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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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後,亥時,長街
    一個黑影,聽到馬踏石板街的聲音傳來,便從黢黑的小巷暗處默默閃現,雙眼仿佛寒光,在月色下,散射著冷酷。
    隨即一道暗器的寒光,帶著呼呼的風聲,刺向一隊人。柳繼感到耳後有風,本能避讓。
    一隻飛鏢從眼前過處,泛著月色裏一抹淺淺的銀色,刺入柳繼右側店鋪的門柱上。
    柳繼大喊,“警戒!有暗器。”
    話音未落,六個兵卒抽出鋼刀,麵向外列好圈陣,其中一人問:“大人可有受傷?”
    “沒有。”冷冷的回複回蕩在長街的黑寂裏。
    旋即,第二隻飛鏢,再次飛出,被兵卒“嘡”的一聲,擋下;同時一個黑影緊跟、越過擋鏢的兵卒,直接舉刀刺向圈中的柳繼。
    隻三、四個回合,柳繼明顯更勝一籌,不是刀法,而是體力。黑影覺察每次兵器的碰撞都是自己在吃虧,他知道自己不可戀戰。
    隨即黑影微露破綻給柳繼。
    所謂兵家,詭也。
    柳繼察覺此人刀法不夠嫻熟,但卻刀刀致命,應該不是個長期習武,卻是早年身法卓絕的行家。
    想到這裏,他每刀都不下死招,就是想活捉此人,完全是自己的好奇心使然——看個究竟、問個明白,今日的刺客,到底是什麽來曆。
    眼看黑影體力不支,握刀的手頻頻發顫,接招的刀跟著失了定力,黑影節節敗退,用刀的招式反而更加淩厲,刀鋒過處皆是柳繼的眼眶、咽喉之要。
    柳繼完全不在意刀鋒過處,因為他的刀,更呼呼帶風、越來越快,每一步猛撲黑影手中的鋼刀,而非黑影本身。
    他憑著年輕力盛,一招大力斜劈,將黑影手裏的鋼刀直接震飛,就在他暗暗得意之際,突然感到右肩頭一陣刺痛,他吃驚大叫一聲,“啊?”,惱怒之下,抬腳發泄式的,將黑影踢出數丈。
    這一腳,是他瞬時的本能反應,因為他知道,自己中計了。
    黑影倒地後,便被跑上來的兵卒團團圍住,他劇烈地咳嗽著,自己拉下蒙麵巾,大口大口地噴吐血沫。
    肋骨徹底斷了,插進肺髒,此命不久了,突然那人撐在地上、毫不遮掩地“嘿嘿”笑起來。
    柳繼知道黑影跑不了,便從容查看了自己的傷口,然後走山前借著燈籠和月色,一看俯臥在地扭臉看向他的黑影,吃驚道,“上官禮?”
    柳繼,暗自握拳。
    雖然抄查上官府,上官家的下人全數排在大院右側,但須發皆白的上官禮大管家,毫不畏懼身邊兵勇的鋼刀,始終立在大院的前中央,看著左側慕容禮英帶來的家下人等,在一把把鋼刀的斬殺中,淒厲絕望地慘叫。
    當時,柳繼好奇問過上官禮,你為什麽始終站在這裏?
    上官禮拱手行禮,回複說,身為大管家,左右都是我的手下。
    正是因為這句字字振中的答複,柳繼反倒心生敬佩,命奴籍改冊之時,將上官禮列入甲行,不必即刻發送邊隘充做苦役。
    沒想到當時自己的一片惻隱,今晚,竟招致殺生禍事。
    “沒錯,是我!”
    上官禮,看著柳繼捂著右側的手,指縫裏殷著紅色。他笑了,但語氣卻很淒然,“你小子打死了我,這帝京,再不得解藥的。”
    “上官禮,你用毒?為什麽?”柳繼的長眉毛急劇蹙起,心有不甘地看向地上的上官禮。
    “當然是為我家家主報仇。我知道你找了金鎧。”
    “什麽?”
    “別裝了,老金是我亡妻的同鄉。”
    “我留你狗命,你卻,,,可真是條忠實的老狗。”
    柳繼臉色鐵青,不屑地說,“我死了可以,不過你最好明白,我肯定是看著你家主子,先死在我麵頭!”說完,他感覺到一陣眩暈、胸口作痛。
    “嗬!未必吧。”上官禮左手肘撐著地麵,右手指著柳繼,“不過,將死之人,容我多說一句,敗,,在你手裏是我的最後一搏,我不怨。”說著,又咳了大口的鮮血,拚力喘息著,繼續說,“但是,你不該,將,,”
    隨著開口說話,上官禮喉嚨裏“咯咯”的清理著粘液和鮮血,他在用最後的力氣喘息著,但是緊跟著,更加劇烈的咳嗽,伴隨著噴濺的血沫逐漸變成了淺紅。
    年過七旬的他,看著地上的血,想起了當年上官謙吐在井邊的血,天道輪回的苦,他默默承受到最終,他心安地得到了最後的解脫,因為他終於可以放下所有。
    柳繼上前,一把揪住垂死的上官禮,試圖想拉他靠近自己,上官禮衰弱地仰天看著星空,細長的眼線裏滑落些許淚漬,黑色的包頭巾也隨即滑落,露出他滿頭的銀白。
    “不該什麽,你說什麽不該?”他再要追問,猛地覺得手裏一沉,上官禮,死了。
    .
    亥時,書樓
    書樓臨街的大門,在急促地拍打聲中開啟,打破了寂靜的夜,也打破了在內室的安寢的許盈盈的神經。
    她猜不到此刻能有誰會來這裏,除了柳繼。
    她當然不知道方才長街發生的那一幕,所以惴惴不安地一邊忙忙地點了燭火,起身穿衣裳,一邊暗暗地慶幸自己聽從上官翼的要求,這兩日沒有去獄中探望。
    上官翼是擔心她這樣來去不安全,便說,“你還是少來點,你現在柳宅,萬一被柳繼察覺,我可能會更難。”
    許盈盈聽從了。
    然而,這半夜突然有人來,許盈盈還是沒底,回想自己來去很是機密的。
    她還沒走到門邊,便隔窗聽到門房隻說了一句,公子?
    旋即,樓梯上,響起讓人心驚地紛雜,那是官兵們的厚底靴的腳步聲,以及他們腰刀上的扣鏈與刀鞘碰撞的聲音,雖然沒有言語交談,但就是讓這尋常的深夜,蹙地,充滿了緊張和恐怖。
    許盈盈立在門內不足兩步的地方,心頭和身體都忍不住一縮,腦海裏迅速翻騰著。——柳繼此刻若真的帶著官兵來捉拿她,她要如何自保?她還不能就此被擒!倘若她入了大獄,那麽仍然需要她的上官翼,怎麽辦!
    二樓的大門,就在許盈盈伸手撤去門閂的一瞬間,便被“哐啷”一聲推開。
    果然,一隊兵卒訓練有素的自行列在樓梯口和廊簷下。
    門口,柳繼高大的身形,幾乎將月色,完全遮蔽。
    靈兒身上披著外衣,手提著燈籠,疾步跑了上來,在柳繼身後焦急地喊,“公子!你,你怎麽來了?呀,你怎麽受傷了?許大夫,,,”
    “許盈盈!”柳繼不等靈兒說完,便惡狠狠地對著在門內的許盈盈大喝一聲。
    因為,他推門看到的,不是一個普通女人應該有的顫抖或者畏縮,而是立著筆直的許盈盈,和她一臉複雜的表情,有茫然、有吃驚、也有猜疑,就是沒有害怕!
    這讓原本疑慮的柳繼,頓生反感,他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應對這麽沉著而無畏的女人。
    靈兒不敢上前,柳繼卻垮著右肩膀,反而像躲避什麽似的,倒退了幾步,最後在二樓的欄杆邊,用左手撐住了自己。
    許盈盈借著月色,立刻察覺到,對麵這個人此刻正因毒發,控製著逐漸不受控製的身體。
    算不上是本能,更多是好奇和篤定,她突然釋然了——他不是來捉拿自己、押送去大獄的!
    看著靈兒急急奔進來的小腦袋,正取下燈籠裏的蠟燭,將房中的燭火一一點燃,許盈盈竟然是說不上的激動。
    柳繼中毒了!他會死!
    雖然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樣興奮,但來回起伏的心,讓血液先是直衝脖頸、突突跳著上竄到腦門,而後又急速下落,導致她的兩手雙腳,仿佛摸到冰塊一樣寒冷起來。
    柳繼,看著遲疑在門邊暗影裏的許盈盈,心裏狠狠地說,“她在猶豫!”
    “她得去死!”
    他這樣決斷著,卻看到許盈盈的淺紫色紗裙劃過門檻,衝他搖曳著過來,那一束束飄動,紫色的腰帶上,一顆顆小珍珠,在月色下劃著微微的晶瑩。
    “這女人,可真美啊;不過,太危險了!”柳繼之後也想不明白,自己那會兒知道快死了,並且在刑部大獄吃了閉門羹,因為殺不了上官翼轉而來殺許盈盈,怎麽會突然在心裏,欣賞起這女人來。
    他對著走到近前的許盈盈,一時間竟沒想到抽刀,而是厲聲質問,“上官禮,是你的人吧?”
    “柳大人,你,你這麽晚過來,就為了問這個?你怎麽了?”
    許盈盈睜大的雙眼,讓此刻憤恨的柳繼,麵容略略和緩些,因為她的眼睛裏,沒有了方才討人厭的複雜,就剩單純的吃驚。
    “廢什麽話,看不出來嘛,我受傷了!”手臂上越來越強烈的疼痛,讓身體歪斜的柳繼擰著眉毛,惡劣地粗聲粗氣。
    這也讓許盈盈身邊的靈兒,和已經走上樓伸手扶住柳繼的慶兒,吃驚不小。
    他搖晃著,繼續衝著許盈盈吼道,“問你,上官禮!”
    “公子,你,是不是中毒了?”慶兒距離最近,看到柳繼蒼白的唇邊,有微微血絲開始滴落。之前柳繼一直在吞咽,看來這是沒有來得及咽下去的。
    她急切地看向許盈盈,“許大夫,快來看看吧,我家公子說你是名醫,他深夜奔來,肯定是來求救的。”
    這個十六歲的小婢女,哪裏看得出,此刻凶神一般的柳公子是來殺人的。
    “慶兒!”柳繼壓著咽喉下陣陣上湧的腥辣,身體弓著,將全副分量壓在左手肘上,“用不著求她!”
    許盈盈知道,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放著柳繼不管。
    其實事後她回想,即便當時隻有柳繼和她兩個人,她也一樣不會任憑柳繼毒發身亡。
    是一種本性的不忍,驅使著許盈盈。
    她走近了對柳繼說,“柳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你信任我,請進屋,讓我看看傷。”
    柳繼一把推開許盈盈,喝道:“我不信任你!”說著,他突然豎起兩道長眉毛,一雙深褐色的眼眸裏,噴射著從未在柳宅裏顯露的殺意,讓身旁的慶兒大吃一驚,暗地裏打起了哆嗦。
    應該是柳繼的氣急發狠,讓毫無防備的許盈盈身體一歪,靈兒都來不及伸手,便栽倒在地上。
    手撐著木地板滑出去老遠、磨得生疼,許盈盈方才的激動和好奇,完全變成了本能的惱怒,她不等靈兒上前便自己爬起來,摩挲著手掌上破掉的油皮,直視歪嘴獰笑的柳繼,毫不畏縮。
    “那你來書樓幹什麽?不信任我就別,,,”
    沒等她說完,柳繼忽地推了一把欄杆,大步上前,誰都沒來得及反應地就近抽出兵卒的一把腰刀,帶著風聲,揮向正在仰頭反駁的許盈盈。
    家下眾人哪裏見過柳繼如此真刀真槍的發威,除了柳繼身邊的兵卒。
    不管習不習慣,此刻都一個個隻是幹瞪眼、看著月下的一道寒光劃過,衝著許盈盈的脖頸而去。
    二樓近處的人更是畏縮地舉起雙手蒙住眼睛,一樓仰視的人則本能驚呼著,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老門房甚至瞬間想到,柳大人在這裏殺了人,自己要不要去報官!
    許盈盈,雖然在小半年裏跟著上官翼,聽慣了這象征死亡的抽刀和呼嘯來去的刀鋒,但她還是倒吸著冷氣,止住了話頭。
    上官翼曾說過,在殺意麵前,盡量少動作少說話。
    當發現許盈盈仍然梗著脖子僵在原地、驚恐的麵容在月色裏,顯得無比透徹,仿佛白色的梨花,柳繼及時撤去力道,鋼刀鋒利的刃,距離那一片白膩、他曾經觸摸過兩次的脖頸,還有小半寸,停住了。
    許盈盈還來不及思量,柳繼到底是因為知道了什麽而決意對她下手,還是虛張聲勢地示威好讓她接下來的醫治不敢亂來,便發現架在脖頸處的刀,抖動著,突然一沉,從自己的肩頭滑落。
    柳繼,蹙地一攤手,和手裏的刀一起倒在地板上,失去了對抗的能力,隻能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紗裙飄搖的許盈盈,喉嚨裏發出詭異的聲音,身體蜷縮著,開始不停的嘔吐。
    他在問自己,是不是中毒發虛的左手,遠沒有右手快的緣故,才讓許盈盈逃過他的刀。
    許盈盈看著如此不甘的柳繼,又猶豫了。
    怎麽辦?她默默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