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微胖的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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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檢視過馬匹和兵器的上官翼,看到帝京帶來的做為及時的補充,才算是讓他略略放下一些煩躁。
    不過,一陣東風夾著濕熱襲來,讓仍然不愛戴頭盔的上官翼,蹙眉看向天空,憑經驗也知道,又是濕熱地區特有的一場雨,即將來臨。
    這,對於帝京援應的軍士兵勇們,就是一種打磨戰鬥意誌的“天災”。
    想到這裏,他回頭問手下,醫官們,今日可來過?
    瘦小的內務參將肇旭,上前一步稟報,前天晚上倒是來了一個醫官,聽口音是帝京人,他送來很多藥粉,說是讓撒在營地帳篷內的角落裏,可以趨避蛇蟲毒害。
    “哦,我這裏沒有收到奏報。”上官翼想了想,繼續說,“帝京口音?可是之前給帝京來的將士們治療皮疹的那個?”
    肇旭略作回想,說道,“不是很確切。下官隻遠遠看了幾次,個子不高,略胖,大人這麽說起來,倒像是的。”他見上官翼麵容有些鬆泛,以為是他想家,便說,“大人這會兒要見這個醫官也是不能的。今天一早,帶著他的手下人,進了後山的林子。”
    上官翼按捺下內心的煩悶,蹙眉問,“報告了去林子裏做什麽?可有兵卒隨行?”
    “我叫了兩個人、備著馬,一起跟著去的。”肇旭心內明白,上官翼不希望醫官,有什麽閃失,遂補充了一句自己沒有能夠勸阻成功的原因,“他說是采些本地的草藥。”
    .
    許盈盈從林子裏走出來,扶著後腰,喘了一會兒,身後的小桐湊近了,關切地低聲問,“夫人,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算了,說這裏不安全,讓我們快去快回。我還是自己克服一下吧。”說著,許盈盈撐著打蛇棍當手杖,回頭說,“要麽,這個藥筐,你幫我拿一會兒。”
    小桐趕緊上前取下,正要轉個方向往自己身前挎,身邊的阿暢一聲不吭的接著,直接掛在身前。他二人和許盈盈、靈兒一起,一路奔著趕上了帝京南派的軍隊,來到南益州,到了軍營登記入冊,今日正好第九天。
    小桐和阿暢,是此次許盈盈請旨要求帶出來的小徒,在百源堂跟著三師兄多年。
    小桐個頭不高,一雙機敏的大眼睛很是討人喜歡,所以時常做些外派聯絡的活計,因在柳宅進出過幾回,所以和許盈盈相熟些;而高壯的阿暢,生性有些木訥、但一路相處,發現倒是個吃得起苦、擔得了累的人,隻是飯量,也是和他的身形,匹配的,為此經常會被靈兒和小桐,調笑幾下,他會難得流露出羞怯。
    臨走前,三師兄看著許盈盈,問她,挑了小桐和阿暢,是因為外形的緣故嘛?
    許盈盈被他這麽一問,愣在原地,然後突然捂著嘴、撲哧一樂。
    此刻,許盈盈因趕趟而走的急,用手按著胸口突突的心跳,心想,“這裏的天,真是悶熱啊。”心下裏,不自覺地和多年前在西北大營那次的風沙,做著比較,臉上的煩躁漸漸少了些,反而是一絲絲的浮笑。——大哥哥應該還不知道我來吧?她想。
    算了,這樣也好,就讓他以為我是隨軍的醫官好了,隻盼這戰事,快快結束。
    在靈兒幫忙之下跨騎上馬,許盈盈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小腹,“還好吧?小家夥!”
    第二次做母親,是許盈盈出了帝京半個月才察覺的事;之前準備藥材,人手,行裝,幹糧和銀錢,馬匹,花費了她太多精力和心思。
    臨走前的晚間,柳繼放下床幔,對著一臉倦意的許盈盈,絮絮叨叨起來,“我知道不讓你去是不可能,但還是想說出來,我不想你去南益。”
    “我知道,天天關著你,對你不公平。因為你每次密召進宮,侍奉或者陪侍後宮裏的主子奴才們,回來你都會麵對我,笑。那笑容真好看。還會在我耳邊,嘀嘀咕咕說些我也不太聽得懂的話,每次看到你那麽開心,我知道,你屬於你的那個行當,我隻要蹲守、等你回來,就好了。“柳繼說著,把自己逗笑了。
    許盈盈聞言,倦意全無,眼神中閃爍著感激。這一晚,她用心對著柳繼,她知道,這個決定對他來說,有多難。
    .
    南益地界濕熱,趁著日頭好,許盈盈汗流浹背在低頭分揀草藥,其他都可以交給別人,這件唯獨需要她自己來。想著昨晚的第一次胎動,她決定今晚務必寫信告訴柳繼,快三個月了,不敢再瞞下去了。
    最初察覺的時候,她有時幸喜、有時擔憂,因為月份太小,萬一沒保住這孩子,那就讓這件事情,隨風散了,如果早早給柳繼知道,而孩子沒保住隻能徒增他的煩惱,畢竟南益的戰事要緊。許盈盈瞞下孕事不說,但總瞞不過貼身照料的靈兒。她立刻摸著佛珠祈禱,看著她這幾年成熟俊俏的臉龐,許盈盈在想,回去便找個好人家,把她也嫁了吧。
    相對空閑的夜晚,開始有了習習的涼風,許盈盈將寫好的家信收在枕邊,預備明日找軍爺幫忙送出。靈兒伺候了許盈盈洗浴之後,端著大盆走了。
    知道此刻軍營裏少有走動,許盈盈在夜間便散了束腰,摘了帽子、挽起頭發,悄悄躲在帳篷邊,借著月色,向營地裏最亮的那個大帳篷,看一會兒。
    她知道,那是上官翼的營帳。
    他還是那樣,喜歡點著明燈大蠟燭。
    隻看了片刻,許盈盈便感到孕期特有的陣陣倦意上來,她捂著嘴巴、打個哈欠,然後準備轉身回帳篷裏安寢。
    就在這時,她看到那個散著燭光的大營帳外,一個人走過,讓許盈盈覺得紮眼的,是他拉起脖頸上的黑布,蒙住口鼻!
    蒙麵人,步履從容,前後看了看,準備閃身進上官翼的營帳,許盈盈吃驚之餘,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幾乎是本能而為之。——將手放在嘴裏,用力吹了一個響亮的呼哨。當年從西北去鳳燕山莊治療雙手的路上,上官翼教會她的。
    首先反應的,不是伸手掀開帳篷的蒙麵人,反而是上官翼的馬,小鳴。它仰頭搖晃著,用力扯著龍頭上的韁繩,煩躁的馬蹄聲立刻驚醒了旁邊的馬,進而引的即將入睡的馬夫,全醒了!
    許盈盈不敢細看,隻遠遠看到一匹馬衝出馬棚的身影,於是她再次吹了個呼哨,因為太緊張,居然完全沒第一個響。
    蒙麵人早收了身形,循聲朝著白色營帳這邊,飛身過來。
    許盈盈遠處看的分明,她來不及吹熄蠟燭,便急忙躲進帳裏兩個藥架子之間的空隙,那裏沒有燭火,希望能騙過視線不明的蒙麵人。
    蒙麵人進帳時抽出短劍,短劍與劍鞘緩緩摩擦發出的聲音,在許盈盈聽來,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直刺的耳膜生疼,她提著氣息,雙手垂立身旁,用力咬著牙齒,避免上下打架的牙齒發出聲音。
    蒙麵人明顯不熟悉這個堆滿藥用籮筐、綁帶的營帳,但他略作遲疑之後,立刻看清了營帳角落裏的一個竹榻,衝上去撩起蚊帳正要揮劍下劈,發現竹榻上沒有人。他急忙回身,開始緩緩走向暗處的一排排藥架子,就在這時,小桐在另一邊的帳簾處,出現了。
    他低頭說著,“夫人,我進來了。”便拿著裝信的竹筒,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話音剛落,蒙麵人揮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說,許大夫在哪裏?”
    小桐被突然而至冷冰冰的劍,架在自己溫熱的脖頸,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曆,所以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舉在空氣中的手,哆嗦著,“我,我也是來找她的,好漢別,,,別激動,她若不在這裏,那,,,那必是回城了。”他機智地撒了個道理正確的謊。
    蒙麵人煩惱地悶聲一吼,眼見他準備下力滅口,許盈盈突然從藥架子之間走出來,她熟悉那種胸口裏的氣息、那是準備下狠手的氣息。
    “你,在找我嗎?”許盈盈反而鎮定起來,雙手端在身前,本能護著自己略圓的腰腹。
    小桐一見許盈盈走出來現身,完全為了救他,他反而又緊張又激動。“夫人,我,,,”
    許盈盈舉手阻止小桐,“你認識我?”她看向蒙麵人,繼續說,“聽聲音,我可不認識你。”
    “你是來自帝京的許盈盈?怎麽是個女的?”語氣裏疑惑大於輕蔑。
    “是。”許盈盈內心明白了,這個蒙麵人,不過是派來的殺手而已。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一直跟著跑到南益州,在來的路上不方便動手嗎?她快速閃動著思緒。
    蒙麵人猛地撤劍,揮起劍柄將小桐打倒在地,小桐毫無防備地“哎”了一聲,瞬間太陽穴滿是鮮血,昏了過去。
    許盈盈其實是心跳到窒息,她想,如果就這麽完了,起碼要知道,為什麽大老遠派個殺手來殺她或者說是來殺上官翼!
    “是誰派你來的?”許盈盈鎮定地直視蒙麵人說道,但是話音剛落,卻聽到帳外一陣風聲響動,二人同時吃驚的時候,上官翼已經飛身來到許盈盈身邊,一道她熟悉的寒光閃過,她大喊,“且慢!”
    蒙麵人眼看鋼刀滑過,卻隻是打飛了自己手裏舉著的短劍,他見來人如此身法卻帶著遲疑,便急忙轉身,從小桐進來的那個帳篷口,衝出去。
    但是,哪裏有機會逃走,此時帳外的人雖不多,但到處是越來越多的火把,在緩慢而無聲地,向著這裏聚集。沒走過兩個轉彎,本想混在兵勇裏的蒙麵人,隨著他身後有人厲聲叫嚷,“就是他,抓住他,就是他。”,而無處可逃,一陣亂棍,劈頭蓋臉。
    眾人將癱倒在地、全無還手之力的蒙麵人拉起來,綁在營地中央的旗杆上,留著兩個明哨看著,上官翼又派了兩個暗哨,默默盯著這邊。
    .
    再次重逢,上官翼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個子不高、微胖”的醫官,原來竟是許盈盈。
    “你來,聖上知道嗎?”他上下打量著依然扶著架子在發抖的許盈盈,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說起,莫名其妙問了這麽一句。
    不等許盈盈回答,靈兒聞訊衝進營帳,大喊,“大夫人,你可安好?”說著,急急的將手放在許盈盈的腰腹部,“大夫人,靈兒不知,,,”
    許盈盈抬手止住了她即將奔湧的眼淚,輕輕說,“先,扶我到床邊,我得坐會兒。”
    上官翼被靈兒這麽一摸,吃驚許盈盈竟然有孕在身,心內忙忙地暗叫,“這女人,怎麽還是那樣!”看著她二人的背影,他背著手、低頭輕歎。
    靈兒端來一杯水,給許盈盈緩緩喝下,看著她麵色逐漸緩和,知趣地說,“大夫人,我去看看小桐。你可千萬早點安歇。”說完,她對著上官翼,匆匆行禮,不知道什麽身份,隻知道他身後跟著的副將,是之前見過的謝添,她猜,這個一定是他的上司。
    “竟然是軍營裏的大將軍來救下我們大夫人,果然我們大夫人不是一般人啊!”靈兒想著,回頭看了一眼端坐在床邊的許盈盈。
    上官翼見營帳內,陸陸續續退散的兵卒、下人,兩個營帳門口各放了四個兵勇把手,這才走近許盈盈,借著燭火,細細看著她。
    “還是那樣啊!”他感慨萬千,知道許盈盈是為了他而這樣。
    “哦,否則呢?”已經恢複常態的許盈盈,為了讓對方安心安逸些,歪著頭、俏皮地看向他。
    “藏好了,為什麽突然冒出來?”
    “你都看到了?”許盈盈撅嘴嗔怪道,“那怎麽不早點進來救我,嚇死我了。”
    “嗬!你還有怕的時候,都這樣了,還跑過來。”上官翼說著,示意許盈盈的微圓的肚子。
    “請旨的時候又不知道。路上才發現,晚了!隻好,,,”說著,許盈盈突然咧開嘴,喜悅地笑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上官翼閉眼搖頭道,然後麵露難色地坐在她對麵的藤椅上。
    許盈盈岔開話題,急急地說,“我在想,今晚還好是他先提刀去了你的大帳,被我看到,然後再跑我這裏,給了你我時間哦。”說完,又捂著嘴,笑了。這次,許盈盈是在笑自己和孩子的幸運。
    上官翼立刻正色道,“還笑!要不是你打呼哨驚動了我的馬,我哪裏知道你會來我大營?要是今晚我回城了,這裏就算全是高手,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你在營地裏。”
    “你說那人,先是想去我的營帳?你沒看錯?”上官翼說到這裏,才突然一愣,“你一直看,,,”他竭力克製著過往帶來的一陣陣絞痛,這絞痛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麽劇烈,讓他一時間,哽住了。
    “大哥哥,還是那麽機敏。”許盈盈慚愧著看著上官翼,發現他痛楚地蹙著眉,急忙又換了個話題,問,“如果我不喊,你是不是會一刀殺了那個人?”
    “不會!”
    “哦?”許盈盈嬌笑道,“你,變了。”
    上官翼擔心許盈盈又像早年間,癡癡地發作,急忙拿話岔開,“還沒回答我,你幹嘛躲著好好的,冒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不到自己躲著,看著小桐被殺。”
    “可要是那個殺手,先殺了那個小桐,再衝上來捅死你,你那一套什麽看不得殺人的道理,就留著說給閻王聽去吧。”上官翼氣呼呼地看著許盈盈,說。
    “那不是有你嘛。”許盈盈再次嬌憨起來,仿佛他二人又回到了多年前。
    上官翼用力回避著自己內心的那塊絞痛,深長地呼吸了一下。
    “不行!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不。”
    他二人同時一愣,笑著看著對方。然而,不聽話的淚水,也同時衝了上來。
    許久,上官翼低頭長歎一聲,說,“這麽多年,你怎麽一點沒有改啊?你這,幾個月了?”說著,示意她的小腹。
    “三個月。”許盈盈傲嬌地笑了。
    “你這,,,柳繼不知道吧?”
    “我本打算明日將寫好的信寄給他,之前月份小,不知道能不能保下來。”許盈盈因為在上官翼麵前的安出了實話。說完便後悔了,因為她看到上官翼的麵容,抽搐著,再次扭頭避開她。
    上官翼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繼續下去。;
    他咬了咬牙,還是在許盈盈麵前,說出自己想說又不太想說的那句:“你是為了我,從帝京趕的吧!”
    “是。我和聖上也是這樣回稟的。”許盈盈看向上官翼的目光裏,全是滿足。
    “那,,,你怎麽和柳繼交代?”
    “就說,我擔心你呀。”
    “你!”上官翼被噎地一驚,看著許盈盈,“你這麽說,日後,,,”
    “大哥哥多慮了。”許盈盈笑著打斷他,“你又忘記了,要把我當醫者來看待,不是一個女人呦。”
    上官翼尷尬地急忙閃開視線,嗬嗬苦笑。
    “畢竟身處氣候迥異的南益,你又是從帝京來的,未必有得力的本地助手,能幫你克服節氣和天時。”許盈盈說到這裏,停了停,“柳繼也是個軍人,他能理解。”
    緩和久別的陌生感,許盈盈探頭看向上官翼,問,“聽說,大哥哥娶正妻了?”
    上官翼喉嚨裏咳了一下,說:“嗬!又是那個喜歡看熱鬧的聖上,告訴你的?”
    “哦,有孩子了嗎?”
    “一歲多了。”上官翼麵容不自覺的浮笑起來,接著說,“還有一個,三個月了。”
    “哦,納妾了唄。”許盈盈得知他身邊有了知冷知熱的女人,心裏瞬間放下了很多牽掛和拉扯,歪著頭,調笑地說。
    上官翼一拍膝頭,“你這話,還是那麽多啊。”說完,側身掛著淺笑,看著邊上的許盈盈,“今天晚了,你趕緊睡吧。我加強了警戒,你大可安心。”
    “哦。那個蒙麵人,,,”
    上官翼擔心她夜間思慮此事過多影響身心,急急地阻止她,“這個,交給我!”說罷,起身左右看看許盈盈,接著說,“明天你進城住吧,你就不好奇你的‘嫂子們’?”上官翼估計許盈盈回拒絕,故意學著她的語氣和口音,揶揄她。
    “又學我!”許盈盈一邊緩緩躺下,一邊兩眼笑成彎月,看著立在身邊的上官翼。
    上官翼幫她蓋好紗被,安放好蚊帳,然後快步走到營帳外,叮囑了門邊兵勇幾句,才離開。
    許盈盈耳邊聽著上官翼已經熟練地用南益方言吩咐著下屬,內心再次湧上陣陣酸澀,不過因為太困了,還來不及落淚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