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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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上官翼告別的時候,許盈盈特意留在車裏,沒下來。
    她想,戰事是男人們之間的話題,她也不想看到他們兩個人,相談甚歡的現場,因為她老是會不住地來回分辨,他二人,哪一個在藏著自己。
    雖然她也知道,生死麵前,誰都不會藏著自己的想法和主見,而讓戰事出現任何偏差——他二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不過她還是豎著耳朵,聽著柳繼說著場麵上的客套話,他還順道感謝了上官府上下人等,以及宋勤一直那麽悉心的照顧飲食,聽著那語氣,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而上官翼依然話不多,看不到表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等柳繼坐上馬車,車輪咕嚕咕嚕的轉動著,許盈盈還是忍不住掀開車帷朝外看,正好看到上官翼,背著手看向自己。
    她會心笑著,衝他吐了吐舌頭,看著他淺淺笑著,略帶羞澀地回身走了。
    .
    馬車一路停停歇歇,回到帝京的時候,許盈盈身體沉重,八個半月的身孕,天天懶怠——儼然和其他婦人懷胎的時候,一致了。柳繼常這樣調笑她,她也不做反駁,隻是翻他一個白眼。
    .
    柳繼,一個人進宮回稟南益州戰事,同時小心避開羅霖兄弟的行刺事件,這是上官翼特別囑托他的。
    所幸這位聖上“看熱鬧”的心思,全放在他三人怎麽相處上,並未提及半當中的那個行刺,也或者李乾認為,那是兩軍交戰常有的事件,並不介懷。
    “聽說,是你主動請纓?非但女人送給南益州,連自己也搭進去了?”李乾故意用最市井的言語,挑著眉毛,問。這還是他之前問邱敬,帝京的市井,都是怎麽傳這件事的?邱敬學著樣,這樣回答他的。
    柳繼聽到高高在上的李乾,突然這樣說,內心滿是想掐死人的衝動,心裏想著,這麽市井的言語,不知道是誰,學到了皇宮禁苑裏,真是想上去給這些人幾個像樣的拳頭。
    他一臉的通紅,咬著後槽牙,輕咳了一下,內心想著,來的時候許盈盈教他的心得——聖上陰晴不定,不管問什麽詭異的,你不必顧慮,隻要從內心講自己,就好了。你對聖上的一片忠心,比任何遮掩和狡辯,都有用。再說,你也不會遮掩和狡辯,刻意學著朝堂裏的那種,反而讓聖上反感、起疑。
    “回陛下,臣原隻是焦慮內人身體安危,但是走進軍營,看到,,,”柳繼停了停,看向李乾的下巴,他仍然不敢直視李乾,急忙低垂眼瞼,繼續說,“那裏的南益將士,戰鬥熱情遠不及帝京應援的將士,兩下相比,反而拖累整體的氣勢。下臣很擔憂,就決定留下來,盡一些綿薄之力。”
    “僅此而已?”
    “是。下臣不敢妄言。”柳繼抬頭看到饒有興味的李乾,根本不打算就此放過自己,於是,他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低頭語帶愧疚地拱手道,“下臣,這樣做,也是有私心的。”
    李乾聽聞,探身向前,“嗬,你還有私心?朕倒要好好聽聽。”
    “就是,”柳繼麵露難堪,“如果戰事一直不結束,盈盈就一直會,留在南益州!”
    不等柳繼說完,李乾突然仰天大笑,嚇得柳繼,急忙拱手抱拳,“下臣,下臣僅有這點私心,望陛下恕罪。”
    “哈哈,我是真的覺得,這件事,太有趣了。”李乾一邊大笑,一邊示意柳繼走近些。
    柳繼猶豫了一下,急忙走進兩步。
    “告訴我,你怎麽會不借著機會,殺了上官翼。”李乾仍然眼中帶笑,不過在柳繼看來,仍然嘴角帶著絲絲寒意。
    柳繼急忙低眉回避,“回陛下,我二人的恩怨,在兩年前便已澄清。說實在話,”他開始忍不住,放棄這種文縐縐的對談,直接說,“這次,上官翼沒有借著機會殺了我,已是萬幸!”
    李乾聞言,再次仰天大笑起來。
    “嗯,沒想到啊,哈哈,朕今日,暢談的甚是開懷啊!”說完,對著柳繼說,“回去好好照顧你的大夫人,她若有任何閃失,你知道後果的。”
    柳繼心中一緊,立刻拱手行大禮,他知道,李乾這麽說,他在說真話。
    他不想分辯,對待許盈盈好,是柳繼的本能,但當時的他,已經被李乾的氣場,射殺的體無完膚,全無多言的能力。
    .
    晚間回到內室,他看著許盈盈,問,“你不好奇,那位,都問了我什麽?”
    許盈盈嗬嗬笑著,說,“不問都知道。滿足他的好奇心,就好了。他一個人在裏麵,也很悶的。”
    “想找樂子,那就看戲好了,非要拿著我們三個人,來回來去的說!”柳繼撅嘴抱怨。
    許盈盈捧著肚子,說,“嗬!你自己看看我們三個人,哪個,不比看戲,還熱鬧!”
    “你還是在生氣,生我的氣吧?”柳繼一直內心愧疚,萎縮地不敢看許盈盈,隻用手摸索著鼓鼓的肚子,裏麵不知道是小手還是小腳,正好滑過他的手掌。這樣的胎動,來回帝京的路上,他經曆了好多,比起馨兒,這調皮的每個一胎動,他都能刻骨銘心,讓他每次都心跳加速、激動不已。
    “哦,是呀。”許盈盈皺著眉,撅著嘴,看著他。
    柳繼,看著嬌憨的許盈盈,笑了。
    “最近日漸暑熱,我看你一直懶怠,前天和馨兒說著話,就睡著了,是之前太疲乏了吧?”
    “可能是,過幾天,你叫三師兄來一趟吧。”
    “怎麽。”柳繼緊張地看著許盈盈,“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
    許盈盈按著他的手,輕輕笑著,“你別緊張,我隻是保險起見,讓他瞧個平安脈。”
    “真的?你不能瞞著我的,否則,我真會生氣。”柳繼認真地說。
    許盈盈看著他,突然問,“你說,是上官翼讓你一個人去麵聖?”
    柳繼仍然摸著胎動,淡淡地說,“是的。”
    許盈盈輕拍肚子側麵,讓裏麵不停回應柳繼的胎兒安靜些,“為什麽?”
    “擔心聖上看到你,會想起軍中行刺之事。”
    許盈盈默默明了,轉而問,“那你知道羅霖的事了?”
    “哦,知道的。”
    “問出來什麽了?我後來沒功夫再過問。”
    “嗯。”
    “那你和我說說唄?”
    “不讓說。”
    “啊,我也不行嗎?”
    “哦。”
    “上官翼吩咐你的?”
    “是。”
    許盈盈突然抬腿一腳踹向柳繼,“好呀,你倆還有事情瞞著我!”
    柳繼被她嬌俏地這麽一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又怕她傷到自己,順勢動了動,幹脆矮在腳踏上,捧著她的肚子,急急地說,“你當心點,我的祖宗!”
    許盈盈,“撲哧”一樂。
    許久,她看著乖覺的柳繼,突然問,“上官翼在刑部大獄中的事,你也知道了?”
    柳繼不看她,默默點了頭。
    許盈盈隱約覺得,他二人,在南益州,一個月的交往中,絕不僅僅是戰場上相互掩護、作戰殺敵那麽簡單。
    .
    兩個月後,帝京少有的大旱,各家是水井都經常斷水,這樣慌亂局勢,讓即將臨盆的許盈盈,心煩意亂、夜不成寐。
    柳繼,因為官位升遷,調去城南,護送一批批混在大批向南逃避旱災的民眾裏的皇族家小,天天緊張繁忙地在官道上來去,每日是兩頭見月亮的進出家門。
    許盈盈勸他留在城南不必每天兩頭奔波,柳繼因看許盈盈臉色一直不似先前瑩潤,心裏始終放心不下,所以每晚他必得堅持回家,看看她和孩子再回城南,即便幾乎每次進出柳宅,都是隻能看到妻女的睡臉,他也是得了心安。
    這次旱災,唯獨李乾不肯離京,他隻打發身邊的宮人,護送自己的孩子們出城,又打發後宮裏的嬪妃,交叉看護著別人生的孩子,他是不希望有人借機,斷他子嗣。而留在他身邊的,全是不曾生育的嬪妃。
    柳繼看著一批批大小皇子的離京,他們各自的娘親,淚水漣漣的各種不舍和無奈,他心裏在想,原來生在皇家,也未必是幸事,自幼就承載著非常人的恩怨和忌憚。
    這夜,送走最後一個小公主出城,飛奔趕回城南的柳繼,叫開城門之後,走進城南的府衙裏,已經渾身癱軟。他費力地拉扯著已經汗濕澀住的扣帶,可越是著急拆解反而讓吸了汗水的扣帶更加澀得緊,弄的頭發裏的汗水,陣陣落下、流入脖頸。因為不想許盈盈太操勞,這身上的輕鎧甲都沒拿回家更換、清潔,此刻散發著陣陣汗酸氣。柳繼急急地洗浴之後,便跨著步跑上城樓的台階。城樓上的兵卒,看著柳繼便服上來,一時間不知他,所為何事,借著淡淡的月色,一臉驚異的表情。
    柳繼是想起了家裏的許盈盈。
    本來讓小兵回家去說了,今晚不能回家,不必留門。但是,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閃爍的燈籠,他決定偷摸回家看看。
    想到這裏,他盤算著來去的時間和路線,今日是皇令的嚴格宵禁第一天,如果沒有特別行動腰牌,一旦被察覺、當場射殺。他翻出庫房裏的馬皮,裹在馬掌上,來回困紮固定牢,然後卸下馬鞍,穿著夜行衣,悄悄拉著馬,從馬棚後門的草料門,走進了城南的小巷。
    果然,小巷裏,因為旱災逃難,此時異常空寂,連狗吠之聲都沒有。這樣的黑夜,柳繼已經有些陌生了,快到柳宅的時候,他在小巷裏下馬,拴好馬繩,然後飛身竄上一戶人家的院牆,鬆快地跑過,飛身躍入自家書樓的圍牆。
    內心還是懼怕被發現,他急急竄上書樓的最高處,等了片刻,發現身後確實悄無聲息,並未驚動到什麽人、再瞭望了一下自己的馬是否藏的妥當。就在他查看完畢,準備悄悄從小門走進自家通往內堂的甬道時,一個詭異的身影,讓他大吃一驚。
    柳繼眼見著,一個黑影,走到大臥房門口,想到睡在床上的許盈盈,他的心幾乎炸裂一般,整個人,自頭頂到腳心,瞬間冰凍住了。來不及拉上麵紗,柳繼憤恨地罵了一句粗話,摸了一下腰間隨身的小短刀,飛身躍入小花園,內心劇烈盤算,是先去拿書房裏的刀,還是先衝進大臥房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