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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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暖閣內
    李乾看著上官翼,溫和地笑問,“今年因何不等召見,便書信懇求朕來?是有什麽特別的嗎?”
    上官翼拱手道,“陛下贖罪,下臣此來,是和陛下,請辭的。”說罷,他著力聽著在外間侍立的邱公公和鄧公公。
    “你什麽意思?”
    “恕下臣直言,下臣中毒多年,已經心力交瘁,不堪擔當南益州大將軍之職,下臣此次提前來帝京,便是預估自己來日不多,特別,和陛下,,,”
    李乾不等他文縐縐地說完,便問,“什麽呀,朕聽不懂,什麽中毒多年?”
    “下臣的侍妾,”上官翼輕咳重複著,“曾經的侍妾,許盈盈,”他再次停頓。
    “盈盈,曾經身中一種‘情毒’,一直無從得解,直到下臣在,,,在刑部大獄的時候,我二人,換血療毒。”
    李乾聞所未聞,所以越聽越起勁,兩眼發亮地看著額頭冒著虛汗的上官翼。突然,他喊道,“來人,急招許盈盈覲見。”
    “還有那個柳繼,一並來了。”說完,他傲慢地看著上官翼,諧趣地說,“你,,,不會是在跟朕,耍那些個朝臣之間的進退之道吧?你知道朕最討厭這種!”
    上官翼可以不掩蔽自己的緊張,艱難咽了一下幹澀的喉嚨,說,“陛下,此話,從何說起。”
    “嗬!你上官家,一向很懂的分寸,朕喜歡這樣的聰明人。不過現在南益州剛剛讓朕省點心,你這個時候跑來請辭,不能不讓朕,感到困惑啊!”李乾說著,語氣裏,也一點不掩飾自己對上官翼突然請辭的不悅。
    上官翼感覺後背的肌膚並著寒毛,爐火掃過了一般“刷”的一陣烘熱,隨後是冬雨淋在荒草都燃盡的土地那樣,無處不寒風瑟瑟。戰栗之下,他忍不住“噗通”一聲,伏地跪拜,一時間不敢再言語。
    不管今日的結局如何,他此刻必須表現的,惶恐無比。
    .
    當三個人,同時出現在李乾麵前的時候,李乾始終忍著笑意,目光來來回回在三個人的麵容上,滑來滑去。他們三人,就這樣,在被他看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看的三個人,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這樣的狀態,讓李乾更加覺得,今日的暖閣裏,熱鬧的,比看戲還要有趣!
    李乾最後,放下手裏把玩的一串佛珠,指了指許盈盈,終於開口了,“盈盈,朕問你,你當年的那個什麽毒,到底怎麽弄的我堂堂上官大將軍,要來個辭官歸隱了?”
    許盈盈一吃驚,看向上官翼,口中不自覺念道:“不是,,,已經治愈了?”說完,她急忙扭頭看向李乾。
    隻見李乾臉色,突然一沉。
    “來人,上官翼推托妄上,有意欺瞞,拉出去杖責四十!”
    門外侍立的禁軍統領承千將軍,推門進來,卻見“噗通”一聲,雙膝跪倒的上官翼,“陛下,臣確實,,,”說著,他顫抖著,竟說不出話來。
    許盈盈也失了方寸,看著上官翼,說了句,大人!便捂著嘴巴不出話來。
    一旁的柳繼,急忙揮手阻止了上前的承千,衝李乾單膝跪地,拱手道,“陛下,此事可能另有隱情,請容盈盈細細說了,再做懲處,也不遲啊。”
    .
    幾個人,將不大的暖閣,填塞地滿滿當當,空氣中,充滿了窒息。
    許盈盈穩定身形,說道,“回陛下,此毒物存於體內,主要是控製人的心緒和意念,如果沒有起心動念的波動,毒性與本體暫時可相安無事。當時在刑部大獄,我見上官大人被打得幾乎氣絕,一時激動,導致體內毒發,掙紮間,上官大人竟然咬破我的手指,用自己的傷口,與我換血。等我清醒,發現,我自己的毒已解,而上官大人,,,”許盈盈說到這裏,想到上官翼在獄中的種種,喉頭忍不住真切地哽住了。
    她也必須適時停頓,讓看熱鬧的李乾,接受一下這場戲的悲情部分——他們私下裏,演練了很多遍。
    她咬了一下嘴唇,繼續說,“之後,我回百源堂著力研製解藥,我,,,以為已將上官大人體內的毒,盡數清解。”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左側的上官翼,突然跪地顫抖,一手撐著地麵,一手痛苦的捂著腹部,低聲懇求,“陛下,陛下請許盈盈,速速,,,,”說著,渾身冒汗,昏死過去。
    許盈盈吃驚地捂著嘴巴,呆立一旁,柳繼急急衝上去,扶著癱倒的上官翼,低聲喊著,“上官大人,你,你怎麽了?”
    李乾,還沒太弄明白眼前的突然變故,正慢慢起身,魁梧的承千不等他吩咐,便拱手說,去請禦醫,然後緩緩退出暖閣。
    就在對麵的三個人僵持之際,突然,一個人衝過來,將幾粒丸藥,強塞進上官翼的口中。
    .
    李乾,莫名其妙地質問,“鄧琪?你,你在幹什麽!”
    鄧琪看著緊閉雙眼的上官翼吞下藥丸,幫他拭去額頭上的淋淋汗珠,聽聞李乾的不解和不悅,不敢耽擱,立即轉身衝李乾,叩拜,“容奴才冒犯,適才看到上官大人突發毒症,我先讓他服下隨身自備的安神藥丸,救急,救急的。”
    許盈盈此時也湊到上官翼身邊,跪在他麵前,服侍。
    托著上官翼的柳繼,麵對李乾,“求陛下開恩,容我將上官大人,移至偏房,安歇。”
    李乾,不無嘲諷地看著柳繼,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柳繼急忙,背起仍然神誌不清的上官翼,在邱公公的帶領之下,匆匆邁出暖閣,朝偏房,奔去。
    許盈盈,無力的跪坐在原地,突然回神,急急衝著李乾叩拜,“陛下,我,,,”
    李乾看著驚恐的許盈盈,之前諧趣看熱鬧的勁頭,突然沒有了,正色道,“你,留下,朕有話問你。”說完,看看她,又看看目光看向門外上官翼的鄧琪。
    .
    偏房裏,柳繼辭謝了帶路的邱公公,急忙回身將房門緊閉,四下房內查看一二,然後,走到榻邊,拍著上官翼,“吐出來吧!”
    上官翼立刻睜開眼睛,不動聲色從袖子裏抽出巾帕,張最將四顆黑紅色的小藥丸,吐在裏麵。
    他二人,頭對頭、臉對臉,相視一笑,這第一步,算完成了。
    柳繼先開口,“這偏房,你熟悉嗎,可妥帖無礙?”
    上官翼輕輕下了塌,四周查看,“這間,曾是執事小太監的夜間休息處所,現在看樣子,已經空置了,應該沒有機關暗門。”
    “今日這樣,你看聖上,,,”
    上官翼四處動了動陳設,確認卻無機關暗門之後,仍舊躺回榻上,柳繼會意,還扯過來一床錦被,給他像模像樣地蓋著。
    “聖上眼下除了立儲之憂略略煩心,其他並無太多紛擾。”上官翼看著柳繼,繼續說,“人在閑散之時,警戒心也會放鬆。”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聖上,不比以前,猜忌?”。
    “不,他一向多疑。隻是現在的聖上,比以前,寬仁了。我感覺。”
    “否則,就不是杖責四十,是吧?”
    “是。他當年,可是情願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的。”
    “那,你讓羅霖兄弟,關進帝京城防的大牢,就是在等待聖上的這個性子,然後再做計算”
    “嗯。不過當時也算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權宜之計,能否活命,還要看造化吧。”
    .
    李乾在暖閣裏,看著地上跪著的鄧琪和許盈盈,來回看了許久,腦中回憶著方才鄧琪的古怪行徑和他看向昏迷中的上官翼的眼神,他內心有些眉目。
    李乾不問鄧琪,反而看向淚光閃爍的許盈盈,“你,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一旁的鄧琪,先是一緊,李乾看到了。
    許盈盈跪直回,“陛下,臣女無任何回稟。”
    李乾,“哼”的一聲,“其他人,都先散了吧。”說罷,他使眼色給邱敬。
    邱公公明白,上前抬手拉起鄧琪,將他帶出暖閣外。
    .
    一出暖閣,邱公公厲色低聲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鄧琪隻縮手看著地麵,臉色蒼白、幹澀的雙唇也是執拗地緊閉著。
    “你不說話,我也能猜到!”邱敬突然顫抖著雙唇,手捂著嘴,避開承千的視線,“你那癡病,又犯了吧。”
    “知道還說什麽呢!”鄧琪硬著脖子,沒好氣的回嘴。
    “你現在老實和我說,前麵說生病,到底什麽事?有人看到你帶血的中衣。”
    “你不是不想知道嗎?還問!”他二人心中,都知道,彼此有些許莫名的情愫,在深宮寂寞的心裏。
    邱敬被他噎的,一時哽住,“你!那你,怎麽會有上官翼的解藥?”
    鄧琪聽聞上官翼三個字,立刻回,“我說了,那是安神的普通丸藥。”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隻是,可能正好,對症了吧?”
    邱敬冷笑一聲,看向高大的宮牆,說,“你這會兒不說明白,我很難保你的。”
    鄧琪仍然低頭縮著手,想開口,卻咽了回去。良久,他說,“我這個癡病,還是早點死了,早點解脫了。”背負太多邪惡的鄧琪,此時說的,是真心話。
    邱敬,吃驚地看向他,心內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
    暖閣內,李乾問許盈盈,到底是因何,在上官翼身上,毒性至今未解。
    許盈盈猶豫了一下,按照他三人約定的,回複,“陛下深知上官大人對我的心意吧!可是,我直到剛才,才知道。”說完,她確切心酸,不再控製,讓熱淚,滾落。
    許久,她低低地說,“容臣女放肆。上官大人如果此次能將體內的徹底毒解了,臣女願肝腦塗地。之前大獄裏,上官大人必是見我來去辛苦,所以動用內力,穩住毒性,讓我誤判,以為他的毒性,已經全解。”
    李乾,手指劃著下巴,幽幽地說,“那麽,這個鄧琪,又是怎麽回事?”
    “臣女,不知。”
    李乾看著低頭拭淚的許盈盈,問,“那麽怎麽判斷上官翼的毒,是否徹底全解?”
    “可請禦醫和臣女,一並診脈,判定。”
    李乾突然一笑,“朕,倒是有個辦法,就是對柳繼,太過分了些。但是朕,特別想用這個辦法。”
    “陛下,說笑了。”許盈盈聽明白李乾的調笑,此刻她緊張到無法呼吸,根本沒有心情與其,紛爭。
    她知道自己的臉色開始泛紅,看著李乾,說,“臣女,還有一個辦法。”
    “不如讓鄧公公一起診脈,何如?”她緊張地幾乎眩暈,竭力控製中自己的臉色,“畢竟,他,,,出手搭救。不知道此刻,上官大人,可安好?”
    李乾,眼前一亮,揮手示意,她可以先退下。
    上官翼再次立在在暖閣,李乾看著他恢複氣色,仍舊那麽明月舒朗,心內略穩定些。他衝著抬了手,“辭座。”
    上官翼吃驚,“陛下?”
    李乾,慵懶地看向對麵的一屋子人,禦醫啟明低頭診脈,接著是許盈盈,最後是鄧琪。
    在此刻李乾的眼裏,鄧琪看向上官翼的一舉一止,都含著莫名的溫情。他確切的知道了,鄧琪這麽多年傳說的“癡病”,是什麽。
    李乾,最初是在燕娥的提示中,知道,她的這個徒弟,修習醫道毒理,都是有非凡的天分,但隻是有些“癡病”——專愛男風。他本人又突然說,幹脆入宮做個小太監算了,她猶豫再三,才將他送進宮中。
    “如果陛下不介意這樣的侍從,他倒是可以在宮中,充作一二。”燕娥坦誠道。
    李乾,回想跟著燕娥一起走近暖閣的鄧琪,眉清目秀、芊芊弱弱,心內倒並不在意他的“癡病”,更聽燕娥說他,醫道毒理俱佳,便欣然接受。
    不過,此刻看向鄧琪的李乾,略略有些後悔,當年為什麽不問明白,燕娥如何知道,他專愛男風?
    想來,是有什麽緣故吧。
    李乾,看向鄧琪,怠慢地說,“鄧公公,你看,上官大人這脈象,可安在無礙了?”。
    鄧琪,忙拱手道,“回陛下,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