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陳府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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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康頓時覺得自己又被耍了,氣惱道:“你敢耍我!我要告訴我爹,砍你的頭!”
沈縐摸著新蓄的髭須,嗬嗬笑道:“盡管去,看大將軍是砍我的頭,還是教訓你。”
陳康見沒有嚇住夫子,不服氣道:“憑怎麽斷定我爹一定會向著你?”
沈縐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坐姿,慢悠悠道:“忘了告訴你,先生我能掐會算。”
陳康愈加不服氣:“少唬人了,公孫先生才是能掐會算的人,我看你一點兒也不像。”
“公孫先生是誰?”
“我爹帳下的軍師,打卦解簽特別準,我爹非常倚重他。”
“哦,原來是個算命的。”
“你昨天騙我嚐尿,今天又故意戲耍我,等我爹回來絕不會輕饒你。”
沈縐聞言,不由坐直身子,嚴肅道:“我本懶得跟你白費唇舌,但是偌大一個將軍府,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教你,什麽是規矩,什麽是國法,難怪你如此頑劣,無法無天。《魏律》有言,人子不肖,父可責之,師亦可責之,概莫能外。意思就是,夫子要管教學生,連皇子都不能免罰。今天我就辛苦下,教教你,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免得你出去丟人現眼。聽好了,你父親為國征戰,守衛平民,是職責所在,然你父親令止於所部,而不達於官民,這是國法。也就是說,他所下達的命令,僅行於他所轄之軍營,駐軍之地若有官民犯罪,自有地方司法機構來審理,他無權過問,這就是軍政分治。換言之,即便我犯罪了,你父親也無權治我的罪。何況夫子教訓學生,懲治頑劣,使其明禮儀,知廉恥,乃綱常所係,何罪之有?反倒是學生不能尊師重道,虛心受教,理所不容。”
陳康不甘心道:“整個大將軍府都知道,我爹最疼我,不管我要什麽,他都會答應。砍不了你的頭,打你一頓也好。”
沈縐噗嗤一聲,笑道:“豈不聞‘富貴而驕人,敗亡之始也’,莫說你父親還沒到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地步,即便真到了那一天,也該韜光養晦,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又豈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教書先生,敗壞自己苦心經營的好名聲?你不過是大將軍眾子之一,既無功名,又無蔭封,若不修身自持,不管靖國大將軍如何寵愛你,都不會有好結果。”
“真是可惱,我說一句,你回一百句。”陳康說不過夫子,隻能低聲抱怨。
“誰願意教你,若非你是大將軍之子,我才懶得跟你廢話。就你這個態度,教什麽都沒用。這樣吧,明天的課先停了,我帶你到集市上走一遭,看沒有大將軍之子的身份傍身,還有誰拿你當人。”沈縐道,正所謂打一棒,給個棗兒,管教小孩子,不能光嚴詞教訓,還得適當哄哄,正好他也想上街打聽消息,帶陳康上街是個不錯的借口。
“真的?”陳康大喜,自從跟祖母和姐姐出來燒香拜佛,一直困在寺裏,他早就想出去遊玩,卻不被允許,沒想到夫子竟主動要帶他出去玩,當即把夫子戲弄他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了,還給夫子躬身行禮,“多謝夫子!”
“不用謝我,帶你出去是有條件的,必須隱瞞身份,還得穿得破爛些。最重要一點,凡事得聽我的。”
陳康點頭答應,卻又忍不住提醒道:“先生,你要想帶我出去,得先說服我祖母。自從爹爹和哥哥們一個月之前進京,祖母就不準我隨便出門了,後來帶我到此拈香,也不準我隨便出寺,可把我悶壞了。”
“有這事?此間不太平麽?”
“嗯,聽王管事說,前幾天有個瘋女人在碼頭那條街上,當街砍死好幾個人。”
“當街行凶?為的什麽?”
“聽說是那幾個人綁了她兒子。”
“真可怕,沒想到外麵這麽危險,難怪太夫人不讓你出寺,咱們暫時也先別出去吧。”
“先生說話不算話。”陳康失望道。
“先生說話算話,隻是不是眼下,要等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帶你出門,否則出了什麽事兒,先生可擔不起。”
“不怕,咱們出門可以帶護衛,這次出來燒香,祖母帶了好些護院的家丁。”
“還是不成,太夫人不會答應的。”
“先生那麽能說會道,還沒去說,怎麽知道祖母不會答應?”
“你真以為太夫人帶你來此,是為了燒香祈福?不,她是為了給大將軍留香火。否則為何要舍近求遠,來此名不見經傳的觀音寺,而不去永州城外更為有名的永寧寺?”沈縐道。
陳康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九公子,我有一事相求,請找兩個信得過的護院時刻保護我,以免我遭人毒手,被人用來陷害靖國大將軍。”沈縐又道。
“你有仇家在這兒?”陳康問道。
“非也,是為了防止大將軍的仇家來害我。”
“這就奇了,我爹的仇家要害人,也該找我們大將軍府的人,怎麽會對你下手?”
“如果殺了我可以對大將軍不利,你說他們會不會動手?”
“你跟我們陳家非親非故,做我的夫子不過才兩天,殺了你,如何會對我爹不利?”
“你剛剛不還要讓大將軍砍我的頭嗎?這麽快就忘了?殺了我,正好可以嫁禍給你,說你因為被我戲弄,銜怨弑師,那麽大將軍除了要擔上教子不嚴的罪名,還要為了救你而放棄許多東西。你說,這麽好的機會,仇家會放棄嗎?”沈縐解釋道。
陳康有些害怕,不過眼看出去玩的機會從眼前溜掉,還是覺得很可惜,道:“先生莫要唬人,我爹爹待人和善,深得將士愛戴,哪裏會有仇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不喜歡富貴權位,可高位就那麽些個,你父親占據了,別人就沒了,他們又沒有打仗立功的本事,隻能靠陷害別人來謀取富貴。而大將軍恰好又有你這麽個笨兒子,不明事理,不求上進,還口無遮攔,不正是天賜良機麽?”
陳康難以置信,卻又不敢不信,忙去告訴陳太夫人。
陳太夫人和陳小姐一聽,頓覺心驚。這個李夫子年紀輕輕,竟然一眼就看出她們此行的真正目的,真是太可怕了。而他出現的方式也不尋常,像是早已設計好,故意接近她們祖孫,動機可疑。更可怕的是,他還理直氣壯地讓陳康找兩個人保護他,不正是為了防止陳府對其暗下黑手,而明確地警告她們嗎?能說會道,智計過人,洞察力超群,還對官場傾軋的事兒門兒清,這個李升,絕非一般人。這樣的人若是受命而來,欲行不義,她們祖孫未必招架得住。但是他如此坦誠,又不像是要對陳家人不利。隻是這人不知底細,當務之急是先穩住他,以免橫生枝節。
當晚,陳太夫人擺了一桌素席,宴請沈縐,陳小姐、陳康作陪。
三人殷勤勸酒。
酒過三巡,沈縐開始裝醉,對陳太夫人名為關心,實則追根究底的家長裏短盤問,編了一通鬼話。稱自己時年三十,業已成家,育有二子,祖上數代為官,到父親時家道中落,不得已做些小生意糊口。而嶽家卻是地方高官,他在嶽父府中做幕僚,隻因妻子善妒,禁止他納妾,他便與一青樓女子相愛,更借錢為其贖身。豈料後來事發,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兩個兒子回了娘家,嶽父剝奪了他進京春試的資格,更揚言要讓他一輩子吃牢飯,父母也不接納他。不得已,他隻能四處流浪,躲避嶽父的追捕和討債人索債。這幾年在外漂泊不定,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早已悔悟,奈何妻子和父母不肯原諒他,他有家歸不得,隻能日日為家人誦經祈福。說到動情處,擠出幾滴眼淚。
陳太夫人聽到這裏,方放下心來,表示隻要大將軍府挺過眼前難關,定會好好安置他。
沈縐聽後直接告訴陳太夫人,陳大將軍此去京都,有恩無險,盡管會有人進讒,說大將軍沒能抓住叛軍首領趙敦,許是有意縱虎歸山,不過聖上登基才三年多,正是朝臣新老交替、權利更迭的時候,聖上著意培養自己勢力,決不會擅殺大將。陳太夫人不用理會不實傳言,盡管安心啟程回府,若是耽擱過久,反倒給人留下話柄。
陳太夫人覺得有理,吩咐即日啟程回府。
沈縐亦隨陳太夫人回到永州,原想混幾天,找個借口開溜,不料此時傳來一個壞消息。有天機弟子為了營救被嶽陽府官兵捕去的同門,竟自作主張,刺殺了嶽陽府尹陽啟,並滅其滿門。朝廷震怒,下令清剿天機門弟子。
沈縐心急如焚,急令天機門各部機構立即停止一切活動,所有弟子立即隱匿,靜待風波平息。同時命人將陽啟的累累罪行張貼於眾,爭取輿論同情,還投書各地官署,力辯天機門非亂黨盜匪。
接任的嶽陽府尹將捕到的天機弟子嚴刑拷打,逼其供出各地主事之人及秘密活動地點、聯絡方式等,務要將天機弟子一網打盡,導致天機門不少秘密據點遭到破壞。幸而人員早已在沈縐的命令下轉移,損失尚在可控範圍內。
時近年關,各地官員為了過一個肥年,不遺餘力地搜捕天機弟子,甚至構陷無辜之人為天機弟子,借機敲詐盤剝。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與天機門有過節的江湖勢力聞風而動,紛紛加入到圍剿天機門的行動中,落井下石。
沈縐無處容身,隻得暫時留在大將軍府教書。幸好陳太夫人十分器重他,把頑劣的九公子陳康托給他管教,期望在他的教導下,陳康能收斂心性,用功讀書,起碼不要成為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
沈縐少不得費些心思,用些非常手段,威逼利誘,連唬帶騙,收服了尚是小孩子貪玩心性的陳康。
陳康在沈縐的教導下,不光學問大有長進,人也變得謙和有禮了。
如此一來,整個大將軍府的人都知道了,隻愛刀槍、不愛讀書的九公子遇到克星了。
闔府都對九公子的新夫子李先生好奇起來,可惜李先生平素深居簡出,很少出來走動,很是神秘。
正月底,大將軍陳勉終於攜眾子從京城回到永州,帶回豐厚的賞賜。
陳勉對九兒子的變化由衷感到高興,要重賞沈縐。
沈縐推辭不掉,隻得去見陳勉。
陳康領著沈縐去陳勉的書房,陳勉正與公孫先生對坐閑談,乍見沈縐,驀然一驚,有些失神。
沈縐是何等機靈的人,陳勉吃驚失神的表情自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躬身施禮的時候,心中已經轉過八百個彎了。
禮畢,陳勉簡要地稱讚了一番沈縐的教學成果,賞給沈縐十兩紋銀。
沈縐客氣地辭讓一下,欣然接受,道謝後就要離開。
陳勉卻留住他,問些家長裏短的事,諸如多大啦,成親沒有,有幾個孩子,家中可好之類。
沈縐一一回答。
陳勉問了半天,意猶未盡,沈縐告辭的時候還起身相送。
當晚,大將軍府家宴,陳勉竟然把沈縐也叫上,還安排其坐在自己旁邊。
沈縐注意到陳勉的眼神須臾不離自己,心中警鈴大作,一改平時滔滔不絕的習慣,惜言如金,隻管埋頭吃東西。
宴後,沈縐回到自己住處,越發不安,忍不住對著鏡子細細端詳,鏡中的自己蓄著五綹胡須,完全看不出原貌,與化名張生時扮相也不相同,陳勉如此重視自己,究竟為何?
正百思不得其解,陳康敲門來訪。
沈縐開門讓陳康進來,親自為其沏茶。
陳康卻笑嘻嘻地對著沈縐拱手:“先生,我看父親很喜歡你,咱們的關係以後隻怕會更近了,學生先在此恭喜先生了。”
沈縐背對著陳康,聞言不禁皺眉,轉身卻微笑如常:“不知喜從何來?”
陳康仍是笑嘻嘻道:“父親怕是要把小姐姐許給你了。”