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暖閣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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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書樓,二樓
許盈盈隔窗聽到慶兒和靈兒的對談,失手打翻了手裏的藥盞。
靜心調養了三日,許盈盈已經恢複了體力和紅潤,眼睛更是讓她放心的徹底好了。
她當了頭上的金釵——是慕容禮英贈送的見麵禮,她眾多金釵裏分量最足的一個,為了禮數上官翼讓天天戴著,眼下出乎意料的救了急。她沒想到這沉甸甸的金釵能那麽值錢,置辦了衣裳、采買了藥品,打賞了兩個婢女和門房,竟然還有很多剩餘。
聽到房內的動靜,慶兒和靈兒急忙走進來,看著蹲在地上握著瓷片的許盈盈,趕緊上前,“許姑娘,請當心手,這些交給我們來清掃。”
“你們,你們剛才說,上官府怎麽了?查抄了,是嗎?”許盈盈說出這幾個字,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聲音,顫抖地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
“哦,是呀,今天早上都在傳,那裏從昨天開始就整條街都是官兵!”靈兒剛說完,慶兒就碰了她一下手臂,示意別說下去了。她知道,官兵裏有自家公子。因為一早看阿珠在井邊洗衣服,手裏是一隻染了血跡的靴子,慶兒便猜到了,隻是她也不想上前問及太多。
她二人看著緩緩坐在地上的許盈盈,眼中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隻是在急急的喘息,眼眶裏泛起焦急和驚恐的淚水。
“姑娘不用怕的,我們柳宅一點事情都沒有,這裏可安全了。”慶兒一邊篤定地說,一邊撫著的許盈盈的後背,以示安慰。
“啊呀,手好涼啊,你剛服了湯藥,還是進內室歇息吧。”靈兒說。
“不!”突然,許盈盈抓著靈兒的手臂,果決地說。
很明顯,她的思緒完全遊離了兩個婢女的言語之外。
“都對上了!上官大人,原來是這樣啊!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一切,我就那麽不值得托付嗎?”想著口不能言的焦急,許盈盈內心翻騰,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同時也閃現了一個決定。
“靈兒,慶兒,姐姐求你們一件事!”說完,她用手背按住眼睛止住了眼淚、強迫自己鎮定。“快去幫姐姐準備一匹馬,好嗎?”
“可以啊。不過,你這病才,,,”
“我,不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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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初刻,皇宮,暖閣廊外
“陛下,醫女許盈盈求見。”
暖閣裏,皇帝李乾,一邊端著邱公公遞上的茶盞,一邊用小手指摸索著耳朵。
“門外這個小女子,甚是呱噪啊。”
“陛下,”小心翼翼的邱敬,略略湊近了看著李乾的臉色,含著笑,說道:“這醫女許盈盈好歹也是您欽點親封的從七品,這樣讓她老太陽裏,在這雕花的大石板上長跪不起,是不是,有損皇家體麵?”
“老東西,你懂什麽!”
“是,是!老奴多嘴了。”邱敬適時地停了言語,略作停頓,接著說:“老奴隻是念及一點點私心。這許大夫的醫術,解救了老奴陳年舊疾,這,,,”說罷,住了嘴,專注的看著腳麵。他是希望接著許盈盈的醫術,讓李乾開恩。
“說呀,私心什麽的,接著說!”
邱敬聽不出李乾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推測今日的李乾應該是心滿意足的,所以敢上來多說幾句。
不過皇帝的氣場,還是讓他退避三舍。
“陛下,老奴妄言了。陛下,請喝茶。”
李乾,依舊端著茶盞,愣了片刻,歪了一下頭,說:“去,掌嘴!”
邱敬抬眼看看屋角縮作一團的小鄧琪和門邊明顯眉目如常的老周芳,又看看皇帝陛下的臉色,遂,退至門角,左右開弓的開始自己掌嘴。
“老東西,誰說是你掌嘴,你不去那就叫承將軍去吧!”
李乾斜眼不耐煩地看了一眼邱敬,心想:這老奴,倒也是有幾分義氣,這麽多年的宮闈,難得!
暖閣外,太陽開始西沉之前半死不活地斜斜掛著,讓不可能的晚霞,躍躍欲試地即將提前到來。
時間,不等人!
心焦無比的許盈盈,壓著眼淚,看著邱公公“呼呼”行至麵前。
不等許盈盈開口相求,兩個脆生生、熱辣辣的掌摑,打的許盈盈頓時忘記了雙膝雙腿的刺痛,吃驚地慘叫一聲,然後抬臉不敢看邱敬,接著衝著邱敬身後的暖閣繼續跪直了,高聲請求:“陛下,醫女許盈盈求見。”
接著,又是兩個力度等同而均勻的大嘴巴,撲來。
這次許盈盈直接被打的歪在地上,嘴角破了開始滲血,眉間一陣陣脹痛而眼前跳躍著小星星,她知道,這是李乾在讓她知難而退。
於是,她暗自咬牙、雙手用力一撐,繼續跪立。
“陛下,醫女許盈盈求見。”接著,又是如約而至的兩記,皮肉相接的聲響順著日影,斜飛到宮牆上,這讓許盈盈聽來,格外刺耳。她知道,上官翼在獄中的皮肉之苦,遠超過自己這一點點。
“還是那麽倔強啊!”李乾心裏想著,便輕咳了一聲,屋外死寂一片。
他淺笑一下,從窗口轉向上前侍立的鄧琪,說:“看看,這燕娥調教出來的小徒弟,和她自己一個模樣啊。”
近身服侍沒幾年的鄧琪,清瘦的臉上瞬間一冷,始終看向地麵一動不敢動,縮著肩膀、抿緊嘴巴,不敢作答。他已經知道,皇帝很多時候和他們這些太監說話,並不是要聽到他的回答。
門外讓到一邊的邱敬也知道,皇帝應該會好奇,許盈盈此刻又恐懼又倔強的慘象。這應該也正是他想看到的吧!自己當差多年,這點小心思還是吃的透、拿的準的。
看著嘴角被自己打破的許盈盈,緩緩抬頭,繼續直挺挺地跪著,完全是,今天不得到結果就死在禦前的決絕。
邱敬用袍袖遮擋嘴型,壓低語音,說:“快說啊。”
“陛下,醫女許盈盈,此來別無他計,隻求陛下看在上官大人曾經禦前服侍精心竭力、忠心無私,不占任何的過往,讓上官大人在刑部大獄,得一個公正善待,求陛下聖恩。”
顧不上嘴疼,一口氣噴著血沫說了這些,牽動地眉間、鼻管都在刺痛,許盈盈見周圍仍然死寂一般,知道李乾在聽,便深吸一口氣,內心劇痛、刀絞一般地說出接下來的承諾。
“醫女許盈盈,願從此長留宮廷,和上官大人一樣,禦前服侍精心竭力、忠心無私、至死不變,求陛下聖恩。”
麵對巨大的強勢,一無所有的她,隻能用自己的醫術、甚至身體,做籌碼。
寂靜的院落,回蕩著許盈盈清冽的嗓音,沒有半點發抖、沒有半點遲疑。
“嗬!”
李乾聞言,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放給一直抬眼看著自己的鄧琪,低聲交代了幾句。
微微顫抖的鄧琪,仿佛得了前程一般的,立刻奔向外間門邊侍立的周芳,隨後周芳轉身開門,離了暖閣。
聽聞李乾的回複,邱敬低聲道:“趕緊磕頭。”
“醫女許盈盈,叩謝陛下天恩,叩謝陛下天恩。”
李乾,在窗口也能聽到頭顱磕在石板上的“咚咚咚”三聲。
他有些煩躁的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額角,走進內圍的內室。
邱敬俯身攙起雙頰已經紅腫的許盈盈,一言不發,對身旁的波瀾不驚的周芳使了個眼色,便走進暖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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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刑部大獄,單人監舍
身著獄卒外衣和帽子的許盈盈,端著油燈、推開並沒有上鎖的低矮牢門,縮身走進去一看,地上有個人,她開始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大人?上官大人?上官翼!”
許盈盈喚著側身倒在草墊上的人,她也整個人幾乎鼻尖貼到地麵,地上的一陣陣酸臭,直衝進鼻孔。
上官翼的外衣和靴子、束發冠帶早被獄卒搶走了,隻穿著中衣,桑絲色織的前襟上斑駁著汗漬血水,一頭黑發更是全數散在臉上,幾乎看不見臉色,隻鼻子、嘴巴裏溢出的血絲,淌出了草墊的邊緣。
見半晌毫無氣息,跪在地上的許盈盈,隻能先掃視他的周身上下。
她熟悉的絲質中衣和麻質小衣都被打爛,破開的地方也不見皮膚,隻一團團深褐色血汙,聚在那裏。
許盈盈上手細瞧幾處,慶幸沒看到白骨,猜測這算不算周芳口中說的“手下留情”?
牢房上方的兩個小洞口透進絲絲夜晚的涼風,吹起地板上的陣陣酸臭,攪和著上官翼身上的血腥,讓顫抖不已的許盈盈,立刻鎮定下來。
她克製著內心的緊縮,不敢再繼續觸碰,隻探向上官翼的手腕,三指搭脈,再次慶幸,沒有被下毒的跡象。
盯著地上幾天不見就變成個半死人的上官翼,一時間,許盈盈神思失控、翻江倒海。
“大哥哥,應該不記得小豆子了吧!”
在十二歲那年,許盈盈偶遇臨風君子般的上官翼,在山下的官道上。
和山莊裏所有穿著麻布大袖長衣衫、各個仿佛修道成仙的男子不同,不到二十歲的上官翼,一身利落的蟹殼青色的素錦短打扮、頭上隻有同色的束發帶、腰間一個蘭草紋飾的小荷包和一個沒有絲絛的小玉佩,簡素利落的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路過的帝京世家子弟。
因此,開始的時候,上官翼在當地男子以及眾師兄之間,並無差異和特別。
隻是與之相處時,其秉性,人不語而自謙、話不多而生悅,讓豆蔻的許盈盈,烙印般的心馳神往。——該是怎樣的生活,造就他這樣的品格?
她總忘不了,自己目送他跨上追鳴,疾馳返回帝京的情形,那遠去清瘦的背影,束發帶在風中搖曳著,讓那年的許盈盈,默默發願,回到鳳燕山莊一定更加刻苦修習。唯有這條路,方能日後有機會、有資格去帝京,去找尋這位“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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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盈盈,本名確是許秋。
她在家裏排行老三,父母都是常年進山采藥的藥農,父親笑稱自己是,刀尖上行走的人——進山采藥,都是和各種蛇蟲、仙草,並肩同行。
因為母親懷孕之時,大家都說,這肚子又尖又挺,肯定是個男丁。前麵兩個姐姐,已經可以幫忙家務的年紀,那一年一家子其樂融融的等待著許家盼望已久的男丁,出世。
在許秋兩歲的時候,家裏又迎來了第四個女娃,滿兒。老許難掩失落,不過因為女孩們都很健康,也算是身為清苦小農的一件省力的幸事。
許秋八歲那年,母親采藥不慎跌落山崖,找到屍首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之後了。族人們隻能先將母親草草下葬,因為父親去了鳳燕山莊,送藥材。
等父親一進門,看到四個女兒一身素服,已經在下葬半個月之後。
清苦,讓人情幾近涼薄。
扶著排位默默垂淚的父親,是唯一留給許秋對家的最後印象。之後的一個月,父親一直神智恍惚,經常躺在榻上握著母親的衣衫,一動不動。直到一天清晨,父親如往常,清晨第一遍雞叫便起身,走到小臥房,將四個女兒,挨個一一拍醒。
“阿春和小夏,留在家裏,我會托付族裏的阿福娘照看幾日,為父將帶著三妹四妹,出趟遠門。”父親坐在堂屋,瘦的仿佛脫了形。“雖然有族裏的阿福娘照看,但是阿春和小夏依然要記得為父今日的叮囑,不要踏出這個院落半步,為父不能再經曆生死了,孩兒們可曾明白?”
十多天,父親帶著許秋和滿兒,和日行的幹糧、散碎銀兩,走到了鳳燕山莊。
“為父,對不住你們。”
語氣中已經沒有任何淒苦和哀傷,立在門口準備進去的老許問許秋,“日後你和妹妹作伴,就留在鳳燕山莊,可好?”
“如果能幫爹爹分憂,小秋願意的。”
她沒有意識到,單立生活的無助感,即將讓她學會咬牙堅持。
出麵接待這父女三人的,是燕娥。
她微蹙眉頭看著地磚,低語道:“我們山莊,已經不收醫女了。老許,你應該知道的?”
“燕夫人,我深知你仁厚,我這兩個女兒,能在山莊裏學著做個粗使的女仆,相信也比在山下跟著我,好過百倍的。其實上次來了便想開口求夫人,隻是擔心我家娘子不舍,如今,,,”
就這樣,小秋和滿兒留在山莊。
窮孩子明白,施舍和憐憫,隻是一時間的安慰。
許秋盡力不讓山莊嫌棄,不畏辛勞地努力做些日常的洗曬和清潔,更要看護年幼的妹妹,直到燕娥無意間發現了她的一個天賦異稟,才從此才走上了與妹妹滿兒,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