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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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蠟上的光!
    “楚一,楚一,醒醒,老高來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環視著四周,熟悉的場景又回來了。
    幾台老舊的電扇被牢牢地掛在兩麵的牆上,“呼扇呼扇”地左右晃動著,教室裏僅有的幾扇窗戶全被開到最大,進來的風還沒班花輕輕吹走桌麵上的橡皮屑用的勁兒大,坐在後排的男生不知道又在談論著什麽猥瑣話題,那幾雙眼睛轉來轉去。我揉了揉眼,看到跟在老高後麵的幾個陌生的麵孔。
    “這是從實驗班轉來的同學,現在加入我們4班,成為這個集體的一分子,大家鼓掌歡迎!”
    後排的掌聲激烈又嘈雜,一股腦地湧過來,讓人覺得過分聒噪。
    趙驍就是在那時候轉來我們班上的。她這個人,麵子上冷冷的,誰都不愛搭理,當然,那時的我也不屑於去討好她。
    “趙驍同學,你吃餅幹嗎?”我和陳瑜玥一臉極力討好的麵孔堆在趙驍成山的作業上。不是我想討好她,是老高這個人太過精明,為了避免男女同桌,她把我們安排到三人一桌,靠在教室的最西角,瑜玥在最裏麵,我在中間,趙驍在外麵。
    “你們想幹什麽,是不是想換座位?”果然是實驗班出來的人才,一眼就看出我們的企圖。
    “我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咱們這個座位能不能一周一換,這次你在外麵,下周換我,下下周換瑜玥好不好?”我友好又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沒問題,下周我坐到裏麵就是了”
    看來也不是那麽難搞的主兒。我心裏暗暗忖思道。
    “今天的晚自習結束了,走讀生回家把成績單拿給你們家長看,要求簽字寫感想,住宿生在這周之前完成給家長打電話匯報成績的任務,讓家長編輯好短信,發給我……”
    聽完老高的滔滔教誨,我問陳瑜玥道“你啥時候走讀?”
    “下半年吧,我媽說下半年就來城裏了”
    “那到時候,咱倆可以一塊兒回家”我倆激動地互掐了對方。
    放學路上正好看到林清在前麵,我像頭驢一樣哼哧哼哧地追上她,她看見我,開口就問“這次考試多少名?”
    “150”,我緩了緩,告訴她。“你呢,一定還是第一吧!你不知道我媽都誇過你多少次了,我在你麵前卑微地都站不起來了。”我期待地看著她,以為她會被我逗笑。
    可是她隻是輕輕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後雲淡風輕地說“嗯,這次發揮得還不錯。”
    “你呀,怎麽就這麽謙虛,有時候要學會接受誇獎,知道嘛!”
    她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到了要分開的路口,我準備和她告別。
    “拜拜”我衝她揮手
    騎到馬路中央,突然聽到林清在後麵向我大喊“楚一,小心!”
    這時我看到一輛汽車向我衝了過來,“砰”的一聲,我的車子和我瞬間離地,霎那間,我看到天上在下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臉上,我伸手一摸,是血。
    猛然驚醒,擦去額頭上冒出的層層細汗,看著透過窗簾的絲縷晨光,聽見逐漸清晰的鳥叫聲,另一個房間也逐漸傳來窸窣的整理衣物的聲音。
    我起身開門,看見林清正在洗漱,側身繞過她,拿出牙膏準備刷牙。
    “林清,我昨晚又做噩夢了”林清好像沒有聽清我嘴裏含的話,停下手中的動作,等我重複一遍。
    我漱了漱口,確保嘴裏沒有殘餘的膏沫後,又重複了一遍。
    我透過洗漱間的鏡子,看到林清的臉上有一些微怔,她的眉毛不經意地微挑,這是她遇到問題時常有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嘴巴微微地張開又合攏,她好像在說話,又好像已經說完了,但是總之,她的目的就是不讓我知道她到底想表達什麽。
    我們各自整理完,到廚房開始吃早飯。林清喜歡吃西式早點,吐司三明治,簡約又營養;而我喜歡喝粥,看著碗裏的粥冒著熱騰騰的氣,瞬間讓人有了食欲。
    正當我抓起一根油條想要塞進嘴裏時,沉默很久的林清突然說話了。
    “要不,你今天再去一趟醫院,我幫你約段皓宇,你這樣也不是事兒,還是多看看大夫,前幾天他還說你在他們診室犯病,把當時在場的人都嚇到了。”
    我一時聽得太認真,竟沒有發現手中的油條順著我的手指縫滲進了滿滿的油,我連忙抓起紙巾,胡亂地擦了擦,但我根本不知道被粘上油的是哪隻手。
    我沒想到段皓宇竟然什麽都和林清說,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我不願讓我的不堪影響到她們。
    “我的病真的很嚴重麽,可我有時也和正常人一樣啊”我眼裏帶笑,看著她,發現她的右手無名指沾了一點沙拉醬,順便給她遞過去一張紙巾。
    “那件事已經過去這麽久,該忘就忘了吧,現在的生活才是更應該讓你珍惜的”林清接過紙,連看都不看地就把黏附在她手上的醬一把抹去。
    就像當初上實驗課,可是叫她去前麵試驗台做示範時那樣,明明都是第一次解剖屍體,可是她卻給我的感覺是一種飽經沙場的老兵,眼裏沒有感情,手上隻有精準的力度。
    我看著她,她繼續著之前的動作,優雅地咬下一口三明治,細細咀嚼過後,拿起杯子喝上一口牛奶,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平靜得讓我覺得冷淡,仿佛我也隻是她無親無故的一個病人,她該說的都說了,會不會治療就看你自己。
    林清變了。可能那之後她就變了。
    “好,我知道了,那麻煩你跟段皓宇說一下,我一會兒就過去,你上班的時候注意安全”我喝完最後一口粥,決定了今天的安排。
    仿佛很滿意我的決定,林清聽後故作平常地點了點頭,拿紙照著手機擦了擦嘴,可是根本沒擦去嘴角殘餘的麵包屑。
    我看著她那雙性感的高跟鞋,不得不感慨道“你也不怕搶救病人的時候崴了腳”
    “我辦公室有運動鞋,到了那裏我就換過來”她扶著鞋櫃,輕輕地把腳伸進鞋裏,就好像累了一天的人到家後立馬鑽進被子裏那般輕易。
    “我走了,別忘了去看醫生”林清出門前又跟我說了一遍。
    “放心吧,我不會忘記的”我靠著門把手,慵懶隨意地應道。
    林清聽見我的保證後,低頭瞄了一眼什麽,便向樓道口走去。
    “林清,你右腳的鞋後麵有一塊兒汙漬”
    林清回了回頭,也發現了那塊兒斑點。
    “你今天可真是心不在焉啊,上班可不許這樣”關門前,我笑著對她說了這句話。
    和她告別後,我靠在門上,使勁兒地搓了搓我僵硬的臉,用力地呼了口長氣,收拾衣服,準備去看醫生。
    因為林清直接幫我約的,我便無需經過漫長的等待,到了醫院,輕車熟路地找到段皓宇的辦公室,敲了敲門,聽見裏麵那聲深沉的“請進”,我悄悄打開門,探了探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嗎?”
    隻見那人停下手中正在翻閱的病例本,微微抬頭,麵無表情地說“林大夫和我說了,進來吧,我今天沒有預約”
    這個人遇到工作便開始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
    我便也不再客氣,關上了門,順勢坐到和他對麵的椅子上。
    “最近有在按時吃藥吧”
    “有”
    “那最近一次發病是什麽時候”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天”
    “你仔細回憶一下,那天接觸的人或者發生的事,是不是刺激到讓你回憶起當年那件事?”
    有嗎?我在心裏這樣問著自己。
    “其實很多時候不是外界的刺激,而是我的腦子裏會時不時地浮現出那些東西”我苦笑著繼續說道,“如果這世上有能夠讓人失憶的藥就好了”
    “你知道嗎,段皓宇,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有著健康的身體,清晰的思維意識,最重要的,都在為自己的理想拚搏著,而我呢,我已經好久都沒有睡過一次完整的覺了,我的記憶力也在慢慢減退,和朋友聊天我要費很大的心思集中注意力,否則我就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著什麽。”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同樣的年紀,你們都職場上的精英,而我,卻快成為了一個耄耋老人,在混沌地淩亂地度日如年”,
    “我努力地讓自己看著正常一些,我所做的工作所用的精力是你們想象不到的幾倍。有時上一秒我還在電腦前編輯著文案,下一秒就又開始陷入無止境的痛苦,等到我慢慢恢複意識之後,我早就忘了自己剛才在做著什麽,所以我每次工作都會提前在電腦前麵貼上一張字條,提醒自己,等好了之後,再繼續之前的事。”
    “就這樣摸爬滾打,我慢慢才有了今天的成績,雖然這最初不是我想要做的事,但它能夠讓我的生活質量得到保障,可能你們看來,這是一份不正經的工作,但是,卻是我現在唯一能堅持下來的事。”
    把我的心裏話全都一吐為快,我知道,在他麵前,偽裝是最不切實際的。
    “辛苦了,楚一。”
    隻是短短的一句話卻讓我瞬間紅了眼,我來不及擦掉猝不及防掉下來的淚水,笑著掩飾道“習慣了”
    習慣一個人走下去這黑暗的道路,習慣麵對一切終將到來的困難,習慣絕望,因為我知道,我的人生終點,就是無止境的深淵。
    它本該是繁華與絢麗並存,甚至在空中還出現了五彩的煙花,綻放在我的心間。
    是的,綻放。我好像看到遠處在放煙花,又大又亮,它照進我的眼睛,讓我的眼睛突眩一陣白光,它朝我奔來,越來越快,我努力跑,努力躲,我回頭看它,它卻盡數轟炸在我身上,疼!
    撕心裂肺的疼!想要去死的疼!這種痛感要把我拉向地獄,我窒息,我驚呼,我求救!
    美麗於最初的原始誕生,終結於邪惡的黑暗。煙花早晚會消失,而我的苦痛卻要一生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