幾年換一個地方?你說換就換?那最上麵的知府刺史什麽的朝廷任命,下麵的知縣們可是知府刺史做主就行。
全換成自家子弟,你又有什麽辦法?派兵打嗎?也要講個成本劃不劃算。
在古代這種情況非常多見,這還是在始皇書同文車同軌,大修道路之後的情況。再之前更慘。
所以古代大多統治者對偏遠地區的治下,隻講究不造反,有納稅,那就行了。細節說起來太複雜,這樣理解就差不多。
如此說起來,就不難理解興華府的現狀。
畢竟興華府已經近鄰大海,算是離邊境最遠的地方之一。
這裏魚龍混雜,也是江湖匪賊的好去處,若是在南軍國其他地方惹了亂子,不少人都會在興華府躲一躲。
不過近幾年風調雨順,就連這些匪賊們也不是那般窮凶極惡。
畢竟有飯吃,有事做,願意鬧事的人也不多,一起賺錢不好嗎?就是他們賺錢的門路不太正當。可你要是在興華府惹了人,那就別怪人家的刀太快,畢竟民風彪悍,不是說說而已。
也是因為興華府的情況,紀彬總覺得當初禹王能在興華府抓到騙了整個南軍國幾十萬兩白銀的人,隻用了一個多月時間,也太快了。
快到讓紀彬既懷疑這是自導自演,又懷疑其實匪賊根本沒抓住,不過是隨便殺了幾個人冒功而已。
好在柴力有膽識有見識,他少了個胳膊耳後還有惡疤,在興華府也是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存在。所以紀彬讓他去看看情況。
如果換成陳乙這種,隻怕他一過去,錢都能被人搜刮完,還探聽不到消息。
紀彬放下手裏的種棉書,問身邊的引娘∶"上次黃夫人被騙的事,之後怎麽處理的?銀子還到她手上了嗎?"
沒記錯的話,他在鬆江府聽到的消息是,禹王追回幾十萬贓款,人人稱快,並說會分發給受騙百姓。
引娘仔細想了想∶"也沒聽說,一會我給你打聽打聽。"
引娘正準備去刺繡坊,她現在不用上學,處理事情時間也更多了。至於為什麽去刺繡坊問?好笑,那裏不亞於情報機構好吧。
你想知道的事,在那裏統統都能打聽到,現在裏麵差不多有四十多個人,有學手藝的,有圖清淨來的。
刺繡的時候總會說些閑話。問她們總沒錯。
中午時分引娘向來,還真打聽到了。
引娘道∶"有兩個黃溝村的人在刺繡坊裏,說黃夫人的錢根本沒蹤影,隻聽說賊人被抓住了,要把錢還給她家的消息倒是沒聽到。"
不僅如此,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消息,什麽黃夫人賠了幾百兩銀子,先是買地,然後買種子請人。
這事讓黃老板非常不滿,不過他家彩帛店一向是黃夫人經營,他也不能做什麽。
可他這人愛逛煙花柳巷,不曉得受到哪個相好的挑唆,竟然想自己管店,趁著黃夫人被種棉花的事氣病,硬生生讓黃夫人在家休息。
可黃老板若是懂經營,當初他家長輩也不會特意給他娶黃夫人這個精明人。
原本縣城裏就已經有競爭對手了,在黃老板一通亂搞之下,生意流失了大半,全靠黃夫人之前的人脈撐著。
那黃夫人會忍得了這事?直接把挑唆的相好揪出來羞辱一番,又讓黃老板滾蛋交出賬本。讓他願意去哪玩去哪玩,要是插手鋪子的事就不給月錢。
如今看來,彩帛店的生意已經大不如前,黃夫人努力止損,也隻是徒勞罷了。
邑伊縣又有了彩帛店,紀彬家雜貨店更是要什麽買不到?他家的笑話更是讓人不想踏足店鋪,生意慢慢落寞,也是正常的。
如果被騙的錢真的還回來,對他家來說是好事,不隻是止損,更能讓氣氛好許多。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慘。
紀彬點頭。
按照譚刺史跟王知縣的性格,若是錢真的發下來,肯定會還給黃家。可這錢別說到賬了,竟然遲遲沒有消息。隻怕還是禹王那邊搞的鬼。
兩人正聊天,門前又響起車馬聲。
紀彬一抬頭就看到平老板跟燕行首,後麵還跟了輛馬車,馬車後麵幾個大箱子有些舊了,但明顯打理得很好。
平老板一來就看到紀彬跟他娘子在院子裏說小聲,笑道∶"快出來迎接,你要請的園師,我可幫你請來了。"
不僅請來,還親自送到家門口,世上哪有他這樣的好兄弟。
等紀彬站起來,平老板發現,這人許是外麵走一遭,身上的氣勢倒是越發沉穩,可又不失青年人的意氣。
這相貌身量,愈發像俊俏世家子弟了。
紀彬跟引娘連忙去迎接,從馬車上下來一位斑鬢雙白的老翁,來了之後先是打量了一圈,目光放在白色石子路後麵的空地,明顯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平老板笑著介紹∶"這位是西北良禹府的左先生,建造宅邸無數,正適合你的要求。"要說建園林,那必然選江南園師。
可紀彬要建的卻偏大氣,少精致,條件也不符合了。
如今太平盛世,大都推崇江南園林,尋西北的園師,倒是少而又少。
幸好平老板不是普通人,從宿勤郡請來這位園師,建造出來的房子高大結實,善用大塊磚石砌牆,再栽以植物做景。
做出來的宅子大氣美觀,還能兼顧實用。一般來說都是官邸找他建造。
原本忙完宿勤郡的活之後,這位左先生準備回家,正好又被平老板尋到。
不過左先生直接就講了,按照紀東家所說的建造,費用可能不會少,平老板還是笑著把人請過來。
好笑,紀彬會沒錢?自己窮了紀彬都不可能沒錢的。
就以紀林的腦瓜子,沒錢也能變出錢來。
所以人請過來之後,紀彬跟左先生相談甚歡,彼此心裏都有數了。
隻是這建宅子跟建普通房屋不同,左先生要花半個月時間考察土地,然後再了解本地石料種類,之後才能開始設計方案。
沒錯,人家良禹府來的左先生是會設計的,而且還會根據周圍的環境來調整設計方案。他家馬車後的箱子裏,那都是他測繪工具。這叫一個專業啊。
事情商談之後,熱熱鬧鬧吃頓飯,就把左先生跟他的四個學徒送到私塾後麵的客舍了。那裏的客舍環境幽靜,五個人住在一個院子裏,還方便得很。引娘又雇了村裏少話的嬸娘叔父去照料,要什麽講一聲就行。這明顯是招待客人招待的太習慣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
等左先生去客舍住,平老板看看周圍,故意道∶"柴力呢?我們到了兩個時辰,怎麽還不見他。"
反而是陳乙跟在紀彬左右,難道柴力害羞了,不會吧?
紀彬看看坦坦蕩蕩的燕行首,輕咳道∶"他幫我去辦個差事,估計還有五六天才能回來。
從柴力出發到現在已經七天時間,這件事太過重大,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來。
聽此,燕行首略微有些失望。
誰料平老板直接道∶"正好,我們還要在這玩個七八日,反正春安城那邊可太無聊了,正好幫你看看怎麽建宅子。"
平老板對燕行首是真正的兄妹之情,否則也不會這麽用心了。
紀彬笑著道∶"那建宅子這事,就麻煩平老板跟燕姑娘。
燕行首笑了笑∶"雖說認識這樣久,也從未說過我閨名,家裏人以前都叫我燕芷遊,以後喚我名諱也是可的。"
這話—-說,紀彬跟引娘立刻稱呼了名諱。
他們心裏明白過來,燕姑娘估計已經離開瓦舍,以後可以用自己的名諱見人。這是好事一樁。
平老板,燕姑娘他們留下,再有左先生到來,建宅子的事真正開始。
他們在挑選石料的時候,縣衙的小吏們也過來丈量土地,這都是以前做過的,現在很順手。隻是紀灤村不止紀彬一家買土地的,小吏們一連幾天都要到紀灤村。所以紀堂叔幹脆來回接送,讓縣衙小吏們更願意到他們這了。
紀堂叔還帶回來雜貨店食肆家送來的禮物,說是感謝他們那日救了自己孩子,隻是沒有招呼不方便登門,讓他們見諒。
這些便是小事了。
紀彬倒是問了小吏,那棉花被騙一案,有沒有賠償被騙的損失。
小吏跟紀彬熟悉,直接道∶"從來都沒聽說過啊,這種事基本追不回來吧。"紀林知曉,又謝過小吏,把目光繼續挪到他家的宅子建造上。
如今宣老爹也來了,跟著左先生一起,宣老爹了解本地材料,左先生專業知識過硬。合作起來,倒是非常合適。
至於左先生那些許多工具,也算讓紀彬大開眼界,古代的測繪工具照樣很專業啊。紀灤村不少人還過來圍觀建宅子,畢竟這可能是他們整個村裏最大的房子。看看這地方,多寬敞啊。等房子蓋起來肯定很氣派。
紀彬倒是不慌,他隻等著左先生畫出設計圖之後他再來。
作為一個合格的甲方,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指手畫腳的,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好吧。
左先生宣老爹他們滿縣城的找合適的石料,時間也到二月底。私塾的萬秀才收拾行裝回紀灤村了。
隻是萬秀才的娘子,也就是引娘三姐沒有跟過來,算著時間,引娘三姐已經有七個月身孕,不太方便跟過來,隻好留在縣城養胎,婆婆看在她懷孕的份上,又看在她有個得力娘家的份上。對引娘三姐也算照顧,兩人之間沒那麽多氣了。
萬秀才也是趕在最後的時間才回紀灤村,多照顧了他家娘子幾天。
不過開學還是要開的。
紀家私塾定在三月初六開學,這點不會變。如今春暖花開,正是讀書的好日子。
許是工作穩定,妻子懷孕,萬秀才總覺得自己讀書教學都更有勁頭了。
紀彬發現事情一樁樁得過來,他竟然插不上手。
是的不管是買地,還是安排私塾開學,引娘早早做好準備。
唯獨讓他管著的也就是建宅子,但建宅子人家左先生還在外麵選材料呢。
突然變成女主外,男主內了怎麽辦?
紀彬沒那麽大男子主義,安安心心幫引娘收拾房間,甚至下廚做飯,讓刺繡坊倒是多了閑談。每每提到紀彬都羨慕得不行,誰像引娘這樣好運啊,那不要樂開花了。
估計是看紀彬太閑了,柴力回來的這天晚上,終於出件讓他皺眉的大事。
柴力一路連夜回到紀灤村,也是馬兒累得都喘氣,引娘喂著喝了許多水,這才開始吃草料。不過家裏五匹馬,真的太多了!
紀彬在院子裏的時候還能調侃一下家裏馬兒多。
等柴力進到廳堂跟紀彬聊興華府的事,兩人立刻嚴肅因為。
隻因柴力道;"那個老者確實就是謝閣老,流放的犯人都被押到鹽場,而目不許他們說自己的真名,隻能用編號做工,也沒人知道他就是前閣老。我提前去了那個鹽場,環境很差,多加打點之後才給謝閣老尋了個文書的差事,可還是苦。"
這也就算了。
柴力不好意思道∶"我原本想留些銀子再走,回來跟您稟告消息,可是走的時候被謝閣老發現了。"
當時的謝閣老住在一間四處漏風的茅草屋裏,這還是柴力打點後的結果。
按正常來說,都要混在幾十個住的房間裏,那房間裏可都是罪犯,可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種江湖意氣,會看在老者年老的份上幫忙的,而是真正欺淩弱勢的罪犯。
住在那一晚上,隻怕半條命都沒了。
所以謝閣老有些疑惑,興華府這邊可不像是優待老者的地方,被打的囚犯每日都有,他沒了頭銜,沒了名諱,隻剩編號,誰會專門安排他過來?
太子那邊?可他被流放的時候千叮萬囑,不可留下把柄,更不可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不過是忍而已,想要成大事,就要忍。
他雖滿頭花白,但他能從一介寒衣成為太子太傅,成為謝閣老,他的堅韌,他的毅力,不是旁人能想象的。
然後柴力就被發現了,柴力這樣明顯的特征,謝閣老肯定立刻想起什麽時候見過他。
可當時跟這位壯士,還有壯士的東家見麵,不過萍水相逢,何必這麽遠來散財?謝閣老久經事世,隨便一看就知曉,為他這事,肯定花了不少銀兩。
柴力在一個老謀深算,還是自己人的閣老麵前也撐不了太久,將事情和盤托出,從他戰場上回來,到遇到東家,隱去了東家重要的事,隻講對自己的恩情。
又講當初接到嘉獎時候的欣喜。
就憑太子跟謝閣老為他們將士們爭取認可,他也會甘倒塗地。
謝閣老久久不言,他想過自己會受到幫助,可能是在這待上一兩個月,太子就會派人助他,畢竟太子心慈,他離京的時候太子就哭了一場。
但太子也賢明,不會早早就過來,因為太子知道他身上背負的不止他的老師一個人。又或者他的弟子,同僚們,同樣會出手相救。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最早在鹽場等著的,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退役兵士。
或許他在翻看應該嘉獎的名冊中,掃過柴力的名諱,但人太多了,千千萬萬的人,都經過他手呈給聖人。
讓聖人給他們應該有的榮譽。
但被這樣一個素未見過,可又像見了很久的人相助,這種感覺讓謝閣老目光柔和堅定。
謝閣老謝過柴力,又讓他轉達對他東家的謝意。
至於銀子卻讓柴力收走,能在如此艱苦的流放之地做個文書的差事,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活的夠久夠堅韌,這點苦還難不倒他。
柴力跟紀彬轉達這些話,又把剩下的八百兩拿出來。沒錯,打點那些人足足用了兩根金條,還有二百兩銀子。好狠的興華府小吏們。一層層的竟然吃了這麽多銀兩。
紀彬也不由得感歎謝閣老的敏銳,這都能發現柴力的存在。
但現在另一件事擺在麵前。
他已經知道這是謝閣老,那救還是不救。
鹽場苦工,這不是尋常人待得下去的地方,正常的青年人去做事,都能累到半死。不然當地官府為何喜歡用流放犯人。
畢竟正常招工根本沒人願意過去,就算去了,工錢也要非常高。
可流放犯人們隻用給口飯吃就行,流放到這麽遠的地方,就算是死了又能怎麽樣。
把年邁的謝閣老留在那種地方,不死也要落下病根。可能在古代人眼中,寫了譏諷皇上的東西實屬大逆不道。放在紀彬這卻不算什麽大錯。
畢竟十幾年前的東西了,,拿出來就能讓一個鞠躬盡瘁的閣老流放千裏?太好笑了。就憑他走過謝閣老弟子譚刺史修過的路,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再說,太子當初想給他暗示,然後又為了他的安全放棄了,畢竟一出事,那就是天大的事。憑借這點,紀彬也是想救人的。
去年臘月在汴京時,太子夜訪焦家,臨走前問他是不是宿勤郡的人,又講宿勤郡離興華府很近。估計就是想暗示他救下謝閣老,話到嘴邊卻沒說完,估計是覺得他一個小貨郎,不必卷進這麽大的事裏。
當時紀彬還隻是猜測,如今讓柴力走一遍,是真的確定了。畢竟謝閣老原話怎麽說來著。
他不必人相救,汴京那邊要救他,他都給拒絕。說他犯的過錯可大可小,但救他的人越多,那位就越氣。
其實汴京那邊不能救,是因為禹王在都城緊緊盯著太子一脈,若是有人敢動手,那他就敢告黑狀,那位才會越氣。
可他紀彬不同。
他是個跟謝閣老辜無交集的小貨郎。
更是不會被任何勢力發現的小百姓,而且手裏還有大筆銀兩。
所以他最合適。最合適做這暗渡陳倉的活。
但太子跟謝閣老做了同樣的選擇,不想牽連到他。讓他平平安安地當個小貨郎就好。
越是這種態度,越讓紀彬明白,為什麽很多時候普通人都願意為赴大義者犧牲,可能是但凡有良心的人,就不能享受著他們撐起來的那片天,然後對他們的生死安危視而不見。
紀彬覺得自己是個有良心的普通人。所以他要救人。
再說覆巢之下無完卵,就算他已經在做應對動亂的萬全準備,那又如何。
紀彬深吸口氣∶"明日一早,我們名義上去無仙城談生意,,實際上前往興華府救人。
柴力握緊拳頭狠狠點頭。
這就是他的東家,隻有東家才會做出這種讓人敬佩的事。
柴力的心剛燃起來,就聽東家忽然又道∶怎麽了?難道是有什麽難處嗎?柴力滿臉疑惑。
可紀彬卻指了指院子裏剛進來的人∶"若是讓你明日就走,隻怕燕姑娘要打人了吧?"害,人要救,戀愛也是要談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