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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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邑伊縣乃至春安城,大部分商戶都在震驚紀彬這次貨單有多長。
    大家稍微合算一下,竟然有十五車東西,這些東西都被引娘安排送往興華府。
    十五車啊,就算是邑伊縣那種賣貨極多的地方,現在一個月也才五車。不對,五車已經很多了,隔壁盤臨縣還是三車四車,那買賣已經算大生意了。
    這十五車的買賣,看著就嚇人。
    也有人自我安慰,肯定是興華府缺的東西太多,剛開始如此罷了,等到時間久了,你看那邊還能不能進這麽多貨。
    而且他掙什十麽錢啊,運費都那麽貴。
    如果紀彬要賣高價賣的話,他家雜貨店物美價廉的名聲豈不是完了。要是按平價賣,怎麽賺錢啊。
    在老溫老薛他們帶著兩個地方車隊緩緩去向興華府的時候,又一匹快馬趕來,給了老溫一封信,讓他秘密遞給紀彬。
    這匹快馬繼續朝興華府方向疾馳。
    這件事也就被老溫跟他兒子知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老溫本能道,這件事要瞞下來。
    不過如果是帶信的話,為什麽紀彬跟更信任他,而不是信任同鄉的老薛啊。這個想法讓老溫心裏非常舒暢。看來他老溫還是跟紀彬關係最好的車夫!
    因為這個想法,老溫對另一個車隊還多有謙讓,這讓一群糙漢子們組成的車隊竟然異常和諧。也是不錯了。
    等車隊緩緩駛入興華府時。看門的侍衛人都看傻了。
    這麽多貨物,能收多少入城費啊!他又能吃多少回扣啊!
    而且看著趕過來的車夫們,都是他不認識。難道哪家肥羊又上趕著被宰?
    這些侍衛們摩拳擦掌,明顯準備摳油水,就聽背後傳來一個溫和磁性的聲音。
    
    紀彬身邊的陳乙展開豁免令,上麵有談知府的簽名跟印章,證明紀家的車隊貨物,不管進出城門,那都是不收費的。甚至人頭費都不用出。
    這侍衛們傻眼了。怎麽又來一張豁免令?
    要知道整個興華府裏,隻有駱,金,李,談,四家手裏有這個東西。就連金家的附庸魏家,他們怎麽都求不來啊。
    這紀家又是誰?
    也是紀彬太低調了,除了興華府上層之外,也沒人知道他做過什麽。就算是雜貨店那邊,也不曉得雜貨店姓紀,誰讓他一直就拿雜貨店來命名。
    侍衛們看著紀彬,就算是有豁免令,那你這麽多東西,難道不該給兄弟們賞錢?以前各家都是如此。
    紀彬家就當沒看到,他願意給賞錢的時候自然就給了。如此脅迫要給,反而拉倒吧。
    這些人欲壑難平,一點點銀子,隻會撐大他們的胃口。
    他有錢嗎?有啊。給這些人嗎。
    做夢吧,就算他捐給路邊乞丐,也不會給門口這些侍衛。
    當初春安城的侍衛們,就算是有出入城費的時候,也不會特外索取報酬,這就是區別。
    紀彬拿著豁免令,直接帶著十五車東西停到他家鋪子後麵,這後麵自然還是五六間倉庫。估計這裏會塞得滿滿當當,連貨架也會沒位置。誰讓他買的東西多呢。
    紀彬在城門口愣頭青的做派,讓很多人心裏疑惑。
    是不是他們太長時間沒出門,不知道外麵的情況。
    紀彬這種一點也不圓滑的人,到底是怎麽在外麵賺到錢的。
    難道外麵真的像別人說的那般,其實是太平盛世,隻有興華府亂糟糟的?
    這個想法讓駱家的家主駱金川歎氣∶"但凡我們有個譚清那樣的刺史知府,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
    駱家大公子也疑惑∶"爹,你不是說紀彬很圓滑嗎?不僅給你棉花,還願意低價給你?原本以為是個聰明的,如今看他連打賞的銀子都不願意給城門口侍衛,這說不通啊。"
    別說駱家大公子不解了,就連駱金川也是不解的。
    當初他跟紀彬是交好,但也因為他覺得紀林聰明,還跟江南的幾家公子交好。以為這人就算發展生意,也會去江南。
    怎麽選來選去,到了興華府?
    駱金川嘀咕∶"難道說,他低價給我棉花,不是因為聰明,不是因為審時度勢想交好駱家,而是因為真的傻?"
    真的傻,所以願意低價賣棉花,隻要自己掙錢就行。
    真的傻,躲過棉花一劫,還收留在他家白吃白喝的人,這才發跡了。
    如果是邑伊縣,春安城,乃至宿勤郡正在努力重建家園的周小公子,還是江南徐顧景三家,又或者汴京謝家,談家,太子,知道這邊的猜測。
    肯定會直接笑出聲。他紀彬傻?
    他紀彬要是傻,世界上就沒有聰明人了。
    可紀彬來興華府之後,他們真的是這樣想的啊。
    紀彬所做的所有事,可能在其他地方是正常的,但在興華府不對勁啊。
    這不是傻是什麽。
    金家反正恨得咬牙切齒∶"這樣的人都能發財,真是老天不開眼,我等計謀這樣多,卻被他壓了一頭。"
    魏家在金家也在這樣講。是啊,憑什麽這種人也能發財啊。就應該讓他們這種聰明人發財的!
    至於李家?
    李家父子還在研究新船,他們家下人小廝跟李家一條心,自然不亂說話。船隻才是最厲害的!別的都靠邊站!
    最後的談家,談峰也有些摸不清紀彬是個什麽人了,隻對談知府道∶"棉花沒買回來之前,不要讓他跑了,想做低價生意就做,穩住他。"
    反正棉花買到之前,紀彬絕對安全。放長線釣大魚,才是談峰的想法。
    紀彬聽著柴力等人報上來的消息,摸清這幾家人的心思。
    釣大魚?
    他這個隻吃魚餌不咬鉤的啊。
    他們身邊的嚴慶雲道∶"估計誰也想不到,能在興華府做成買賣,靠的竟然是偽靠山。"
    現在的情況是,他們知道談家為什麽不動他們,也知道什麽時候會動他們。就算如此,紀彬仍是靠著中間的空隙,開始自己的雜貨買賣。
    雜貨,這東西單看不起眼,但確實是百姓生活裏非常重要的一環。普通雜貨店,保證生活必需品。好一些的雜貨店,提高生活品質。
    現在邑伊具那邊處幹提高品質的階段,興華府則是保證生活必需品。
    吊然目的不同.但雜貨同樣重要。
    這十五車東西雖然遠遠不夠,可已經夠很多人欣喜的了。
    紀彬這邊也不賣關子,雖然利潤確實不高,但數量多啊。再說了,紀林直不靠這個掙錢。
    他一邊做生意,一邊在搜集情報啊,甚至在等著邑伊縣那邊作坊繁榮起來。培養一個產業基地或許比直接提高價錢掙錢慢,可就跟當初的刺繡坊一樣。
    如果他直接拿著圖紙給別人繡,他家刺繡坊永遠發展不起來。
    如今三四年過去,刺繡坊要技術有技術,要數量有數量,都是慢慢經營的。
    如今的買賣自然一樣。
    再加上有了人來人往的雜貨店,他們的消息簡直靈通得不行。店裏六個人,一邊賣東西,一邊跟大家聊天。
    從高門大戶的管家婆子女使,再到最最普通的百姓,都會來這裏賣東西。
    東西便宜,物件齊全,能不買嗎。這消息,比茶館的都靈通。
    紀彬再把這些事記下來,總有能用到的。
    紀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等著十五車東西卸完,車夫老溫終於找到機會跟紀彬單獨說話。他身邊人來人往的,實在是太忙了。
    看著老溫給的信,紀彬並不驚訝。
    信封上果然寫著程,但信件很厚,應該還有其他人的信都在裏麵。
    整個興華府送信使都在談峰手中,也隻有依靠這個機會送私人信件了。
    紀彬並未著急看,現在青天白日的人太多,還是安排車夫們先休息,他們回去的話,還要拉很多貨物呢。
    總不能十五個空車回去吧,那也太虧了。
    紀彬掃眼看過去。
    車夫們有陳乙帶著休息,其他四個人都在幫他整理貨物。
    在汴京他們還是校尉什麽的,如今到心甘情願理貨,畢竟在嚴慶雲,烏革,江誌,柴力眼中。紀彬已經不是普通貨郎了。這人聰明得厲害!
    紀彬無奈,自然也挽起袖子開始幹活,事情雖然多,一件件做也是可以的!
    他們雜貨店雖然關著門,但不少人都在張望。
    想看看紀彬家是不是開始賣東西了,價格是不是還那樣便宜。如果是的話,一定要喊著親朋好友都來買!也有些想渾水摸魚,多買很多東西然後倒賣的。
    可紀彬身邊這些人,哪個不是見多識廣,再說他們原本就是抱著打探消息的意思來賣東西,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
    反正外人看來,紀彬可真是個老老實實的生意人。若不是談家護著,他怎麽可能把生意做得這麽順利?
    別人眼中的老實人紀彬,在夜晚打開幾封信。
    信件來源並不雜,隻是送信的人有些不同。
    一封是程知縣的,問他過得如何,興華府那邊局勢可還穩得住,需要他這邊做什麽嗎。然後又說,聖人命七名巡察使,巡訪全國各地州府,宿勒郡這邊的巡察使已經到任,最近在查宿勤郡,不日就會到無仙城,春安城。
    這位巡察使還負責興華府,讓他做好準備。
    紀彬並不驚訝全國都有巡察使的事。
    當初聖人那封召回謝閣老的密旨,就已經有些打草驚蛇,總不好直接派個巡察使到興華府。那豈不是直接講,你興華府有問題,逼著你這邊開始鬧嗎。
    現如今全國都有巡察使,那就不突出了。
    而且巡查一事本就正常,當年宿勤郡房知府在的時候,在離任前還特意抽取地方巡查,也是官員本職工作。
    可紀彬知道,這絕對是衝著興華府來的。否則速度不會這樣快。
    果然,打開謝閣老的信,這信上點明了,全國巡察使中,他們最重視興華府這位。隻是信裏還有個特殊的內容。
    原本要來興華府的,是位皇親國戚,在謝家,譚家動手腳換人的時候,戶部一個左中郎竟然也摻和到這件事裏。
    算是眾人齊心協力,讓換掉皇親國戚,而改成紀彬見過的人。
    還記得當年來宿勤郡查棉花一案的按察使嗎,刑獄司出身,五十三歲,目如點漆,心細如發。上次差事做得好,今年的巡查也有他一份。原本他該去西北,隻是被調換到這邊。
    之前是按察使,如今是巡察使,而且直接查宿勤郡,興華府兩個地方。
    這位姓王的巡察使好像還跟謝閣老有些關係?
    紀彬知道,這是汴京那邊在協助他。
    不能讓他單打獨鬥啊,這下派個熟悉的人,還省了磨合的時間。也是那邊想得細致了。
    但這封信裏,還有一個重點。
    那就是原來要來的皇親國戚,紀彬也有點印象,這位在棉花案的時候去過江南,絕對的聖人心腹。
    謝閣老為什麽要換掉他。
    那個突然出現的戶部左中郎又是什麽情況?
    還是說謝閣老已經朝談家其實是皇室弟子這種方向猜了?
    若是絕對的聖人心腹,又是皇親國戚過來,難免有所懷疑。
    還不如讓個大臣過來,大臣見談知府眉眼跟聖人太子相似,也不會特別疑惑,隻要不見到談峰,那一切都好。
    若是皇親國戚來,隻怕是死路一條,人家說不定還是親戚呢。
    可以說想得非常周到。
    謝閣老又問候幾句,還說等事情了了,讓他到汴京來。
    最後提了一嘴,他們紀家私塾的萬秀才考上舉人,如今在汴京學習,若是有空缺可能會做官,隻是要任派到下麵。
    謝閣老說得簡單,但這真的成舉人了啊?
    紀彬都能猜到,邑伊縣那邊有多熱鬧,這可是舉人老爺。也是好事一樁了。
    當然也不用擔心萬秀才會見到謝閣老。
    先不說謝閣老什麽身份,再說他現在還在家,聖人看到他傷痕累累,一路過來命都沒了半條,當下也說不出什麽苛責的話,隻讓他繼續思過,無令不可外出。事情到這,謝閣老十幾年前的譏諷祭文案,差不多已經過去了。
    不少人還在誇讚聖人恩德賢明,器宇不凡大度容人,實乃天下之主,眾人典範雲雲。
    紀彬輕笑了下,繼續看太子的信。
    太子這信裏主要內容並不多,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安心。
    比如,王巡察使心裏已經明白他要查的方向,也知道紀彬的存在,手裏還藏著半塊兵符,必要時能調兵遣將。
    隔壁宿勤郡所有兵馬,都能調動。
    然後又誇了幾句,安慰幾句。
    不得不說,這幾封信,一封比一封有分量。
    還能調兵啊,太子真是人狠話不多。
    可紀彬真是受用。
    能調兵,還派個知道內情的過來。這事不成都不行。
    所以紀彬早就開始想怎麽恢複興華府民生,這不是瞎考慮啊,而是真的這樣想的。
    這幾封信再次被燒幹淨,全都記在他腦子裏。
    得到這幾封信,紀彬心裏已經有數。切都在往好的發展。
    靠著他十五車貨,總能知道很多事吧?明天就開始營業!開始賣東西!
    另一邊,還在宿勤郡的王巡察使根本睡不著,他也算經過很多事。但如今這件,還是有些棘手。
    特別是太子暗示,不要太在意談知府的相貌,,越是這樣說,他越不安?
    再說興華府那邊情況確實複雜,各個家族勢力盤綜複雜,到底要怎麽才能查清真相。雖然人還沒到可王巡察已經看出來那邊有多嚴峻。
    走私商品買賣人口。甚至還有鹽奴。
    這在哪都是重罪,可在興華府卻很正常。甚至還可能勾結外賊,對南軍國邊域有危險。
    如果說邊陲之地會有這種事也能理解,可興華府不一樣。它之前在汴京的印象,隻有一個字,窮。很窮,很聽話,根本沒人在意的一個地方。
    到底為什麽能包裹得那麽好,這也是個問題。定然是朝中一直有人包庇。
    在他離開汴京時,那邊已經有所動作,一定會找出興華府在汴京的人脈。
    隻是那邊動作不能太快,否則會影響興華府的事。
    可那些人在朝中一天,南軍國的危險就多一分。
    王巡察閉上眼,心裏已經在理千絲萬縷的消息,可惜興華府太複雜,必須到了地方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麽。
    隻是這調查,肯定非常艱難。
    王巡察已經做好啃硬骨頭的準備,至於裏麵的紀彬?
    也是個聰明點的普通百姓,太子並未說太多這人的事,可王巡察卻覺得可能紀彬會給他驚喜?
    第二日,七月六日,興華府雜貨店分店再次開業。
    這次的商品種類更加齊全,備貨也更多,早早打開店門讓人過來買東西。
    隻是買東西的人必須排隊,否則就會被出去。不得不說,在興華府用暴力手段,就是好啊。
    隊伍排成兩隊,要什麽就有人給他們拿。若是想要自己逛?
    那不可能,至少要等人少了再說。
    就算是要排隊,來的人還是很多,誰讓紀彬這裏物美價廉呢。
    而金家也好,魏家也好,眉頭緊皺,雖然以前這些雜貨生意,隻是在魏家二夫人手中,他們也沒怎麽在意。
    可錢被其他人賺走還是不爽啊。
    特別是突如其來的紀彬,總覺得這人不安好心。全興華府都賣高價,就他賣的低?傻子一樣。
    但他們並未動手,甚至讓身邊的人也別動手。
    如今已經七月了,等到七月底棉花收獲,八月中旬他們收到邑伊縣的棉花。到時候就是紀彬的死期。
    就算是不死,也要把這些掙得錢給吐出來。
    金家暗暗放出話去,讓紀彬賣東西,讓他賺錢。賺到最後,都進他家口袋。當然還有談家口袋。
    不過是給他們兩家做嫁衣而已。
    這個消息自然不會被紀彬知道,誰讓紀彬隻是個純良的小貨郎。
    但聽到柴力說這話之後,紀彬笑了笑。
    棉花收完就是他的死期?那趕在棉花之前讓他們完蛋不就行了嗎。
    紀彬可不慌張,甚至有點想笑。
    另外的李家不知道這件事,駱家卻是聽說了,駱家主駱金川最後忍不住,請紀彬上門吃酒。目的就是提醒他,在興華府不要太張揚,在這邊賺錢,最好是分給周圍人一點。當然不是給他而是給那些人。
    他們駱家的買賣也是如此,你勢力越大,分給他們的就越少,勢力越小,分過去的就越多。
    這種暗示紀彬自然聽懂了,但故作驚訝∶"怎麽可能,我已經給談知府送過禮了,不會再要吧,時間隔了這麽短。"
    等這話出口,駱金川深深看他一眼。
    自己怎麽會覺得他很聰明,隻能說太實誠,實誠得讓人無奈。這種貨郎在興華府是待不下去的。
    甚至自己曾經也是這麽以為,覺得姓談得不至於那麽貪婪。
    可現在早就都明白,這些人就差直接抽你的血,吃你的骨頭。不是這樣的話,那他為什麽準備舉家搬走。
    就算是搬走,也還要留三分二的東西在這,否則談家不會放人離開。那李家不就是這樣嗎。
    人家有手藝,去哪做船不是做,偏偏要在這?
    駱金川已經不想說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誰想死誰死,不死在他家門前就行。
    眼看駱金川就要趕人走,紀彬反而開口了∶"駱兄,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若是有需要,說不定我也能幫忙。"
    你?你自身都難保了。還幫忙。
    紀彬繼續道∶"我同江南徐顧景三家,還有鬆江府的布政使都有些交際,關係也還不錯,隻要有需要,我定然會幫忙。"
    估計是紀彬實誠形象有些深刻了,駱金川還真的愣了下。
    他準備舉家搬往江南揚州,若是能跟當地徐家打好關係,那自然是很好的。
    可紀彬自己都深陷泥潭裏,自己不幫也就算了,還沾光?他祖上黑洗白出來的,最忌諱不講義氣。但白來的助力,誰不想要?
    駱金川深吸口氣,這紀彬運氣是真的好!如果不是他恰好跟揚州徐家關係不錯,自己也不會繼續跟他聊了!
    "如此說來,我倒是聽說你跟揚州徐家關係還不錯?"
    駱金川說完,紀彬家族道他上鉤了,但他說的也是實情,自己自然是可以幫的。畢章這駱家見他,都喊他上門吃酒來勸了。
    紀彬笑∶"不僅是徐家,我那還有一封給揚州布政使的信件,你這若是真有大事,這信件也可以給你。拿著信件上門,那布政使定然見你。"
    說完,紀彬又笑∶"同做船運買賣的宿勤郡柳家,我也是有些關係的,這信件就是他給的。那東家也是仗義的,當年我幫了他刺繡的忙,他回了不少禮,信件就是其中一個。"
    說到宿勤郡柳家,駱金川睜大眼。原來是這位給的信!
    駱金川忍不住道∶"這位跟揚州布政使乃是連襟的關係,他的信,那布政使定然會看啊。
    竟然還有這層?
    紀彬第一次去江南的時候,柳家主給的信,但他一直沒用上,更沒打聽其中關係。原來兩家如此親近。
    駱金川站起來。說實話,這信他想要。
    雖然他跟宿勤郡柳家都做船運買賣,而自己的船隊看著跟他家差不多。但比起底子,比起手裏真實銀兩,甚至比起人脈,自己虛太多。
    他家本就是祖父才起勢,到他父親,他自己這裏,又被姓談的弄走太多,別人看著他們家風光,其實都是給他談峰做工!
    那可是布政使啊!管的就是他們!
    駱金川看看紀彬,又看看周圍人,這才讓周圍人都退下,語重心長道∶"既然紀老弟你這麽對我,老夫也不能虧待你。你可知,我為何想要揚州的人脈?"
    紀彬神色一正。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他有預感,今天收獲肯定很大。
    那駱金川想要紀彬手裏東西,自然要用其他東西交換,而他的交換,則是駱家在興華府的真實處境。
    當年他的祖父在興華府發家,剛開始的買賣確實不怎麽正經,畢竟是海上打漁的,說實話,沒點凶悍的性子,根本撐不過海上一波風浪。
    之後航運海運起來,他們家也是第一批做的,甚至比無仙城邊還要早。
    在祖父那一輩還是可以的,到他父親手裏,雖然隻能守成,可依舊算是興華府的大戶。
    直到談峰來了這裏。
    剛開始的兩年,大家還以為他是個清官,是個能臣。
    可後來等他掌握了整個興華府,才露出暴君的模樣。
    駱金川經曆了這一切,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今興華府的人口買賣。鹽奴灶戶,以及走私販賣,都是談峰一手促成。
    他攬了多少財,幾乎沒人知道。
    可他做了多少惡,像駱金川這些人,可太清楚了。
    駱金川深吸口氣∶ "
    紀彬搖頭,他隻聽說過,還未去過,那裏距離深花坡隻隔了個峽穀,當然兩邊也是見不到的。
    "海太城裏幾乎沒有年輕男女,也沒有小孩。最近幾年,這些人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覺得應該在哪。"
    紀彬微微皺眉。
    駱金川語氣極輕,"如果我駱家不走,就要幫有些人拿商船用人奴了。"
    賣給海外番邦?用商船運人奴?
    這幾句話透著不可思議。
    竟然是這樣。
    興華府的牙行,竟然不是最陰暗的一麵。
    紀彬眼神都透著錯愕∶買賣同胞。連禽獸都不如。
    駱金川苦笑,豈止是自己人買賣,甚至是知府帶頭買賣。
    他們興華府,無論是珍珠海魚又或者木頭礦產,能賣的都賣。都說海太城就是窮,比興華府好點。
    這怎麽可能,也隻是看起來沒那麽多匪賊罷了,那裏的實際情況,是人間煉獄。
    有時候駱金川就在想,談峰攬那麽多財有什麽用。
    不對,也是有用的,他家房子就是用錢堆起來的,聽說他還有一個秘密宅邸,很少有人知道在哪。
    而且當時蓋房子的人全都已經死了。
    為什麽會死那麽整齊,估計隻有談家人自己知道。
    駱金川緩緩道∶"這你就不用問了,都說在興華府做小買賣是不成的,你以為做大買賣就可以?我家祖上雖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拉著一船船的同胞去賣,還是不可能。你若是可以還是盡快離開這。
    "我們駱家,在今年年底前,會舉家搬往揚州,再也不回來了。"
    這話駱金川說的難過。
    家裏近百年基業都在這,他爹走之前還哭著說,他虧待祖父,把祖父的基業敗給談家。還讓他一定要好好經營下去。現在人都要走了,還經營什麽。
    可他不帶著全家老小一起走,一起去正常的地方,難免哪天他家子孫就被擄走賣掉。到時候真的生不如死。
    給海外番邦當奴隸,想想就可恨。
    駱金川挑能說的說了,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紀彬快點離開這是非地。特別是在棉花賣完之後,再也不要來了。南軍國大有他立足的地方,去哪不好啊。
    等紀彬聽完,心底又沉了些,雖說他今日過來,就是搜集信息,可這些事還是有些衝擊到他。但也得到一個重要的事,那就是談峰還有一處秘密宅邸。這個地方必須找出來,防止他逃過去,到時候抓都不好抓。
    等駱金川喝口茶,看著紀彬表情若有所思,還以為自己勸妥了,沒想到紀彬反而問道∶"若是沒有那些惡人,駱家是願意留在這,還是去揚州?"
    被紀彬這麽一問,駱金川有點頭疼,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
    不過他還是道∶"自然是留在這,揚州做商船的可不少,而且駱家的根基在這,自然不想輕易離開。"
    他這次走,有些斷臂求生的意味。誰斷臂不疼呢。
    紀彬點頭,他心裏已經明白了。
    談家,就該死。
    紀彬很少有這樣的想法。可談家真的如此。
    又或者說,這位不知名的皇室血脈子弟,就該如此。
    如今駱金川跟紀彬說這麽多,其實已經有些危險。
    畢竟能逼著他用商船買賣人口的,在興華府都能數得過來,稍微想想就知道暗指誰。若紀彬今日把這話說出來,隻怕駱家也會遭殃。
    可駱金川確實信任紀彬,如今才講了這麽多不該說的話。
    誰料紀彬淡淡抬眼,看著焦急的駱家主,開口道∶
    駱家主忍不住笑紀彬天真∶"這些事不深挖誰知道,那巡察使巡得極快,你以為談家吃素的?明日我就去江南了,那邊事情太多,宅子我都快買好了。"
    再說,這些事不深挖誰知道。興華府所有人,基本都是這個態度。
    他明日就走,也敢說這些話,還是讓紀彬快快離開吧。
    紀彬此時卻道∶"若是你要去江南,可派人到邑伊縣一趟,去找我娘子,布政使的書信她知道放哪了。"
    說完,紀彬準備離開,但還是道∶"若是肯信我一次,等等巡察使,說不定會有驚喜。"紀彬又笑了下,告辭離開。
    留下駱家主愣怔片刻。驚喜。
    怎麽會有驚喜。從他懂事起,興華府就是這個模樣。很久沒改變了。
    不對,他還見過興華府正常的樣子,他兒子才是沒見過。他的兒孫們,都沒見過。
    所以駱家主決定背井離鄉,帶著兒孫們去其他地方。
    他家孫女自出生起,自己就不準她出宅門,興華府太危險。女兒更是嫁得遠遠的。
    所以要等嗎?能等到嗎?
    紀彬回到宅子,這地方還是駱家提供的。
    他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剛剛聽到的都記下來,語言簡練,用詞準確。
    這頁寫完,紀彬翻著手裏的本子。開始整理裏麵所有資料。
    王巡查既然是衝著興華府來的,那日子也該近了。他這些東西也該規整得有條理些。一頁頁控訴,一頁頁血淚。都是最好的證據。
    其中可以容易作為證人的,都被紀彬重點寫出來。
    整個興華府複雜的勢力構成,全在這個本子上。
    最後隻剩一件事。
    談家秘密宅邸在哪。
    他家的宅子,到底在什麽地方。
    在八月十號,自己賣完棉花之前,談家也不會動他。所以事情就要在這之前解決。
    紀彬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到七月十號。還剩一個月。這時間足夠了。
    等紀彬吹了燈,狼大狼二綠油油的眼睛露出來。
    紀彬忽然坐起身。
    人去找宅子,自然是艱難的。
    那良呢?狼總不會難吧?
    紀彬又摸摸它們腦袋∶"好小子,把你們帶出來,真的帶對了。"
    一聽紀彬這樣說,兩頭狼都要開始嚎叫。好在被紀彬及時阻止,不然肯定嚇到人。
    至於被紀彬期盼的王巡查,正在日夜兼程處理其他地方的事,他也想快點去興華府,快點解決最大的麻煩。
    七月十二,王巡查終於出發往興華府趕。
    雖然心裏著急,可麵上怡然不動,否則走漏風聲那障前功盡棄。
    興華府近鄰大海,裏麵的人太容易逃跑。若是真讓罪魁禍首跑了,是他這個巡察使失職。
    他路過邑伊縣的時候,還看到程知縣,程知縣塞他一個地址,又指了指邑伊縣的指揮營。
    這竟然也是自己人?
    王巡查沒想到,太子竟然早早布了這個局。實在是太厲害了。
    給的這個地址在是紀彬所在的位置,可是王巡查知道,自己去了興華府之後,肯定被人全方位盯著,根本不能主動跟紀彬接觸。除非說有什麽本事能秘密貝到。
    但這太難了,為了紀彬安全,還是再等等吧。
    想到那個聰慧的年輕人,王巡查還是很欣賞的。等他再成長幾年,說不定會更厲害。
    所以王巡查到了興華府後,直接住到官方驛站當中,這裏就是用來接待其他官員的。
    他到的前幾日,談知府一直黑著臉,自從接到巡察使要來的消息,他心情就沒好過,他爹更是直接去了大宅,根本不露麵,還說讓他最好蓄須,最好常笑。
    笑什麽笑。
    難道他還要對一個巡察使賠笑臉嗎?一個小小的巡察使也配?
    不過談知府知道輕重,還是照著他爹談峰說的做。
    王巡查來這天,就看著談知府帶著官員前來迎接,而目所謂的出入城費在這幾天也取消了。並且加強了街上的巡邏,什麽帶刀亂跑,什麽欺壓百姓,全都消失。一時間,興華府竟然真是跟大家印象中一樣。雖然窮,但治理的還不錯。
    窮沒辦法啊,誰讓他們這地廣人稀呢,道路偏僻呢。
    反正說什麽他們都是有理由的,一副我們盡力了,但實在沒辦法的感覺。
    浩浩蕩蕩的隊伍迎接王巡查,王巡查甚至連外麵的人都看不清,更不要說真正看看此地民生,不管去哪,都有一群人在身邊,百姓似乎也是有禮貌的很,而且滿口都是稱讚南軍國,稱讚皇家,稱讚本地知府是天好的父母官。
    若不是王巡查提前得到消息,說不定還真不會多想。人家能糊弄朝廷那麽多年,糊弄糊弄你個巡察使怎麽了。
    至於衙門裏的公務跟賬本,更是條理清晰,看不出破綻,實在難纏。
    而談知府更是就差穿著帶補丁的衣服喊窮。
    王巡查麵上相信,明顯已經放鬆警惕,查得不是那麽嚴了,但讓手下慢慢找線索。不管要找多久,他都能找到而且談知府這人極為不真誠。
    不過最讓他驚訝的一點,那際是這個局太真了。但就是太真,讓他覺得蹊蹺。
    就在王巡查在衙門翻完毫無破綻的賬本,準備讓暗衛開始行動的時候,紀彬忽然出現在興華府衙門裏,然後被人領到後院歇息,顯然是來見談知府的。
    若是兩人不認識也就算了。
    但王巡查是見過紀彬的,而紀彬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巡查本能道∶
    帶路的小吏忽然一愣,巡察使怎麽會認識這個貨郎?
    這貨郎最近終於開竅,經常去談家,又或者衙門送好東西。那漂亮奢華的擺件談知府都喜愛得很。今日更是得了對玉麒麟,說什麽都要送來。
    紀彬能這麽知禮數,還是駱家點撥得好啊,自從駱家那麽一點撥,他還真的懂得左右逢源了。不錯不錯,越來越像興華府的人了。他們這些小吏也得了不少好處。
    可這貨郎為什麽認識巡察使?!
    小吏給旁邊的人使眼色,趕緊告訴談知府!不能用誤!若是讓巡察使發現其他異常,總不好殺了吧。這紀彬隨時可以死,巡察使還是有點麻煩。
    紀彬看似也有些傻眼,連忙小跑到王巡查麵前,震驚行禮∶
    小吏隻好跟過去糾正∶按察使有專門調查的意思。
    巡察使則是按例巡查,差別可太大了。
    王巡查解釋道∶"本官去年當過宿勤郡的按察使,當時見過種棉的紀彬。"
    這話一說,讓趕來的談知府直接鬆口氣。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他就說,這兩人是不可能其他有交集。
    再說紀彬最近很上道,也不至於做什麽事,這種隻會賺錢的蠢貨,懂什麽大局,懂什麽巡查按察。
    紀彬笑著點頭∶
    這事不過是個小插曲,等那對玉麒麟暗中送給談知府知府,紀彬又跟小吏打聽道∶"不知那巡察使住在哪,我這還有點小玩意,想給按察使,不對,巡察使大人送過去。"
    小吏皺眉∶"那是朝廷下來的官差,怎會收你那點東西。"
    紀彬裝作為難∶"之前不懂規矩,冒犯太多人了,讓我試試吧,就算被趕出來了,我也不覺得丟人。"
    反正興華府風氣如此,而是紀彬做這事確實順理成章。
    小吏知道他送不成,更知道他會丟臉,又看著紀彬塞給他的五十兩銀票,直接指了指官府驛館的位置。
    
    小吏自然帶著奚落,但沒想到當天下午,紀彬真的帶著禮物,還帶著身邊貼身長隨過去了。
    不到半刻鍾,官府驛館的人就看到,紀彬連人帶禮物都巡察使身邊的人送了出來,那表情可太難看了。
    巡察使身邊的人還惡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以前見過的份上,你們都要落罪的!"
    看吧,送禮送失敗了吧。
    人家好歹是朝廷的人,要是送禮有用,他們談知府會缺銀子?
    巡察使才不收禮!假清高!
    雖然巡察使房間到底發生什麽,大家都不知道,可看樣子肯定被拒絕了啊。
    而此時巡察使手上,卻放著厚厚一本整理好的筆記。
    王巡查慢慢翻開。
    裏麵關於興華府所有勢力,所有關係,全都一清二楚。
    哪些人可以拉攏,哪些人要控製,哪些人窮凶極惡,這上麵全都有。方才禮物是假裝扔出去了。可這本書才是重中之重。
    王巡查的心腹也不敢置信∶"大人,有了這個筆記,我們都不用查了?"
    豈止是不用查。直接抓人拿證據就行!
    他以為自己過來之後會寸步難行,剛開始也確實如此。
    就在他覺得要下狠招的時候,紀彬就出現了,紀彬還給他送來一本神器,根本不用查好嗎!甚至隻用去核實一下筆記裏的情況。
    有了這本筆記,王巡查已經對興華府了如指掌,簡直不可思議。
    這人,莫不是什麽朝廷暗中培養的重臣吧。怎麽會如此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